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她慢慢往回走:“有些事,還真是隻能阿盈自己拿主意。”


    薑知意低著頭,莫名覺到一絲憂傷。從前她認識的張玖是個愛說愛笑的少年郎君,對黃靜盈也是溫存體貼,她還曾暗自羨慕過,沒想到短短兩三年,事情竟鬧到了這個地步,最苦的是明明已經夫妻離心,偏生和離不得,即使千辛萬苦爭得和離,如今的世道風俗,至親的母女兩個,隻怕必須分離。


    這些天黃靜盈一心忙著經營店鋪,情緒剛剛好些,突然又出了這件事,這一次,必定又要鬧大了。


    仰臉看著薑雲滄:“哥,你幫著盈姐姐想想辦法好不好?”


    薑雲滄低頭看著她。他最受不得的便是她這樣仰臉看他,眼波柔軟,蒙著淡淡的水汽,每次她這麽看他,每次她這樣軟著聲音央求他,便是舍了性命,他也不會拒絕:“好。”


    薑知意心裏稍覺寬慰,又意識到她的要求有多難,和離不單單是兩個人的事,更多時候是兩家人的事,更何況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更何況還牽扯到歡兒跟誰的問題。歎了口氣:“哥,這件事太難了,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怎麽會。”薑雲滄輕輕揉著她的頭發,涼而滑發絲從手心裏溜過,這樣的動作,是他在無法擺脫現有身份的情況下唯一最親近,又不逾越的動作。心裏有甜蜜的苦澀,他是真的歡喜,歡喜她這樣依賴信任著他,“隻要你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


    “我不要星星,我隻想要盈姐姐跟歡兒好好的。”薑知意在惆悵中忍不住帶了點笑,“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什麽星星。”


    是啊,不是小孩子了。他看著她長成窈窕的少女,看著她喜歡上別人,嫁給別人,看著她如今,懷著別人的孩子。不苦澀不嫉妒是假的,可他也隻能如此,他還沒能擺脫兄妹身份的桎梏。


    是什麽時候意識到對她的心思不再是兄妹了呢?是從他下意識地回避,不敢再帶她爬上屋頂看星星的時候?還是每次回來看見她一個人待著一個人玩耍,忍不住心疼的時候?還是她執意要嫁沈浮,他恨怒之下去了西州的時候?


    薑雲滄低著頭:“好,我去想辦法,一定遂了你的心願。”


    “哥哥真好,”她眼睛彎彎地對他笑,“幸虧有哥哥在,要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薑雲滄再沒有比此刻更加確信留在京中的決定是正確的,什麽建功立業,什麽沙場雄心,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一笑,不及她此時輕言細語地跟他說著話。


    目光太熾烈,太容易被看出破綻,薑雲滄強迫自己轉開眼:“放心,我一直都在。”


    兩年前的他太輕率,就那麽拋下她去了西州,她總給他寫信,滿紙寫下的都是對沈浮的愛意,他不想看,他恨不能撕碎了這些信,然而他不得不看,他還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知道那寫了滿紙的愛意都被沈浮辜負時,他真想殺了沈浮。


    “那不行呀,”薑雲滄聽見薑知意的回應,“哥哥得快些回西州,阿爹離不開你,西州也離不開你。”


    不,沒有誰,沒有哪裏離不開她,唯有他,離不開她。


    既然已經回來,他就不會再走,他要守著她,這天底下唯有他,永遠不會辜負她。


    薑雲滄岔開話題:“你今天好些了沒?林正聲傷得不輕,接下來這陣子,隻怕得是齊浣為主了,或者我再去請個大夫?我總有點不放心齊浣。”


    一句話提醒了薑知意,忙道:“林太醫在哪裏?我去看看他。”


    薑雲滄頓了頓:“人我送去太醫院交給了朱正,你還是別過去了吧,不方便。”


    那邊人來人往,朱正又是沈浮的心腹,的確不方便。薑知意想了想:“要麽讓廚房做些滋補的飯食送過去?公中沒有廚房,吃飯什麽的肯定不方便,林太醫這樣子真可憐。”


    薑雲滄看她一眼:“都是伺候宮裏的大夫,手裏的補藥比哪裏都多,你放心,虧不到他。”


    然而到底還是答應下來:“我這就讓廚房安排上,回頭我親自過去一趟。”


    一來看看林正聲的傷勢,二來有些話,他得跟沈浮說清楚。


    黃靜盈一路催著轎子,幾乎是飛跑著,很快回到了侍郎府。


    張家兄弟多,他們夫妻分在最靠近外側的小院裏,這陣子她不想看見張玖,一直沒讓張玖進門,張玖平日裏便在書房裏住著。


    把歡兒交給乳娘,黃靜盈快步上前,推開書房的門。


    張玖歪在床上哼小曲,聽見開門連忙去拿書,看見是她連忙又庡?跳起來,笑著說道:“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消了氣,總算肯見我了?”


