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茵乜一眼施惠,“都你這個想法,你老師早就發家了。”


    孫施惠從換鞋凳上起身,食指朝師母噓一下,示意聲音小一點,“咱們這些俗人,不要影響園丁培育下一代花苗。”


    某人才表揚完老汪的高風亮節,又一把把老師拖下神壇,聲音依舊是放低了的,“老汪也就敢收我的禮。”


    陳茵作勢要打他,說你老師沒幾年要退休了,你可別誤了他晚節。瞎說八道。


    又問他們,“怎麽這麽晚還過來啊?”


    孫施惠脫了外套,徑直丟給汪鹽,也自顧自往客廳沙發去,架勢跟歸家也沒什麽二樣。“我才回來,去接鹽鹽,就收到投訴了,說您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我不死心,一來請安,二來問問您。是鹽鹽騙我,還是您騙了鹽鹽。反正,我不信就是了。”


    兩句話把陳茵哄得眉開眼笑,最後罪魁禍首成汪鹽,汪鹽瞎說的。


    某人:“哦。”他投一眼汪鹽,再跟師母扮苦情,說這一路趕回來,還沒吃飯呢。


    陳茵著急忙活地去給施惠下麵,切鹵的牛肉。


    汪鹽全程不理會他們,她恨不得跑到爸爸房裏聽網課,都比有人的花招好。


    偏老母親陳茵就吃這套。下個麵,恨不得四五個澆頭的那種。


    汪鹽在喝爸爸炒得大麥茶,孫施惠也跟著添亂,他說他也想喝。


    “你到底吃麵還是喝茶?”


    “兩個都要。”


    汪鹽這才把手裏喝了一口的茶杯遞給他。那頭,陳茵生怕施惠不夠吃,說下午裹的粽子正好煮得差不多了,撈一個給他嚐嚐。


    這要是在自己家,阿秋這樣獻寶,肯定要被孫施惠毫無疑問地打回頭。然而,陳茵說這話,他難說不,饒是一碗麵已經吃飽了。


    他來不就是哄嶽母開心的嘛。“好的。”


    好在陳茵的粽子裹得小巧,又是白粽子。孫施惠打小就不愛各種餡的東西,太膩。


    白粽子最投口。


    熱騰騰地剝開粽葉,綿軟粘牙的糯米,咬一口,最最本質的時令象征,也像鄉愁。


    師母還給他準備了白糖,孫施惠用粽子另一個角,蘸了些喂給汪鹽,“嚐嚐?”


    汪鹽還在為他剛才車裏那樣生氣呢,“不喜歡蘸白糖。”


    “哦。”某人從善如流,把那白糖的一角咬掉了,“我的錯。鹽小姐怎麽會愛糖呢。”


    汪敏行從房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兩個人兒女情長地在桌邊喂粽子。


    孫施惠看老師出來,這才收斂形色。一個粽子還沒吃完,他順便過問起汪鹽今天回娘家的事,關懷地問師母,為什麽事和五姨媽拌嘴了?


    一來二去才聽明白所以然。


    陳茵也把跟鹽鹽說的,跟施惠重了一遍。


    屬意他們還是過去探望一下為好。門戶往來,交的未必是真情,但往往點到為止更重要。


    孫施惠待自己親緣範疇內的人都是責任大過感情,遑論這外四路的親戚。眼下,嶽父嶽母這麽說,他也隻能應下。


    微微思量,把最後一口粽子吃到嘴裏。慢條斯理咽下去後,就著汪鹽那口茶順了順,同她說:“既然在同一家醫院,你聯係周主任看看。”


    汪鹽看孫施惠,他平靜淡然,“去探望不如實在幫點什麽。”


    他一向是這種務實派。估量利益得失,好過空談。


    汪鹽一時猶豫,看父母的意思又不像拒絕,到底自家親戚,可是,“我給周主任打?”


    “怎麽,他又不是不認識你。”


    “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冒昧啊?”


    “你說清楚你是誰,冒昧什麽?”孫施惠皺眉,當著她父母的麵,為難她,“還是你說不清你是誰?”


    喝了酒的汪鹽,今日戰鬥力實在削弱了,她一時社恐,“我說不清我是誰。”


    “那麽,我教你。‘周主任,好久沒聯係了,您這向還好。我是施惠的愛人呀……’”


    “好了,我知道了!”汪鹽突然莽撞出聲,邊上父母都給她嚇一跳。


    陳茵怪鹽鹽,作怪得很,夜飯不吃就跑了,跑去喝酒的呀!


    喝得上頭,在這高一聲低一聲的。


    吃飽喝足的孫施惠聽師母在這教女,哈哈笑完,他又做好人,要師母別說鹽鹽了,“家裏烏糟糟一堆事,她也需要放鬆放鬆。”


    孫開祥身體一天差似一天。雖然人老如歸根,都逃不過的事。但到底一樁大事大山地壓在心頭。


    孫施惠就是有心顧著家裏,外頭一堆事也難丟手。這前前後後一年,他算是殫精竭慮了。


    陳茵嘴上嫌女婿忙,但看著這麽個從前嘴最刁的人,夜星裏也過來過問過問他們二老,就是有些閑散氣也消了。


    要他們早些回去吧。


    “聽鹽鹽說,爺爺前些天又磕著帶血了。”陳茵說著,歎一口氣。說任再強再硬的人,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孫施惠人前人後都不是個孝子賢孫的模子。可是真真到這個關頭,他難得的沉默。


    嚴肅又冷酷。


    汪鹽看在眼裏。他不像家裏那幾個老老少少的女人,有個哭哭啼啼的資格。真等到那一天,燒頭刀孝紙了,迎來送往的吊唁,還得需要一個人直挺腰板去應付去周旋。


    這也是孫開祥當初領他回來的意義。


    *


    從父母這裏離開,下樓的時候,孫施惠走在前頭,汪鹽有意拖遝些腳步,前頭的人也渾然不覺。


    直到他走出好遠了,後頭的人喊他。


    走出門洞的人,腳步折回來,老式的磚樓房,聲控燈很弱。明明腳步有動靜,然而頭頂上的燈卻沒有亮。黑暗裏,高大的身影籠絡在前,他冷冷地問,“怎麽,酒勁消了還是剛上頭?”


