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了,老師,師母?”孫施惠好脾氣甚至溫和帶笑地問。


    陳茵隻管腳步上前,是他孫施惠一路追問了幾回,當事人才不高興再忍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陳茵停下腳步,也不管孫施惠手裏分酒器裏的酒,灑了他一手都是。


    隻管說她的心裏話,“施惠,說句不中聽的,我不是看在你沒爹沒媽的,才不高興一味偏心你。你老師回回不中意你的行徑,我都會替你開脫幾句。為什麽呢,為的就是你七歲開始,跟著爺爺討生活,再富貴的家庭,沒有父母約束寵愛,這其中的軟苦,隻有孩子和當媽的知道。那些個男人,包括你爺爺,你老師,都很難真正去想一個孩子,不缺吃不缺喝的有什麽可苦的。”


    “但我額外偏心你,是我的事。要是哪天因為這點偏心,要往我女兒頭上潑髒水,我第一個不答應。”


    “鹽鹽頭一個男朋友你是知道的,她從開始和那個盛吉安交往,我就不同意,因為什麽,因為盛家的條件過於好,我從你老師那裏知道了,我就一直不肯。我始終認為門當戶對很重要,我們工薪階層不去傍那些有錢人的腳跟,後頭他盛吉安的父親自己行為不端出事了,我還是不同意,不同意的點在於我舍不得我的女兒去吃任何難以預料的苦。鹽鹽多反骨頭啊,她為了盛吉安和我別扭了三四年的呀,最後那盛吉安不還是說分就分了,說什麽為她好,全是屁話,他那會兒是自己熬不過了,有個喘氣的機會,不是說走就走了。都說男人涼薄,你以為女人從哪裏說個子醜寅卯出來,就是利益麵前,最能見真章。”


    “說我們鹽鹽吊著你,她要是真心有這個心思,我還用得著過來吃你們孫家這頓飯,受你們的冤枉氣。”


    “退一萬步說,施惠,哪怕到眼巴前,我高興為了你做你老師的思想工作,多多少少也還是吃著鹽鹽分手對象的紅利,我太想自己的女兒幸福了,看在你們這些年知根知底的份上,不然,我始終不太願意高攀你們這種家庭。”


    “事實證明我還是考慮少了,想著能省一重公婆的口角官司的。哦,沒了公婆,也還有難服侍的姑奶奶。就這種一口唾沫一口釘的性情,鹽鹽也很難和你過長久。”


    “今天我就跟你施惠,挑明了也好,打招呼道歉也罷,先前的全作廢。我們工薪階層,也實在高攀不上你們孫家。”


    陳茵不愧是做書記員的,邏輯清晰口條利索,汪敏行在邊上半個字都插不進去。說完她要說的,抬腳就走。


    換作一般人,聽她這麽一籃子的話,早懵到底了。


    孫施惠闊步上前,攔住師母去路,“怎麽就全作廢了。師母,您把我說糊塗了。我就問您一句,現在誰說汪鹽高攀我了,不是我吧。隻要不是我,其餘都好說,我也跟您保證,除非我有這作死的念頭,其餘,誰都越不到我頭上,包括我爺爺。”


    ……


    饒是孫施惠再三挽留,汪家父母還是先走了。


    寒夜裏,前院後屋滿是熱鬧和新鮮酒氣。


    孫津明過來的時候,看著施惠一臉酒後的冷氣,問他怎麽了也不答話。


    跨進了爺爺院子,幾桌人等著主家來敬酒。


    孫施惠頭一桌就先去了琅華這裏,一桌女人寂然色。看到施惠和顏悅色的樣子,更是心裏發毛。


    琅華抬頭瞥一眼他,隻見施惠,上來就是包圓兒的一杯統敬酒。


    幹杯後,琅華看他端持不語的樣子,耐不住地先破功了,“幹嘛,你老盯著我幹嘛?”


