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沒活得透而已。能這樣嬌縱一場,也是人生恣意。


    早年沒了哥哥,失了父親一半寵愛,半路又折騰回來一個侄兒。饒是孫施惠鐵一般的嘴,汪鹽也瞧得出,他很清爽,家裏這些枝枝蔓蔓的口角影響不了他在外頭維護琅華的心情。


    得這樣一個哥哥的延續,他驕傲固執,冷麵冷情卻未必冷心。於琅華,未必不是福報。


    “你會護著自己的姑姑的,對不對?”


    “對什麽對。”某人強硬,“人活一世,都指望別人替你了,這叫自私自利。”


    話短情長。孫施惠語畢,汪鹽有一時是阻塞的,言語以及思緒。


    她很想問問他,可是有時候女人一時碰壁的軟弱就是會希冀這種“替”啊,不想選擇不想思考,就想著你能替我做決定。


    這種“替”,並不是自私自利,而是需要你。身與心,都具備安全感地托付與你,終極,她們需要的是一種情緒價值。


    琅華是,汪鹽也不能免俗。


    *


    馮茂辰父親是馮家長房,他們家關起門的事更是幾大缸都作不下。


    馮老爺子前後娶了兩任妻子,老大老二是原配妻子所出,小三子是續弦所出。


    那續弦比老爺子足足小了快二十歲。那小三子好像還在上大學,而馮茂辰這個侄兒輩已經進第四代了。


    老爺子前些年去了,遺產分割還請了孫開祥來坐鎮。


    如今馮茂辰這一脈出來單過,買了一套小洋房,趁著女兒百銥誮日禮,正巧請相熟的朋友來順便暖房行個喬遷禮。


    夜裏落了一陣雨,上午十點多天光才熹微透亮。


    孫施惠開車,特地把車子停地有點遠,避讓那些紮堆的車子。下來的時候,微風抖擻香樟樹上剛剛抽芽的葉子,簌簌一霎飛花雨般地落在汪鹽頭發和肩上。


    鞋子也是新的,羊皮的底子,根本禁不住這地上青磚拖遝的水漬。


    他們二人已經下來了,孫施惠到底男人,眼明心也未必跟得上的細,隻問汪鹽怎麽了。


    “鞋子估計要報銷了。”汪鹽心疼。


    某人這才領悟,要她上車,他們再倒回去。


    可是一轉眼,後頭又有車子徐徐過來,這一程,不等到散席,這一片的車子且不會少。


    汪鹽才猶豫著往前走呢,孫施惠走到她前頭,背朝她,說背她過去。


    “不要。”


    “你不是心疼鞋子?”


    “我心疼……”


    “少廢話吧。”


    孫施惠站在她前麵,看她不響應,幹脆來拖她的手。


    後麵的人多少覺得洋相,“不要,人家會笑話死的。”


    “笑話我背自己太太過水塘?”


    “……”


    “汪鹽,那麽到底是鞋子重要還是你麵子重要?”


    猶猶豫豫的人這才俯到前頭人的背上去,孫施惠撣到她人,重重把她往上一掂,駭得背上的人差點把手裏的東西掉了,金器和禮金。


    到了馮家庭院正門口,孫施惠把汪鹽擱在台級上。這一不高不低的動靜,多少引來了上門賓客的注目。


    有人認出了他,“施惠,你這是在做什麽?”


    汪鹽站在那裏,任由來人打量他們,從她身段再到孫施惠的手,隻聽孫施惠應酬對方,“埋怨我把車停遠了,一路水汪汪的,我免得還要賠她一雙鞋子,就幹脆背她過來了。”


    對方男士顯然不信,“這怕不是天價的鞋子,才逼動我們施惠這麽舍不得起來,啊?”


    閑話間,對方還隻當這位藍灰色調裙子的女生是施惠今天的女伴而已,一細聊,才知道施惠前些時間結婚了。


    “你結婚了?孫施惠你這悶不作聲幹大事的能耐是越來越頂了啊!”


