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掉口紅蓋,旋轉出口紅膏體,看見一抹很妖豔明亮的紅。


    吳曼佳上次化妝,還是將近十年以前。那時她和蘭江一中的大部分學生一樣,淳樸而老土,每天的生活除了念書做作業參加考試,便再沒有其它。


    和韓錦書成為朋友後,那個大城市轉學來的明豔少女,指著她嘖嘖感歎:“這麽清水出芙蓉的一張臉,素顏都這麽絕了,化個妝不得迷死一大片?來來,我新買了一隻口紅,你試試。”


    說完,無視她的驚恐推辭,摁住她,不由分說便拔了口紅蓋子往她嘴上抹……


    吳曼佳看著鏡子,抿抿唇,開始塗口紅,塗得認真而仔細。


    口紅顏色太亮,她隻抹了很薄一層。


    抹完,端詳鏡子裏自己的全貌。


    裏麵的女孩,五官比起十八歲時,要更成熟一些。她的臉型配合了整副骨架,長得非常小巧,下巴有點尖,鼻子有點翹,膚色也白白的,但是常年在後廚工作,油汙侵擾,讓她的兩側顴骨長出了一些淡色的小斑。淺淡的唇有了口紅的點綴,像是令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上去不少。


    如果這張臉可以完全露出來,可能也會很好看。


    隻是,她的大半張左臉,隻能永遠躲藏在黑色劉海之下……


    正出神的時候,背後傳來吳母的聲音。很訝異地詢問:“你今天怎麽忽然想化妝?”


    短短數字,瞬間將吳曼佳的神思拽回現實。她心跳又開始急促,非常心虛地回答:“今天……可以去晚點,就有時間……有時間化了呀。這個我、我先借走。”


    說完,怕被媽媽看見自己緋紅的臉,她飛快收起口紅,低著頭轉身出去了。


    “古裏古怪的。”


    吳母見女兒這模樣,心下狐疑又好笑,更多的卻是欣慰,搖頭笑笑,說:“趕緊吃早飯,吃完我們一起出門。”


    吳曼佳不解:“出門?你……去、哪裏?”


    吳母隨口說:“去趟菜市場,個把鍾頭就回來了。”


    *


    不知是因為唇上塗了亮麗的口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一整天,吳曼佳的心情都很好。


    淩城陰沉沉的雨天,和壓在頭頂的烏雲,統統都不能影響。


    吳曼佳內心彌漫著小小的雀躍,和絲絲殷切的期待。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期待過下班回家。


    傍晚時分,吳曼佳盼了一天的時刻終於到來。


    她忙完自己的所有工作後,還專程進休息室重新補了點口紅,對著鏡子窘窘不安地照半天,然後才走到食堂外麵,等待。


    耷拉著腦袋踱過來,踱過去,沿著幾米路,來來回回踱了不知多久。吳曼佳眼睛微微一亮。


    她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緊張感再次席卷而來。吳曼佳鼓起腮幫,悄悄吐出一口氣,然後轉身,抬起腦袋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向懷遠一雙修長的腿包裹在黑色長褲裏,邁著步子走過來,隨口道:“你今天挺早啊。”


    因為我加緊趕工,特意提前半個小時就忙完了所有事呀。


    吳曼佳在心裏默默回了句。她朝他靦腆地彎彎唇,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黑色衝鋒衣外套,和同色係的褲子,不由眸光微動。


    這還是第一次,她看見她沒穿製服的樣子。休閑,幹淨,凜然郎朗的帥氣。


    “向警官,你今天……”吳曼佳兩頰發熱,說得很緩慢,盡量不讓自己口吃:“有點不一樣。”


    向懷遠兩手隨意插在褲兜裏,垂眸打量她的臉,然後說:“你也是。”


    吳曼佳:“……”


    向懷遠盯著她,抬手虛指了下她紅潤飽滿的唇,語氣似笑而非的:“嘴巴有點兒紅啊。”


    “……”吳曼佳臉更紅了,微微垂低腦袋,不知道回他什麽。


    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驀的響起來。


    吳曼佳呆了呆,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她的手機在響。她打開自己背的白色挎包,從裏麵取出一隻手機。


    向懷遠餘光掃過,注意到,她手機的屏幕上有裂痕。


    顯然已經用了有些年頭。


    吳曼佳舉起手機。來電顯示很陌生,她略微思考了一下,掛斷。


    向懷遠挑起眉梢:“怎麽不接?”


    “我媽說跟我、我說,陌生的,號碼,一般、一般都是騷……擾電話。”吳曼佳認真地回答他。


    向懷遠沒再說什麽。兩人一道往停車場方向走。


    走到車前,吳曼佳的手機再次響起。還是同樣的來電號碼。


    她掛斷。


    那邊又打。再掛斷,還是打。


    如此往複循環幾次,吳曼佳皺起了眉,捏著手機不知道怎麽辦了。向懷遠看了眼身邊這個有點傻乎乎的小姑娘,把手伸過去,勾了勾指,“給我。”


    吳曼佳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手機給我,我幫你接。”向懷遠道。


    吳曼佳猶豫幾秒,把還在叫喚的手機輕輕放進他寬大的掌心。


    這機子使用的時間實在太長,卡頓很厲害。向懷遠第一次滑動接聽鍵,沒有滑開,試到第三次都沒把電話接起來。


    他隨口揶揄:“這麽卡,平時用得不難受?”


