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耳光,是還你當年用箭刺我雙眼,讓我險些失明,至今還時常複發眼疾。”沈浮慢慢說道。


    沈澄笑:“這麽說的話,咱們兄弟的賬可多得很呢。”


    “不錯。”啪,又是一耳光甩在他臉上,沈浮冷冷說道,“這一個,是還你屢次鞭打辱罵,還你攛掇沈義真幾次想害我性命。”


    沈澄格開他的手:“行了,我不還手,是懶得跟你計較,就憑你現在半死不活的模樣,怎麽,想讓我打死你不成?”


    的確是,行了。沈浮起身,一言不發離開。


    屋裏沈澄還在笑:“兄長,等你死了,你猜猜你那個野種會不會落到我手裏?”


    沈浮走出酒樓,官轎往清平候府抬去,不多時周善和馬秋跟上來,隔著轎簾行禮,沈浮停住轎子:“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周善與馬秋對望一眼,臉色都有點難看。


    “好。”沈浮點頭,“回去吧。”


    轎子重又起行,快快地往清平侯府走去,沈浮閉著眼,陳年舊事迅速閃過眼前又迅速消散,再睜開眼時,看見侯府巍峨的門樓。


    都過去了,如今他有能力把那些人都踩在腳下,也有能力保護心愛的人。


    沿著平直的甬路一路向裏,穿過垂花門,轉過她院子的月洞門,廊下的紫藤發了芽,極淺淡的綠意,春天就要來了。沈浮在階下停頓片刻,唇邊不由自主帶了笑容。


    他的愛人,他的孩子,都在裏麵等他。三兩步走上台階,還沒挑簾先已喚道:“意意。”


    打起軟簾,暖暖的甜香氣拂麵而來,薑知意在裏間給孩子穿衣服,眼中含著淡淡的笑:“剛醒,你來的真是巧。”


    “我來吧。”沈浮搓搓手,在臉上試試足夠暖了,這才上前給孩子穿衣,扣上紐扣,係好衣帶,鞋子襪子都穿得整齊,“馬上就滿月了。”


    “是啊。”薑知意拿過帽子戴上,“這次不擺酒,就自家人吃頓飯,你也來吧。”


    自家人。沈浮心尖一顫,看見她微紅的臉頰。


    第108章


    衣服穿好, 繈褓裹住,沈浮小心翼翼抱起孩子。


    如今他已經可以不借助外力抱著孩子了,他總還是命硬, 無論怎麽難, 隻要一口氣不散,就能扛過來。


    小心將繈褓的邊沿在孩子下巴底下掖好:“我一定來。”


    薑知意此時也醒過味兒了, 想著那不經意中說出的自家人三個字, 臉頰有點發熱,嗯了一聲。


    親厚的氣氛無聲流淌,沈浮舍不得打斷,挨著她坐下,將孩子向她懷裏送了送, 薑知意下意識地托住, 沈浮不曾鬆手, 趁勢又向她靠近些, 肩挨著肩,腿貼著腿, 孩子一頭在他懷裏, 一頭在她懷裏,一家三口, 從未有過的親密。


    曖昧的氣息迅速攀升,沈浮低頭,看見她黑鬒鬒的鬢發,頭皮雪白雪白的,小巧的耳朵透著紅, 因怕孩子扯到耳墜子, 此時耳朵眼兒裏隻塞著一顆小指大的珍珠, 和白潤的肌膚相映生輝。


    沈浮覺得喉嚨有些澀,再低一點,聞到她發絲裏的玫瑰香,是她慣用的頭油:“意意。”


    久違的溫暖體溫貼著,他腰間戴著桑菊香囊,熟悉的清冷香氣,薑知意覺得心尖一蕩,隨即生出警惕,向他說道:“給我吧,我自己抱著就行。”


    “讓我再抱一會兒,好不好?”沈浮不舍得鬆手,這片刻的旖旎如此難得,他像饑渴多時終於見到綠洲的旅人,如何舍得鬆手,“今天有點忙,我再待一會兒就得走了。”


    玫瑰油的香氣,她身上的甜香氣,孩子的奶香氣,種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勾人心魄,沈浮極力維持著平靜,呼吸卻難自禁的,一點點緊起來。


    薑知意猶豫著。本能地覺得不該如此親近,然而他馬上就要走了,遷就他片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未曾決斷之時,聽見沈浮問道:“名字可曾想好了?”


    “還沒有,”薑知意低頭親了親孩子,“要麽你先給他取個乳名吧?”