    某人淡淡嗯一聲,稍稍牽過汪鹽來,“是,我結婚了。汪鹽,汪小姐,我太太。”


    對方這才感歎,好一個汪小姐。柔情似水,水汪汪,和這天氣真配。


    馮家的這棟別墅樓,前後都有花園,草坪也微微出新的樣子。不等客人進裏,馮茂辰的母親已經抱著乖囡囡的孫女在玄關廊簷下迎客了。


    百歲天的孩子,穿得粉白嬌嫩的,為了好兆頭,掛著長命鎖和一對足金的環鐲。


    馮母笑吟吟地,先是看到了施惠,也看到一身淡意溫柔的汪鹽。饒是沒碰過麵,也曉得了,這就是孫家新進門的孫媳婦。


    馮母客套朝施惠,先是過問爺爺怎麽沒來的,再查點琅華,最後才朝施惠身邊的女人望一眼。孫施惠正式介紹汪鹽的身份,也說正式擺酒請這頭都要去。


    馮母依舊抱著孩子。不熱衷也不冷落。


    說話間,汪鹽把準備的禮遞給邊上一直沒講話的馮太太,也問候些喜慶吉祥的話。


    而對於馮母,隻不卑不亢的笑意。


    逢迎的人看在眼裏,把孩子抱給邊上的月嫂,卻是同兒媳婦說話,“晴雨哪裏去了呀?你讓她過來幫忙照看客人的,這丫頭,心又給我野走了!”


    正念著經呢,齋主來了。方晴雨看門口熱鬧,這才擠了過來,心無城府地喊馮母姨媽,也朝一應人和善笑意,偏在孫施惠臉上卡殼了下。


    她才要說什麽,馮茂辰的妻子搶先了一步,要晴雨幫她把客人的禮先送回房裏。


    直到男女賓客分席而坐,汪鹽在一圍坐的太太圈裏,才聽了些孫施惠從前的“新聞”。


    馮母有心把妹妹家的女兒說給施惠,幾發找人說媒,甚至叫自己丈夫親自去和孫開祥談這門親事。說晴雨是打小在馮家這頭上學的,衣食住行都在馮家,和馮家的女兒也沒什麽二樣了。


    被孫開祥婉拒了,後頭娘家幾門親事更是,孫施惠連見麵都省了。


    這事偏在琅華那裏鬧得最凶,琅華笑話馮母,這是多愛施惠啊,這麽愛,抓緊再養個女兒嘛,我們施惠也不是等不起。畢竟他們馮家找小老婆也不是沒有過。


    馮母和琅華且還有前話,小時候馮茂辰一心想著琅華。琅華嫌他癩□□,說你爸爸你叔叔我都看不上,還想著我降輩去你們馮家,想屁吃呢。


    經此前後兩役,孫家姑侄倆算是把馮家這頭得罪透了。尤其馮母,她看施惠不如意到底有限,畢竟他男兒家,看不上也不耍陰的。哪怕今天,也沒給晴雨和馮母什麽眼色受。


    馮母是板板正正看不慣琅華。順帶著這新進門的汪鹽。


    因為琅華正月裏會到過馮母一回,說過不了多久,你要去孫家吃喜酒了,大嫂子。施惠要結婚了呀,別說,新娘子真是漂亮,我都自歎不如的那種。


    廳裏歡聲笑語,杯盞叮當。馮母有心打量這漂亮的新娘子,心想,說了這許多的閑話,你也真沉得住氣。


    喝茶的樣子,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個大家小姐呢。


    馮母鑽營之餘,幹脆和汪鹽攀談,問她父母做什麽的,她又做什麽的。


    汪鹽一一回答。


    正好月嫂又給孩子換了套新衣服,是晴雨給孩子買的,抱過來要給大家拍照呢。馮母對自己的孫女笑得眼睛都合成縫了,獻寶般地,“汪小姐也抱抱呢,沾沾喜氣,說不定明年開春就要吃你和施惠的紅蛋咯。”


    汪鹽委婉搖頭,說她不會抱孩子,回頭碰到孩子就她的不是了。


    豈料馮母一麵遞消毒免洗液給她,一麵微微譏諷,“做女人的哪有不會抱孩子的,我們晴雨還比你小好幾歲呢,都會抱。”


    汪鹽坐在那,趕鴨子上架,終究不好拂了主家的“顏麵”,兩手不夠用地橫抱著一個才不過百天的孩子。


    她意思了下,就想把孩子還給本家。豈料她腕上戴著個開口鐲,不小心刮到孩子手了還是怎麽地,孩子哇呀呀地哭起來。


    隻見晴雨比孩子母親、奶奶還快一步地接過孩子,再朝汪鹽微微遷怒的口吻,“哎呀,你手上戴鐲子,你要提前說一下的呀!”