    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低聲囁嚅:“平時隻有,我媽給、給我打電話。用得,很少。”


    向懷遠眼神凝了下,再試第四次,終於將這通電話接起。


    “喂。”


    “你好,我是定平區城東街道派出所的,請問是不是張玉蓮的家屬?”聽筒那端的聲音這麽說道。


    向懷遠把手機拿遠幾公分,問吳曼佳:“張玉蓮是你誰?”


    “……”聽見這個名字,吳曼佳霎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慌張道:“是我媽媽,我……我媽怎麽……怎麽了!”


    向懷遠靜半秒,回電話裏的人:“是。”


    那頭的語氣聽著不太好,不耐煩道:“張玉蓮涉嫌走私違禁藥品,你們家屬過來一趟配合調查。”說完便將電話掛斷。


    吳曼佳站在旁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急得冷汗涔涔,追問:“到底發、發生什麽事?”


    向懷遠拉開車門,沒什麽起伏地道,“你媽在派出所。”


    “派、派出所?”


    吳曼佳大驚失色,連忙道:“不好意……意思,我要……去找我媽,你先走吧!”


    她說完,轉身便朝大門的方向走。


    背後一道男聲突然叫住她:“我帶你去。”


    吳曼佳:“……”


    她詫異地回過頭來。


    向懷遠臉色淡淡:“上車。”


    *


    數分鍾後,吳曼佳和向懷遠趕到定平區城東街道派出所。


    剛走到門口,吳曼佳便瞧見了吳母。她驚慌失措地坐在一張椅子上,身邊除了穿警服的數個警察外,好有好些賊眉鼠目的外籍人員。


    原來,吳母今天運氣不好。她到達城東菜市場後不久,便遇上了搞突擊的警察。政府知道城東菜市場是靶向藥走私犯的樂土,早就盯上了這裏,今天這一波閃電行動,就是想將這群走私犯一網打盡。


    去轉賣過期靶向藥的吳母,便被誤當成了走私犯中的一員。


    最後,了解完整件事的所有細節後,派出所的刑警沒有為難這個麵容憔悴的中年婦女。隻將吳母批評教育了一番後,便將她釋放。


    出了派出所大門,吳母猶感到驚魂未定。回憶起自己今天被抓上警車的過程,她覺得簡直跟做噩夢沒兩樣。


    沉吟片刻後,吳母轉頭,看向了那個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的高大男人。


    她扯了扯吳曼佳的衣服袖子,聲音壓低:“這個小夥子是你同事?”


    “哦……”吳曼佳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跟吳母做介紹,連忙窘迫地說:“媽,這是我們、們單位的領……導,向懷遠警官。”


    鬧出這一茬,吳母本就臊得慌,聽見向懷遠是女兒單位的大領導,頓時更不好意思。


    吳母說:“不好意思啊向警官,給你添麻煩了!還勞累你專程跑這一趟。”


    向懷遠很淡地笑了下,“您別這麽說。我和阿雯是朋友,舉手之勞的事而已。”


    朋友。


    聽見這個詞,吳曼佳心底忽然一暖,嘴角再次無意識地上揚。


    一旁,吳母也愣了下。她的目光在女兒和這青年之間巡視,隱約像是明白過來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明白。


    之後,向懷遠便把母女二人送回了白玉蘭街。


    下了車,吳曼佳在車門外躊躇幾秒,終於鼓足勇氣朝向懷遠揮了揮手,有點磕巴地說道:“今天……謝謝你呀。”


    向懷遠坐在車裏,側頭瞧著車窗外略彎著腰的女孩。


    夜幕下,她整個人被路燈的光輕盈籠罩,輪廓柔和得不可思議。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說:“你好像還沒告訴我,你今天嘴巴為什麽這麽紅?”


    不遠處,吳母清清嗓子,腳下步子刻意加快了些,身影轉眼就消失進小區大門。


    吳曼佳站在原地呆了呆,好一會兒才窘窘地,支吾回答:“因為我塗、塗了,口紅。”


    向懷遠嘴角勾起來,“好看。”


    她怔住,沒明白:“……什麽?”


    “說你呢。”向懷遠道。


    “……”僅一秒鍾不到的光景,吳曼佳的臉蛋和脖子,全部以摧枯拉朽之勢蔓延開紅潮。她漲紅著一張小臉與他對視,腦袋吃力地消化著他這句話。


    然後明白過來,他在誇她,好看。


    吳曼佳呼吸變得有點急促,半晌,別過頭直起身來,很小聲地自言自語:“隻要你覺得好看,就好。”


    那邊廂,向懷遠視線直直瞧著她。須臾,他老神在在地喊了她一聲:“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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