    取名是件難事,若是跟著沈浮姓沈,不免要按著沈家這一輩的排行來,然而沈浮從未提過,她也無從知曉。若是按著薑家這一輩的排行,這孩子又並不姓薑。她跟父親提過,想要父親幫著取個名字,父親隻說不著急,禁軍看管得嚴,許多私事並不好說,她猜測父親大約也是顧慮到了這點,所以不曾答應。


    單是取名,就已經如此顧慮重重,今後還不知有多少事要如此為難。薑知意心裏有點發沉,抬眼時,沈浮驚訝著歡喜著,不敢相信般地問她:“我取名,可以嗎?”


    “隻是取個乳名,”薑知意不覺歎了口氣,“總是這麽寶貝寶貝的叫著,也不方便。”


    說到底他也是孩子的父親,這些天裏他盡心盡力,並不算對不起孩子,給孩子取個乳名,也是他該得的。


    手被他握住了,他漆黑的眼眸閃著光,喃喃喚她:“意意。”


    薑知意掙了一下沒能掙脫,他的體溫貼著她的,聲音喑啞:“謝謝你。”


    薑知意低著頭,看見孩子烏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沈浮,似是好奇他們在做什麽,臉越發熱了,聽見沈浮問她:“意意,你覺得叫什麽好?”


    他很緊張,無數美好的字眼就在嘴邊,可再美好,也及不上孩子一根指頭,又如何配得上他們的孩子?腦子飛快地轉著,想出一個又否定一個,沈浮從不曾覺得才思如此枯竭:“怎麽辦?我想不出來。”


    他怎的如此蠢笨,一個乳名,配得上孩子的乳名,都想不出來。


    薑知意有點想笑,她認識他這麽久,從不曾見他如此沒有把握的模樣:“有那麽難嗎?”


    “難,”沈浮點頭,“哪有什麽字,能配得上他?”


    薑知意笑起來,笑著又有些感慨,輕聲問道:“你最想讓孩子怎麽樣?”


    “平安歡喜,無憂無怖。”沈浮不假思索。


    平安、歡喜麽,像小廝的名字,無憂無怖,用來做乳名似乎又太沉了點,薑知意也想不出合適的,正想著,聽見沈浮說道:“要麽,就叫念兒吧。”


    念著她想著她,盼著有一天,她能接納他,許他回來。


    亦是念兒,無論他在何處,心裏永遠掛念著他們的孩子。


    “念兒,念兒。”薑知意念著,多少有些明白他的心思,抱起孩子親了一下,“乖念兒,你有乳名了,你阿爹給你取的,歡不歡喜?”


    原是平平常常一句話,聽在沈浮耳朵裏,整個人卻都愣住了。


    阿爹。這是她第一次,說他是孩子的阿爹。


    狂喜著暈眩著,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等待突然都變成了急不可耐,沈浮用力擁住薑知意:“意意。”


    灼熱的唇擦過她的耳側:“回來吧,我們好好的,重新來過。”


    雙唇底下,她玲瓏的耳垂霎時變成嫣紅,低低叱他:“沈浮!”


    沈浮不敢再動,恍惚猶豫之間,她已經掙脫了他,抱著孩子急急走去門邊,沈浮追上幾步,又不敢太靠近,澀著聲音喚她:“意意。”


    薑知意一顆心砰砰亂跳著,臉頰熱到發燙,說不出是惱怒多些,還是害羞多些:“你別過來!”


    “我不過去,你別走,意意,別走。”沈浮語無倫次地說著,歡喜太強烈,神智都有些不太清醒,“我太歡喜,我聽見你說我是念兒的阿爹,意意,我真的太歡喜了。”


    那些噴湧的狂喜久久無法冷卻,沈浮喃喃地念著:“我真的太歡喜了,意意,我好歡喜。”


    薑知意覺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狂喜,可真是瘋了。轉過臉:“你不是著急走嗎?”


