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了包袱,坐在床上,「如今怎麽辦?」


    靳以安早解了紅錦袍,緊挨著我坐下,淡淡酒氣撲鼻,卻並不難聞。


    「不如……早點圓房?」


    他眼神閃著亮光,不知是說著玩,還是存心找打。


    「靳公子的耳朵,可聽見自個兒嘴說了什麽?」


    靳以安笑容一收,貼著床邊訕訕站起,「瞧你,我……我就隨便說說……外頭不是……有人聽著麽……你一個大男人,還怕什麽調戲不調戲的?」


    「靳以安,過來。」


    他搖搖頭,身杆筆直,「您別客氣。」


    不知不覺,他退到凳子旁。


    我皺皺眉,提醒他:「你別跑了。」


    靳以安又往後挪了一步,「我……」


    隨後我眼睜睜看著靳以安後腳絆在小凳上,撞上小榻,臉一轉朝下栽去。


    門牙親在了桌子楞,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


    第3章


    大婚當夜,世子妃閨房嬉戲,用力過猛,導致世子負傷,連夜請來了禦醫。


    老禦醫憋笑憋得老臉漲紅,還佯作淡定,「世子,牙隻是缺了一小塊,不影響觀瞻。飲食上多加注意,需清湯寡水,涼熱適宜。」


    靳以安捂著牙,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不要聲張,不要聲張。」


    過後幾日,靳以安堅持宿在小榻上,一副被我欺負了的模樣,頻繁使喚我端茶倒水,我生性沉悶,不愛言語,便也由著他。


    到了晚上,他要與我同床共枕。


    起先我頗為抗拒,直到他拉著我,從王家的寡婦講到張員外家的十八房姨娘,講得人昏昏欲睡,一點花花心思都沒有,我才漸漸放心下來。


    期間,明儀王妃派人聽了幾回牆角,得知圓房毫無進展,心生一計,讓我一個「新婦」跟著她參加集會。


    我們溫家滿門糙漢,哪裏去過這個呀?


    當我得知自己馬上要套著幾斤首飾出現在襄王妃壽宴上時,頭皮都炸了,對著窗外的一束芍藥走神半天,沒想到好對策。


    靳以安從書上露出桃花眼,一挑,「溫兄……溫兄!」


    我收回目光靜靜看向他。


    靳以安腆著臉笑,「勞煩幫我看看哪家小娘子身材好。」


    我刷地抽出長劍,比著他脖子,「你不守男德,我將妹妹嫁給你,不是讓你看美女的。」


    靳以安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推開劍刃,「言重了,我這不是……替你物色人選嗎?」


    明儀王妃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輕咳一聲:「你們在幹什麽?」


    靳以安一改嬉皮笑臉,奪過我的劍放在手中把玩,吊兒郎當道:「我啊,教寧寧練劍呢。」


    說完還在自己的脖子上比量一番,「你瞧,遇見危險要朝這裏砍。」


    我知道他在幫我遮掩,問門口:「娘,有事?」


    明儀王妃道:「給你送些料子過來,明日在場都是名門閨秀,語寧你跟在我身邊,要謹言慎行。」


    我就知道明日不能輕易過關。


    我還沒回話,靳以安挑眉,「她不喜嘈雜場合,我替她去吧。」


    我盯著靳以安的後腦勺,都能聽見他腦子裏的算盤劈啪作響,他喜歡歐陽家的大小姐、辛家的妹妹、陸家的寡婦,但凡喘氣的漂亮的,他都喜歡。


    明儀王妃嗔他一眼,「女人家的集會,哪有你的地兒,老實在前院待著。」


    第4章


    我被她敲打一番,第二日便被盯著戴上禁步,一身環佩之下,我仿佛失了精氣神,木偶一般被弄上馬車。


    襄王妃壽宴佳麗雲集,明儀王妃領著穿過回廊,吸引了許多目光。


    不少女子交頭接耳,對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當然曉得靳以安在懷春少女中的名氣,以前和他同窗,每日醒來,窗前都會出現許多嬌豔的花,是送給靳以安的。


    我端坐在一群長輩中,神遊天外,偶爾聽上幾句,便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福嗣綿延,生兒育女為女子之本」,心裏琢磨昨夜兵法讀到哪一章節。