    “張玖。”黃靜盈站在門內,冷冷叫他。


    張玖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對,板著臉顯然是在生氣,張玖收斂了笑:“又怎麽了?我可沒招惹你。”


    “是你讓人打了林正聲?”黃靜盈看著他。


    張玖抬抬眼皮,又低下去:“你又聽誰瞎說?我天天關在這院裏門都出不去,上哪裏打人?”


    “那些混混都抓到了,要不要我帶人過來對質?”


    張玖退後,慢慢地坐回床上,盤著腿露出了笑:“怎麽,你這是找我興師問罪來了?”


    這是承認了。黃靜盈翻騰了一路的怒火此時再也壓不住,上前一步:“你憑什麽打人?”


    “憑什麽?憑我想打。”張玖晃悠著,“爺被窩裏的事,輪得著一個小小的大夫指手畫腳?呸!”


    他啐了一口:“打他都是輕的,惹惱了爺,我打死他!”


    黃靜盈再沒想到他能說出這種話,怒到了極點:“你!無恥!”


    “你做下那種齷齪事,你還有臉打人!”


    “林太醫如今還昏迷著,如果他有什麽事,你等著!”


    “爺等著,”張玖鼻子裏冷哼一聲,“怎麽,打了他,你心疼了?”


    黃靜盈滿腔怒火似被冰水當頭潑下,怔了怔:“你說什麽?”


    “打了林正聲,你心疼了?”張玖抱著胳膊歪在床頭,“我早就知道你們有貓膩,以前就總背著我去別院見麵,薑家二姑娘鬧和離,你深更半夜跑過去又還叫上他,這回還這麽巧,我逛窯子,他也逛,還巴巴地跑去告訴你,嗬!”


    他冷笑:“這些天我挨你的罵也挨得夠了,怎麽,許他逛窯子,不許我逛?你對他,可是好得很呢。”


    窯子,窯子。每說一遍都像戳在心上,黃靜盈一陣惡心,想吐,死死掐著心口:“他沒成親,他愛逛哪裏都行,你呢?”


    “你還要我怎麽樣!”張玖突然怒起來,“我為了你做的還不夠嗎?”


    黃靜盈張大眼睛,看他跳下床,怒衝衝地來回走動:“你不喜歡我房裏有人,好,我把那倆丫頭都打發走了,你說不準納妾,好,我也沒納,你懷著歡兒大半年,我想親熱一下都不行,好,我也忍了!黃靜盈,你還想要我怎麽樣?”


    黃靜盈掐著心口,惡心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不對,他說的明明都不對,為什麽他如此理直氣壯?“我懷著歡兒,也成了罪過嗎?”


    “別人家這時候都有侍妾通房伺候,我呢?”張玖拍著胸脯,噗噗作響,“我什麽都沒有!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我一個大男人,不納妾不跟丫頭廝混,就偶爾去窯子裏逛逛,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不對,都不對。黃靜盈白著臉,想反駁,又覺得反駁如此可笑,於是笑起來,慢慢搖著頭。真是可笑,夫妻一場,原來同床共枕了整整兩年的人,心裏竟是這麽想的。


    她當初,怎麽會瞎了眼,沒認出他的本來麵目呢。


    張玖等著她吵,可她沒吵,這讓他有些失望,滿腔的不滿和怒氣沒處發泄,冷笑著道:“怎麽,你無話可說了?”


    “我跟你,的確沒什麽可說的。”黃靜盈搖著頭,“當初是我眼瞎。”


    張玖一下子怒起來:“對對對,你眼瞎,挑了我這麽個沒用的丈夫,沒攀上高枝!我早知道你心裏不滿,你想著別的男人!怎麽,就許你勾三搭四的,不許我逛窯子?”


    黃靜盈腦中嗡一聲響,嘴唇哆嗦著,本能地反駁:“你說什麽?”


    “怎麽,心虛了?要我一個個跟你數嗎?”張玖抱著胳膊冷笑,“頭一個薑雲滄,他一個沒老婆的漢子,你天天往他家裏跑,見了他說說笑笑的,哥哥妹妹叫著,誰信你們沒有問題?還有那個林正聲,你對他可真夠好的,他隻不過挨了頓打,你就問罪問到我頭上,我是你丈夫,你胳膊肘憑什麽往外拐?你敢說你跟他沒有貓膩?指不定你們背地裏怎麽廝混呢,要不然他事事都聽你……”


    啪!清脆的掌摑聲打斷了他的話,張玖捂著臉,瞪大了眼睛:“你敢打我?黃靜盈,你反了天了!”


