說完話,等那股鑽心的痛感緩過去,陳姐扭了扭腰,覺得鬆活些了,便又立刻和阿雯一起忙活開。


    陳姐抱怨說:“我最討厭做這個土豆餅,麻煩死了,回回都得頭天晚上加班加點把絲兒刨好,第二天墩子他們才來和著麵烙。那些剃光頭的倒是有口福,咱們辛苦啊!煩得要死。”


    監獄裏的勞改犯統一都要剃光頭,吳曼佳當然知道,陳姐口中的“那些剃光頭的”是在說關在這裏的犯人。


    吳曼佳的性子,很少對生活有什麽怨氣。再大的艱難困境壓到她頭上,也不會讓她覺得有多苦。


    聽著陳姐的碎碎念,吳曼佳朝她笑了下,寬慰道:“沒事。陳姐,等明天一早……餅烙好了。你多吃幾個,不氣。”


    陳姐被這傻乎乎的姑娘給逗笑,沉默兩秒,接著說:“不然,你給上頭的領導提提意見,以後別讓咱食堂做土豆餅了?”


    吳曼佳沒明白陳姐的話,迷茫地問:“提意見……那是不是,要往辦公樓外麵的意見箱裏,投信?”


    陳姐壓低聲:“你和新調來的副獄長不是關係挺不錯嗎?那可是個大領導,你私下給說說。”


    短短幾秒,吳曼佳腦海中閃過一張冷峻硬朗的麵容。


    她莫名一陣心慌,腦袋深深埋下去,紅著臉支吾:“……我和向警官,沒什麽關係。你……不要亂說。”


    “還不承認呢。”陳姐翻個白眼,“我撞見你搭向警官的車好幾回了。”


    吳曼佳臉更紅,窘迫之下結巴得厲害:“向警官……和、和我隻是順、順路,他心腸好,所以才、才讓我搭順……順風車。”


    陳姐哦了聲,狐疑地瞧她一眼,“搭順風車就搭唄,你臉咋突然這麽紅?”


    吳曼佳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她反應慢,編不出來什麽正大光明的理由,悶悶的,沒搭腔。


    陳姐畢竟一把歲數,過來人一個,一眼便看出來這個年輕姑娘的心思。不好說什麽,隻能清清嗓子裝傻,自顧自幹活。


    兩人正給土豆刨絲兒,忽然外頭一陣騷動。


    吳曼佳愣了下,下意識抬起腦袋往外瞧,隻見夜色下跑過去好些穿製服的高大獄警。他們排著隊列,整齊劃一,除裝備帶外,每人手裏還拿著一個防爆護盾。


    領頭的兩個還拿了其它家夥事。


    吳曼佳第一眼都沒注意,等巡邏燈的白光冰冷掃過,她才看清,那兩個獄警手裏拿的是ak步.槍。


    吳曼佳眸光突的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陳姐也探著腦袋張望著,嘴裏嘀咕:“出什麽事兒了,這麽大動靜?”


    就在這時,一個咬葉子煙、披補丁軍大衣的老大爺剛好從外頭經過,手裏還拎著把掃帚。


    這是老江,和陳姐吳曼佳他們一樣,都是泰安監獄招進來的沒編製的合同工。平時一個人負責著辦公樓區域兩棟樓的衛生。


    陳姐出聲把人叫住,沉聲問:“老江,剛才跑過去那麽多獄警,還抄著家夥事,咋了呀?”


    老江答道:“說是b區那邊有鬧事的,把副獄長都給驚動了。嘖,這些悍匪一個個腦袋別褲腰帶上,一動手都是把人往死裏搞,沒武器,牙刷掰斷了削成刀,好像還捅了副獄長的肩膀,聽說流了好多血。”


    聽完這番話,吳曼佳心頭突的一沉。


    她脫口而出:“江叔。好幾個副獄長,被捅的……是、是哪個?”