    漸漸地,我就聽出畫風不對。


    「溫家無女眷教導,你爹忙於練兵,教出的女兒舉止粗俗些,尋常人家都忍不得,隻有你婆母不嫌棄,留你在王府悉心教導,這是你的福氣。」


    襄王妃大氣端莊,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難聽。


    周圍之人紛紛附和:「王妃和婆母在場,你怎可心不在焉,半句也不答?」


    我不曾出入於後宅,不擅應對此情此景,一時愣在當場。


    不料此等反應更引來眾人的不滿,連明儀王妃都蹙起了眉,「我在家便是這樣教你的?方才說的,你可記下了?」


    「母親趁我不在,說什麽了?」珠簾一掀,一明眸善睞的公子神色從容地邁進來,他穿著水紅色的圓領袍,頭頂鎏金冠,華貴綺麗,瞬間吸引了場中所有姑娘的目光。


    靳以安悠哉悠哉來到我麵前,對著明儀王妃作揖,「我在前院待得無聊,特地跑來後院聽伯母們閑談。」


    說完示意我給他讓開地方。


    我鬆了口氣,站在他後麵。


    襄王妃笑得一臉和煦,言語間絲毫沒有苛責之意,「許久不見你了。」


    明儀王妃笑笑,「在書院待幾年,失了管教,連規矩都不顧了。」


    靳以安轉回剛才的話題,「方才都談什麽呢?」


    我輕咳一聲,示意靳以安別再問了。


    他似有所感,摸摸鼻子,笑道:「這幾日群芳樓新來了個花魁,舞姿一絕,正打算今晚再去呢,母親替我跟語寧求個情,放我一馬。」


    這般混不吝的話,將錯處都攬在他自己身上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變了神色,看我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同情。


    明儀王妃更是坐不住了,低斥一聲:「胡鬧,你新婚燕爾,怎可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


    靳以安笑笑,任憑她罵,少頃起身,「我荷包呢?繡好了?」


    我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靳以安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就知道你忘了,走,回家給我繡去。」


    我一路被他牽出屋,走在小花園裏,靳以安一改方才的沉穩,跟我邀功:「溫兄,如何?我剛才表現不錯吧?」


    我望著麵前那張掛著明豔笑容的臉,身子默默朝後退了一步,「多謝。」


    靳以安沒覺察到我的不自在,笑眯眯道:「不如謝點別的?」


    「什麽?」


    我千算萬算,沒算到靳以安讓我請他喝花酒。


    他把一遝銀票往桌子上霸氣一拍,「老鴇,叫你們這兒最好看的姑娘伺候。」


    都說這裏的姑娘姝色傾城,他安排好自己,還好心地為我安排了一位。


    那妖嬈豔麗的姑娘貼在我身上,將美酒湊到我唇邊,嬌滴滴地勸道:「公子喝酒……」


    我渾身僵硬,極力忍住心中翻湧的不適,看靳以安在溫柔鄉裏左擁右抱,遊刃有餘。


    他穿過輕薄的綾羅,笑問我:「溫兄,都是男人,別放不開啊。」


    話落,他在一旁的姑娘手上輕掐了一把。


    女人的聲音嫩得滴水,咯咯笑著同他打趣。


    我騰地起身,生怕此等行徑汙了我眼,目不斜視地開門,「我在外麵等你。」


    丟下一袋錢,我步速急促地出了花樓。


    華燈初上,滿樓紅袖,琵琶琴曲纏綿不絕。


    我身處其中,自覺難以融入,對著暗沉沉的夜空傾吐一口濁氣,聽身後靳以安急匆匆跟出來。


    「寧寧,你怎麽了?」


    我自顧自跳上馬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玩開心了?」


    靳以安隻一眼,便覺出我心情不對,推開粘過來的美人,拍拍袍子蹬車,「不玩了,咱們回家。」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


    身上沾惹的脂粉氣在空中慢悠悠浮動。


    馬車壓過青石板,偶爾幾個石頭頂起車輪,車臉搖搖晃晃撞響了車角的銀鈴。


    靳以安動了動胳膊,說:「寧寧,我是怕你在家太悶。你不喜歡,以後我不帶你去便是。」


    我自幼勤學苦練,連半點胭脂都不曾沾惹,就連街角少女最喜歡的桂花糖,味道經年累月的打磨早已模糊在記憶深處。


    這樣的富貴溫柔鄉,便是我心底難以企及的夢。


    按照我爹的話,我不該對此有一絲一毫的向往,我生來就是屬於沙場的。


    今夜,我才曉得,我和靳以安終歸不是一類人。


    「寧寧?」靳以安的聲音將我喚回。


    我輕蹙眉頭,「你還是喚我溫兄吧。」


    「不成,你住在家裏,不可露出破綻。」靳以安支著頭,皎潔的月色落在他側臉,「若母親為難你,記得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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