    汪鹽收回她之前在拂雲樓給他下得定義,“爺爺真到了那一步,你會……”


    哭的。話沒說完,就被他堵住了。重重的吻,咚地一聲,兩個人跌到牆上。


    欺身的人,捧住她的臉,更像提住她的一口氣,“我不會。”他戾氣地咬住她,再戮刺般勾勒,說些無關緊要的冷漠話,“汪鹽,我不喜歡你身上的煙味和酒氣。”


    汪鹽被他咬得生疼,偏偏固執地重複她的改觀,“你就會。孫施惠你就是會。”


    有人氣得不輕,拿額頭抵著她,微微喘氣,也不懂她這樣為難他有什麽意義,“我掉眼淚你就這麽開心?”


    汪鹽被他燙貼地更頭昏了,卻討厭他誤解她,“我不會開心的,孫施惠,我也許會陪著你一起掉眼淚。”


    有人心一緊,攔腰抱起了她,直往他們泊車處去。“陪著我就好,掉眼淚免了。”


    “汪鹽,你每回哭,我都不想做好人,所以你最好別哭。”


    “孫施惠!”她要他放她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除了你想我或者喜歡我之類的,否則閉嘴,不想聽。我一天聽多少人念經,還嫌我心不夠煩的是吧?”


    孫施惠說著把汪鹽抱進車裏,給她係安全帶的時候,麵麵相覷,勉強一秒鍾的耐性,端詳她也聽她說,“要和我說什麽?想我了?”


    “說你是臭狗屎!”


    臭狗屎無時無刻不履行他的定義和調性。


    他搬回老宅之前都住市裏公寓的。今晚去接汪鹽的時候,他就打算和她回他自己住處。


    計劃就是他兩日後回來,所有的行程都沒有脫軌。


    要不是阿秋給他打電話,說鹽鹽和琅華幹仗了。鹽鹽都氣得回娘家了。


    孫施惠也不會提前回來。


    那時,阿秋絮絮叨叨,明裏暗裏提醒施惠當心些流言。說他們擺喜酒的時候,就看津明望鹽鹽的眼神不對勁,今天鹽鹽自己也說,津明阿哥待她不一般。


    孫施惠沒所謂地笑,她那是故意的,故意喊津明阿哥,和我作對呢。


    阿秋老派人,說不好亂了輩分。瓜田李下的,要注意。


    孫施惠反過來提醒阿秋,這些沒影子的話在我這說說就算了。給汪鹽聽見了,她非得和我鬧。


    孫施惠有所保留沒有知會阿秋的是:你還不懂她,真真和她有羈絆的人,她是絕口不提的。


    *


    孫施惠這裏的公寓,是他二十四歲回國那年,一年的分紅,他自己買的。


    當初汪鹽要租房子,他跟她提過的,我租個房間給你,也不要你的租金,你幫我打掃衛生。


    汪鹽直接拒絕了。說她不是保潔阿姨。


    為這事,二人不明不白大半個月沒說話。後來他特地去過她的出租屋,少爺脾氣地在裏頭一掃視,衛生間門口還挨了一悶咚。


    他口口聲聲問汪鹽,我那裏哪裏抵不上這?


    隔了這麽長時間,某人才願意反省,他問汪鹽:“是說打掃衛生,讓你生氣了?”


    “不是,就是不想你成為房東!”


    “為什麽?”


    “因為孫施惠再疊房東的buff,那是毀滅性的存在。”


    原以為他會狠狠回擊她,可是良久,他定定看著汪鹽,“啊……原來我這麽招人厭。”


    汪鹽微微一愣,因為難得看他這麽受挫。


    他再不聲不響翻他的衣服去洗澡,留汪鹽喇喇站著,她一時有種卯足勁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像小時候開同學玩笑過頭了,對方灰心,十來歲的貓貓同學自覺反省。


    那時候的貓貓,會和同學說對不起。


    可是她卻沒和孫施惠說過,因為十有八/九,都是他把她氣著。


    一時失神裏,玄關可視門禁響了。是物業管家打來的,說有業主的外賣,如果核對無誤的話,他們才會給外賣小哥樓層上去。


    汪鹽也不好去問裏頭洗澡的人,既然樓層沒錯,一梯一戶,那麽可能就是孫施惠點的。


    她應允了對方。


    幾分鍾後,外賣送上來。是兩大馬甲袋的日需品。


    礦泉水、紙巾、薯條、巧克力、西梅、一次性洗臉麵巾、卸妝油、麵膜……當然,也夾雜著一盒私貨。


    汪鹽這個時候哪怕在心裏都不敢去亂揣測。因為她要是說,某人就是為了買他的私貨而買了這一通,孫施惠沒準會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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