    老江說:“就那個剛調來的向懷遠警官。”


    蹦一聲,吳曼佳手裏的土豆掉在地上,原地蹦了兩下,然後骨碌碌滾到了陳姐腳邊。


    陳姐抬眸。看吳曼佳的眼神,忽然變得很複雜。


    吳曼佳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強自鎮定地,捋直了舌頭問老江:“向警官受了傷,有人送他去醫院嗎?”


    老江答道:“本來是要去的,向警官說小傷不打緊。這會兒應該上獄醫務室止血去了。”


    “陳姐,我……我去去就回來。”


    留下這麽句話後,吳曼佳顧不得陳姐和江叔投向她的古怪目光,轉身一溜煙便跑了出去。


    監獄裏管理嚴格,所有人員不得隨意走動,獄醫務室在監區附近,吳曼佳膽子小,平時根本不敢過來。


    但,聽見向懷遠受傷的消息,她也顧不上怕不怕了。


    吳曼佳這會兒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要立刻見到他,確定他沒有大礙。


    泰安監獄的監獄醫生姓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平時喜歡地理學,在醫務室裏也擺了個精致漂亮的地球儀。來他這兒看病的都是些重刑犯,這裏頭的日子枯燥沒盼頭,羅醫生想著,犯人們偶爾能看上兩眼地球儀,也能精神自由個三分鍾。


    吳曼佳一路風風火火。她衝進獄醫務室時,差點兒把羅醫生那個用心良苦的地球儀給撞翻。


    “哎喲,你慢點兒跑。”


    看著這個身穿食堂工作服的年輕女孩兒,羅醫生直皺眉,兩手揣在白大褂的兜裏,上下打量她一眼,“跑這麽急,哪裏不舒服啊?”


    吳曼佳雙頰發熱,拘謹地站原地,囁嚅:“我……我沒有,哪裏,不舒服。”


    羅醫生這下子更不明白了:“沒有哪兒不舒服,那你上醫務室幹什麽?”


    吳曼佳腦袋埋進胸口。


    剛才聽見向懷遠受傷的消息,腦子一熱就衝過來了。到了這兒才驚覺,她簡直跟個二傻子一樣。


    羅醫生看她半天不做聲,催促道:“耳朵不好使嗎?問你來幹什麽。”


    吳曼佳深呼吸,鼓起勇氣擠出三個字:“我找人。”


    羅醫生:“找誰?”


    吳曼佳牙齒快把嘴唇咬出血,又不說話了。


    羅醫生無語。醫者仁心,可對著這麽個姑娘,問三句答一句,唯一答的一句聲音還小得幾乎聽不見,再好的耐性也快耗精光。


    羅醫生眉頭越皺越緊,已經想出聲趕人。就在這時,一門之隔的裏屋卻傳出來一道嗓音,低沉磁性,很隨意地應道:“她應該是找我。”


    吳曼佳:“……”


    吳曼佳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羅醫生有點驚訝,回道:“向隊,這女孩兒是你朋友?”


    裏頭應:“對。”


    羅醫生聞言,便不再多問,朝吳曼佳隨意擺了下手,說:“向隊在裏屋休息,我剛給他包紮好傷口。進吧。”


    吳曼佳忽然緊張得厲害。她在原地踟躕了下,朝羅醫生擠出句謝謝,然後才邁開步子,忐忑不安地走進那扇門。


    醫務室的裏屋陳設很簡單,兩張白色的病床,兩個輸液支架,一張桌子一個櫃子,已經是全部。


    此時,在靠外側的那張病床上,坐著一道高高大大的人影。


    傷在肩膀偏下位置,繃帶隻能從胸口繞過。男人穿了一條紮著腰帶的警服長褲,上身赤.裸,肩膀寬闊,裸露出的皮膚呈現出均勻漂亮的小麥色,胸肌腹肌全都強壯而精悍。


    看見他,吳曼佳心跳猛地漏掉好幾拍,臉燥得發燙,有點後悔這次的衝動行事了。


    向懷遠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很自然,問她:“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受傷。我來看……看看你。”吳曼佳小聲說。


    向懷遠:“你很擔心我?”