    施惠四平八穩,一手落袋,一手扶在琅華椅背的搭腦上,“我幹嘛,我來給你們敬酒啊。嬢嬢們。”


    作者有話說:


    注1:南北風俗有異,故事背景是臘月二十四小年。


    第16章 遠遠風(16)


    琅華小去了的阿哥一輪,金錫出事那年她才十二歲。


    消息遞到家裏,孫開祥手裏的壓手杯,生生捏碎了。


    她在父親那一手的血裏明白,也許孫家的半邊天塌了。


    至今,航空公司及保險公司的撫恤金,孫家都沒有領。而每年清明,阿哥連個正經的墓穴都沒有,因為空難墜機,屍骨無存。


    六年後,父親接回一個孩子,說是阿哥的骨血。琅華也是那個時候明白,父親的心病遠沒有過去。他要強了一輩子,也給自己和家庭掙了這偌大的家私。然而,他始終覺得撐得起這份家私的,要和他一樣,得是個男兒。


    她三歲不到,父母就離婚了。對於父母的過去,她全是聽的外麵的流言蜚語,隻一點她很清楚。那就是,她的母親狠心地拋下了她。金錫去世那年,母親打電話回來,至此更是和父親徹底反目。


    琅華問句什麽,父親都是打發她,要她顧好自己。其他的,全不要操心。


    施惠接回來的頭一年,萬般不服管教,夜裏拿著錢翻牆出去,整整一天,孫家都沒尋到人影子。最後,是個蹬三輪的師傅報警,說有個小孩在他車上,還不小心把腳伸進了車輪裏……


    孫開祥為了施惠的傷三天三夜沒合眼,西醫要植皮,不過得從孩子自己身上取皮膚組織。孫開祥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脈,最後,還是抱著孩子找了老友汪春來。一個赤腳醫生自己琢磨出來的草藥方子,還真的立竿見影的有效了。


    幾天,傷口就開始收水消腫。隻是,施惠至今左腳距骨處還有塊疤。


    那塊疤跟著他施惠,也長在琅華心裏。


    琅華三十歲前活得渾渾噩噩,但也揮金如土。她在父親那兒唯一的存在感,就是給她選了幾門親事,都被琅華搞砸後,父親就幹脆全不管她了。


    父女倆較量起來,孫開祥慣會的話術就是:你但凡有一次能讓我對你改觀,也不至於是今日的局麵。


    琅華衝著父親破口大罵,偏要扯下他虛偽的皮來:爸爸,我很好奇,倘若施惠是個女孩,當年,你還會接他回來嗎?不會的,因為你骨子裏就覺得女人配不起你的擔子,饒是阿哥不是你期待的那塊料。別不承認,不然,你的妻子也不會離你而去。


    妻子、女兒,包括你在外頭的情人,隻能成為你的配角、附件。


    那天,孫開祥被琅華氣得突發了高血壓,再詳細體檢時,又查出了胃上的毛病。


    b城手術前夕,孫開祥和琅華單獨夜談了許久,表示身後事他已經一一安排妥當,隻唯一一點,你們姑侄倆絕不可以反目。


    華兒,錯在於我。施惠是無辜的,我也可以跟你保證,有我沒我,他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姑姑。


    看在你死去的哥哥麵上。


    那時候,唯一惦記琅華的,怕隻有金錫了。小時候她不懂事,好愛好愛阿哥,說長大後要嫁給阿哥的。


    金錫笑話她,嗯呐,你“家”給我吧。也隻有我,才能擔待我們的琅華。


    琅華銀行保險箱裏,至今還存著阿哥的許多照片。她陡然間發現,施惠已經長到超過阿哥離去她的年紀了。


    這些年來,她從不肯施惠喊她姑姑什麽的。把驕傲當飯吃的某人也不屑嘴上耍甜。


    今晚破天荒頭一回,招呼了她們所有人,嬢嬢們。


    琅華氣得不輕,才要起身走人時,施惠搭她椅背上的手按到她肩頭來,生生攫得她骨頭疼。


    “你要死了,發酒瘋給我走遠點啊。”


    豈料施惠好模樣得很,酒越喝他人越淡薄。薄情寡意,盡得他爺爺真傳,哼。


    施惠說:“我清醒得很。我是來謝謝姑姑的。”


    琅華狐疑看他,“謝我什麽?”她才不信,他明明是來替那個汪鹽撐腰的。


    “謝你笨人有笨招呀。”


    孫施惠正愁汪家那頭不挑明呢。當然,這不妨礙他來找琅華的不痛快。


    他當著她的一桌姐妹的麵,聲音可沒壓著,隻問琅華,“你老和我師母不對付是為什麽呢?我實在想不通,她個五十出頭的半家庭婦女了,一沒你體麵二沒你漂亮,也沒你這麽多呱呱鳥的姐妹團,你老和人家幹什麽仗?”