    她竟還願意理他。狂喜噴薄而出,沈浮試探著,靠近她:“我不著急。”


    便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想走了:“意意,讓我再留一會兒,別趕我走,求你了。”


    想抱她想吻她,又不得不壓抑住發狂一般的衝動,沈浮緊張地等著薑知意的回答,她靠在門邊,隻是不說話。


    這就是,默許吧?沈浮不敢再問,怕一開口,她就改了主意,小心翼翼走近了,定定看著她。


    怎麽都看不夠,便是再看上一百年一萬年,也看不夠。


    薑知意察覺到了,轉過臉不肯讓他看,狂跳的心一點點平複。她可真是瘋了,一再縱容他,竟讓他如此放肆。隔著簾子縫看著外麵的日影,許久,聽見他沉沉的低語:“我近來總在想你上次問我的事,你問我如果你不是八年前的人,我答錯了。”


    心裏一跳,薑知意轉回臉,看見沈浮幽深的眸子:“我到如今才知道,我念念不忘的,更多是夫妻之時的你。”


    薑知意默默地聽著,胸腔裏有酸澀的感覺,隻是沉默著,等他的下文。


    許多話就在嘴邊,然而機敏如他,此時也不知如何才能最準確地說出自己的心思,沈浮喃喃地:“意意,回來吧。”


    “先前我答錯了,就算八年前不是你,我愛著的念著的,也都是你。”


    “回來吧,意意,我們重新來過。”


    試探著想要再擁抱,她卻躲開了。


    沈浮愣在原地,看她緊緊抱著孩子,琥珀般的眸子裏閃著水光,帶著迷茫:“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


    “意意。”沈浮去握她的手,她再次躲開,聲音有點啞:“你走吧。以後再說。”


    以後,是多久呢。沈浮等不得:“等明天,明天我再來。”


    許久,見她點頭:“明天再說。”


    回程的路上沈浮閉著眼,回想方才種種,亂紛紛的不知道是喜是悲,直到馬秋攔住了轎子:“大人,湯鉞的證人剛剛抵京,正往兵部接受詢問。”


    到底還是,來了。


    當天晚些時候,薑雲滄身世一案有了重大進展,關鍵證人裘道士雖不曾找到,但雲台新到的證人證實,雲保確係張氏被坨坨人擄走後生下的。


    旨意一道道從宮中發出,盛京的夜裏,不知幾家喜,幾家愁。


    這一切薑知意都不知道,她早早睡下,卻怎麽也睡不著,眼前紛紛亂亂,盡是今日相見的情形,又忽地想起沈浮急切的擁抱。


    薑知意急急扯起被子蒙住臉。燙得很,便是那兩年夫妻,他也從不曾如此,他們所有的親密舉止,都是在夜深人靜,熄燈之後。


    變了好多啊。薑知意握著臉,發著燙久久不能涼,她告訴他明天再說,然而明天,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


    要回頭嗎?那些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情意,那些筋疲力盡的周旋,還有他隔了幾個月突然意識到的答錯了,她能信他嗎?


    這一夜翻來覆去,天亮時才朦朧睡著了一會兒,醒來便一直盼著,然而一整天過去,沈浮沒有來。


    翌日是念兒滿月之日,侯府裏裏外外布置得花團錦簇,縱然不曾擺酒,到處也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黃紀彥一大早就來了,抱著歡兒突然出現在院門口:“阿姐。”


    薑知意出乎意料,脫口問道:“你沒事了?”


    “也算是吧。”黃紀彥放下歡兒,長眉飛揚著,“我現在無官一身輕,想去哪裏都行,誰也管不著我。”


    薑知意怔了下:“你,罷職了?”


    “對。”黃紀彥笑了下,“這樣挺好,正好趕得上做滿月。”


    他罷職了,是不是意味著情況嚴重了?那麽哥哥呢?沈浮昨天沒來,是不是因為這個?薑知意心裏突突跳著,急急問道:“那我哥哥呢?”


    黃紀彥猶豫一下還不曾答,黃靜盈快步走進來,笑道:“他在家裏關了這麽多天,外頭什麽情形全不知道,問他也是白問。”


    薑知意半信半疑,看見黃紀彥笑了下,沒有分辯。


    黃靜盈上前挽住她往裏走:“都準備好了嗎?我等著給念兒添盆呢!”


    雍朝的風俗,新生兒滿月時親朋好友要一齊給孩子洗澡,又要將平安鎖、玉如意這些給孩子的禮物都放進澡盆裏,謂之添盆,薑知意笑起來:“都準備好了,等暖和些就洗。”


    日頭更高時林正聲也來了,這些天裏侯府極少有人登門,唯獨他雷打不動,依舊是隔幾天過來請一次平安脈,絲毫不理會外麵的流言。他摸出一個錦匣:“給小公子的。”


    是把平安鎖,薑知意收好了,鄭重行禮:“多謝你。”


    太陽暖和時洗兒的東西都已備好,薑知意遲遲不曾吩咐開始,她在等沈浮,今日念兒滿月,念兒的父親應該會想要,親手給孩子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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