    吳曼佳臉紅如火,以至於左臉上的那塊陳舊傷痕,都燙得有些發癢。她雙手無意識地絞緊衣服下擺,聲音很小,蚊子叫似的:“是的。”


    “謝了。”向懷遠說,“隨便坐。”


    吳曼佳看了眼整個屋子,沒有椅子也沒有板凳。她隻能走向他對麵那張病床。


    工作服常年隻在後廚穿,又是油煙又是汙漬,髒兮兮的,怕自己弄髒這張床,她其實沒有坐實,隻是虛虛靠了下床的邊沿。目光小心翼翼,看向那個赤著上身,胸前纏繃帶的男人。


    然後,就開始看著他發呆。


    向懷遠對她說了句什麽。


    吳曼佳腦子空白,定定望著他,沒有回答。


    向懷遠見狀,抬起一隻手,在她眼前揮舞兩下。


    吳曼佳回魂,頓時窘得再次垂下頭。


    向懷遠淡淡地說:“你剛才發什麽呆呢。”


    吳曼佳用力咬緊發音,好認真地說:“你,好看。”


    聽見這話,向懷遠被這呆呆的姑娘搞得有點哭笑不得。他揚揚眉,看她的眼神浮起幾絲興味,片刻,說:“我今天值夜班,所以沒去找你。”


    吳曼佳反應了半秒,點點頭:“哦。這樣。”


    向懷遠:“你呢,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家?”


    “我也……加班。”說完這個,這小姑娘似是忽然想起什麽,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啊,陳姐!向警官,你、你沒事就好。我回去……加班,做土豆餅。”


    向懷遠動了動唇。可沒等說話,女孩兒纖細瘦弱的身影已經一溜煙跑了出去。


    緊接著,外頭乒乓一陣響,她不知又絆倒了什麽,老羅一通埋怨,而她窘迫磕巴地道歉。


    向懷遠聽著那些動靜,忽然笑了下。


    **


    次日韓錦書醒來,一睜開眼,便倒吸進去口涼氣——太陽穴突突跳著,每跳一下都抽疼一下,典型的宿醉型頭疼。


    她皺起眉,抬手揉揉腦袋,呲牙咧嘴準備坐起來。剛有動作,便感覺到腰上橫著個什麽東西,將她緊緊固定住,壓得她無法動彈。


    韓錦書掀開被子,粗略掃了眼,發現環住她的,是條男人的手臂。


    她:?


    她先是一驚,心想:莫非自己昨晚酒後亂性,和哪個男同學做出了出格的事?


    驚完,惶恐地抬眸看四周,然後便長長吐出一口氣:房間的家具布置很熟悉,扶光公館主臥。


    就在這時,背後的人也醒了過來。他長臂收攏把她抱得更緊,閉著眼,在她耳後輕輕吻了吻,啞聲道:“餓不餓?鮮蝦麵在冰箱裏,要吃我去給你熱一下。”


    韓錦書在被窩裏轉個身。


    言渡麵朝她,側臥在她旁邊的枕頭上。他明顯還沒有睡醒,閉著眼,冷冽的眉宇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絲疲態。


    韓錦書盯著言渡烏黑濃密的長睫毛,有點窘迫。她把半張臉都躲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眼睛,眨啊眨,小聲問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又喝醉了?”


    言渡懶得睜眼,循著她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到她的唇,貼過去親親。腔調慵懶又性.感:“對啊。”


    果……然。


    前一天同學會,有個老同學帶了好幾瓶紅酒,說是法國哪個大酒莊今年隆重推出的新品。韓錦書本來沒打算喝酒,可聽老同學吹得天花亂墜,她饞蟲大動,沒忍住,最後還是喝了。


    韓錦書想起自己上次醉酒的壯舉,很惶恐,連忙繼續追問:“我沒有又吐你身上和車上吧?”


    言渡說:“沒有。”


    “幸好。”韓錦書抬手撫了下心口,又說:“我也沒有做出跳裸舞這種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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