    汪鹽一心記掛孩子,生怕真的刮到嬰兒的皮,才想抱歉的。


    有人搶先了一步,“你誰呀,保姆還是月嫂?既然曉得孩子磕不得碰不得,就老老實實自己抱,瞎顯擺給人家幹什麽!清爽點,人家不必把你們家孩子當寶的。”


    眾人回頭,琅華一身黑色長裙,臉又拉得老長,倒不像來吃喜酒的,


    反像來奔喪的。


    第37章 家家雨(17)


    開口鐲是汪鹽和孫施惠領證前一天晚上, 陳茵正式交給女兒的。


    一件老式的開口實心金鐲子,陳茵出嫁前,老母親給她的。不值多少錢, 勝在傳承。


    媽媽特地去請金匠老師傅洗得幹幹淨淨,也交代汪鹽,務必戴滿新婚頭一個月。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喜慶的一件陪嫁物什, 連累了她在這困頓的局境裏有苦難言。


    焦頭爛額之際, 有人替她解圍。


    琅華走過來,妖妖翹翹的樣子。別說,這渾濁的氣氛裏還真需要她這樣的人提神。


    方晴雨一見是施惠阿哥的姑姑, 一時不敢大聲說話,看一眼馮母。馮母起身迎客的樣子, “琅華呀,我以到你不來了呢。這是茂辰的妹妹,說話沒個輕重,小孩心性。”


    琅華走近了些,傲慢地鼻孔出氣,接馮母的茬,“啊,茂兒的妹妹呀。我還當早生養的月嫂呢,心想這麽心疼孩子, 肯定得生過的人才這麽有經驗。”


    抱著孩子的晴雨一下子就漲紅了臉, 瞪一眼琅華, 又瞥一眼邊上無事人的汪鹽, 氣得咬牙般地把孩子交給月嫂扭頭就走。


    而落座的琅華, 也不應付今天彌月禮的孩子, 隻把她的禮金給到茂辰的太太,嘴上懶散,說她還睡著呢,茂辰一味地喊她來。


    大小姐嫁到,又是個從來不和嘰歪人搭撒的主。坐席間,竟無人敢同琅華寒暄。


    茶幾上重新換熱茶,新點心。


    互相恭維裏,汪鹽悄然地看了眼琅華,也趁著分杯換盞的空檔,微微展顏道:“謝謝姑姑了。”


    琅華飲一口紅茶,唇上墜著些鮮血般的豔麗。眉眼倨傲,真真跟孫施惠是一個流水線出來的,雙煞傲孔雀。


    “謝我什麽?你清爽點,我才沒有工夫幫你。你往這一坐,還是你原先的汪鹽,你看我睬不睬你。”


    “我們孫家的臉,隻能丟在孫家。外人在這嘰歪,你狠該叫他們滾。”


    汪鹽聽後,略微譏誚,“我還是原先的汪鹽,你也會幫我的。”


    “放屁。”


    “赤子之心的琅華,就是這樣的。”


    黑裙卻麵若桃花的人,聽到個什麽字眼,恨不得牙都酸倒了,更多的是赧然。她想起年前說汪鹽是非那次,換作別人講她,她遠不會這麽好性地還陪對方笑臉。眼下,連忙給汪鹽酸回去,“你就是這麽矯情地哄著孫施惠昏頭轉向的?”


    “赤子之心就是孫施惠說的。”其實沒有,他說琅華二百五……


    琅華麵上滿不買賬,把手裏的夜鶯茶杯磕回杯碟上去,懶散拈一塊點心到嘴裏,再朝汪鹽乜一眼,“你和施惠還真是一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是吧!”琅華哼一聲,翻臉就質問汪鹽,“齊阿姨的事,是你挑唆施惠換人的?”


    汪鹽誠實以告,“恰恰相反,我勸他不要這樣。可是你侄兒不肯聽,我人微言輕,並不想在你們家充什麽主人家。一個家,注定隻能有一個一錘定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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