    有人眉眼壓下來,再慢慢昂起頭,兩隻手撐在琅華的椅背上,說笑嘴臉也討人厭得很,張口就來,“你該不是喜歡我老師吧?”有一說一,汪敏行年輕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書生氣,琅華上高中沒在汪班上,但也得了汪敏行不少照拂。


    不等琅華錯愕發飆,施惠再合理自洽他的邏輯推理,“不然怎麽也說不通呢。”


    琅華由氣變成噎語。


    施惠還嫌不夠,偏頭朝邊上的孫津明,二人眼神附和,“傳下去,我們琅華深愛汪老師。”


    邊上的孫津明若有若無的笑意,更是激怒了琅華,她朝施惠,“你是不是以為不敢打你!”


    有人一秒沉下臉來,“玩笑不好玩是吧,那就下回給我閉緊嘴巴。”孫施惠說著,目光橫掃桌上每一個人。


    呱呱鳥姐妹團老實如鵪鶉。


    秋紅看看津明,更是低了頭去。


    “你說汪鹽吊著我。她怎麽吊著我的,你說說看?”


    “再說,她吊著我,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的好姑姑,你可千萬別說為了我的話啊。去問問誰信?”


    “話又說回來,琅華,你明明最厭惡這些俗套的事的,跟著摻和什麽?你也知道馮家給我介紹的幾個,我壓根看不上,之前幫著我跟爺爺一起反對的時候,你明明那麽可愛!”


    琅華平時也算個嘴霸王了,偏偏回回說不過施惠。


    “誰可愛,誰稀得你說的什麽可愛,矯情死了。孫施惠,你和外頭那些男人一樣,俗不可耐,要真比,馮太太介紹的幾個對象,比你的老同學強多了。”


    “她強她的,我喜歡我的。很難理解?琅華,我跟你交個底,馮家介紹的幾個加起來也抵不上我喜歡的半分,知道為什麽嗎?我喜歡。我就喜歡有人的漂亮,她不搭理我,也是漂亮的。漂亮能解我千愁。”


    “膚淺,庸俗。”


    孫施惠受用這些話,再還給琅華,“你也是。誰說我孫施惠的姑姑不漂亮,我頭一個找他。”


    琅華給氣得直接啞巴了。


    侄兒再提醒姑姑,“爺爺知道你氣走了客人,想想也曉得會念什麽咒。”


    “他念他的。”


    “琅華,我說你是個孩子你不信。這種犯了事皮糙肉厚不怕挨打的樣子,不是孩子是什麽?”


    “滾。”


    “我是要滾了,拜你所賜,我今晚恐怕得很忙。還有,今後我還有事得求你呢,所以,到了,我們姑侄也別聲張。這是爺爺的本意,也是我的。”


    琅華在座位上,聽聞這一句,很想問的,你有什麽事會求我?到底沒張得開口。


    而孫施惠在這一桌耽擱太久了,說完他想說的,即刻赴下一桌的架勢。臨走前,知會嬢嬢團,“招待不周,也恕我失陪了。”


    *


    等到這一院子的幾桌敬酒輪下來,孫施惠其實已經酒意上來了。後麵的,他已經預備要津明拿礦泉水作假了。


    二人連軸轉地往前院去,遊廊上,孫施惠思量的樣子,把酒杯交給後者,要津明先去。


    他打個電話。


    孫津明不問他要做什麽,隻說他不容易。一個晚上,全在哄女人了,囊括全年齡段。


    再念叨琅華,“真的任性到沒影了。”


    孫施惠翻著手機裏的通訊錄,可有可無地應聲,“我是她,比她還任性。”


    合作的默契,孫津明了然施惠的意思,“是的了,於情於理,你對於她來說,都是個掠奪者、瓜分者。”


    施惠首肯這一句,“可是我們笨蛋琅華從來想不到這一步。”


    孫津明笑,“你倒像個兄長、叔叔了。”


    施惠沒應聲,他趕津明走,讓他先去前廳。他在廊下和人通話。


    *


    汪鹽這頭,今晚江南區域承辦的高管會餐局,姚婧特地點名她參加。


    集團的特助和姚婧還是老閨蜜,一見麵,巴拉巴拉一大船的廢話。


    說到他們區域限定的聯名case,姚婧這才把汪鹽推出來,因為提案就是汪副理。


    特助小姐姓蕭,汪鹽隨著姚總喊對方shirley。shirley對於這樣的跨界聯名不大看好,噱頭大過利潤本身。汪鹽也一般述職麵貌,朝shirley說明,e.l.下個季度有某流量男星的商務,帶title的那種,對方又是他們s城人。春季推出這樣的限量聯名,本身就是win-w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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