    黃靜盈煞白著臉,水杏眼睜得大大的:“不錯,我打了。”


    她真是瞎了眼,到此時,才算真正認清張玖的麵目。咬著牙再又揚起手:“張玖,你真讓我惡心。”


    巴掌沒有落下,張玖一把推開了她,男人的力氣大,黃靜盈跌跌撞撞摔出去,頭磕到了桌子,隻覺得眼前一黑,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流了下來。


    “阿盈,阿盈!”張玖叫起來,撲過來扶她,“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失了手,阿盈!”


    黃靜盈一點點模糊的視線看見他去摸她的頭,他手上很快沾滿了血,他抖著聲音叫她,又打橫抱起她:“阿盈你別怕,我這就叫大夫,沒事的,包一下就好了,沒事的。”


    最後清醒的意識裏,黃靜盈拚著氣力推他:“你滾開。”


    過午時分,沈浮回到官署,馬秋追過來回稟道:“藥已經製好,半個時辰前讓李易和白勝用心頭血送服了,眼下兩個人並沒有什麽異狀。”


    半個時辰太短,不足以說明這個藥方沒問題。沈浮思忖著:“朱正和林正聲呢?讓他們今天留下,密切觀察那兩個人的反應。”


    “林太醫昨晚上被人打了悶棍扔在城南荒坡上,眼下還昏迷著沒醒,朱太醫忙著照顧他,回了太醫院。”馬秋道。


    沈浮皺了眉:“不可能是打悶棍的,查出來內情了嗎?”


    從太醫院到清平侯府那條路,沿途住的都是豪貴人家,所以巡街的士兵比別處分外多,沒有什麽賊人會選在那裏打悶棍。更何況林正聲是個樸素不愛張揚的,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值錢東西,錢袋裏多數時間也是癟的,那些慣匪都是老手,不可能認他做個有錢人。


    這件事,看起來更像是尋仇。


    “聽說是薑小侯爺把人送回來的,”馬秋道,“不過薑小侯爺什麽也沒說,放下人就走了。”


    薑雲滄。沈浮回想著花園裏那遠遠一瞥,她耳上的墜子微微晃動,仰著臉在跟薑雲滄說話。呼吸再次艱澀起來,沈浮定定神:“讓人去太醫院看看,若是林正聲醒了,問問他怎麽回事。”


    馬秋答應著走了,沈浮換了公服,推開李易的牢房。


    李易一下子跳了起來,指尖還沾著幹了的心頭血:“大人,那個藥我吃了!”


    他聲音嘶啞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白蘇狡猾得很,沒那麽容易說實話的,我隻怕這藥是毒。”


    他自然也是因為這個顧慮,所以才沒有直接服用,而是先讓他和白勝試藥。沈浮淡淡的:“你是大夫,是藥是毒你自己判斷,記得把脈相和身體的反應寫下來。”


    書吏遞過紙筆,李易沒有接,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大人,如果是毒呢?”


    “如果你醫術足夠好,應該能救自己一條命。”沈浮低眼,“需要什麽藥材稟報獄卒,所有用過的藥材都要記錄在冊。”


    李易行動如常,頭腦清楚,至少目前來看,這藥並不像是毒。


    沈浮轉身離開,去了白勝的牢房,白勝同樣沒有毒發的跡象,沈浮依前吩咐了,留下紙筆記錄。


    李易和白勝都是醫者,醫術都不算差,又都跟白蘇關係匪淺,他們是最佳的試藥人選。如果白蘇沒說實話,那藥是毒,他們必定會使出全部本事保自己不死,如果白蘇說的是實話,那藥是真,那麽兩個醫者,又能最準確的觀測出服藥後的變化,到時候他再服用,也能少走些彎路。


    出來時龐泗迎著:“大人,白蘇昏過去了,是否令人救治?”


    “不急,再等等。”沈浮思忖著,“謝家店有沒有動靜?”


    “沒有,”龐泗道,“岐王那邊也很平靜。”


    他們倒是很沉得住氣。“即刻安排白蘇換牢房的事,把消息透出去。”


    謝勿疑沉得住氣,白蘇卻未必。除了取血那次,白蘇身體上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前幾天她都能扛過來,沒道理此時突然昏迷。


    如果她一直昏迷,他就不得不請大夫來醫治,密閉的環境一旦打破,就有機會渾水摸魚。


    白蘇,已經等不及了。失去耐心的人,最容易出錯。


    門外突然一陣喧嚷,有急促的腳步響,沈浮抬眼,看見走廊盡頭處薑雲滄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門吏一路小跑追著試圖阻攔,沈浮擺擺手讓人退下,薑雲滄進了門,挑著濃眉:“讓你的人都滾開!”


    沈浮沉默著,對上薑雲滄殺氣凜凜的臉。


    作者有話說:


    大肥章,假期快樂~


    第69章


    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 薑雲滄上前一步:“沈浮。”


    沈浮定睛,抬眼。對麵相覷,更能清楚地發現, 薑雲滄的氣質長相都不像薑家人, 薑家人的容貌都偏於雅致,而薑雲滄那張臉上的桀驁之氣壓都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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