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做了整宿顛三倒四的夢,睡醒時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整間臥室陷入昏暗,像沉進一潭黑黢黢的沼澤。


    空調顯示屏反出熒熒白光。


    岑稚揉了揉昏漲的太陽穴,黑暗讓她身體本能的感到壓抑。她掀開夏涼被從床上坐起來,清醒會兒後,趿拉著拖鞋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扯開窗簾。


    大片陽光鋪灑進來,燦爛刺目。


    右手擋在臉前,不適地眯起眼,岑稚哈欠打到一半,突然想起來。


    現在是下午。


    她從昨天晚上一覺睡到剛剛。


    擱平時周末肯定沒事。


    但她今天約了人。


    岑稚嚇得趕緊把剩下一半哈欠給咽回去,轉頭撲到床鋪上撈起手機。


    四點二十。


    距離謝逢周約定的時間隻剩十分鍾。


    向來是她等別人,從沒讓別人等過她,更何況對方是謝逢周。


    需要供著的乙方爸爸。


    她怎麽敢啊。


    岑稚一陣風似的衝進洗漱間,涼水洗把臉,防曬也沒塗,嘴裏咬著皮筋邊換鞋邊紮頭發,用腳帶上門。


    粉色小電驢飆出生死時速,緊趕慢趕終於卡著點到了汶街書咖。


    岑稚找個地方停好車,三步並作兩步地推開書咖的玻璃門。


    盛夏午後烈日毒辣,卷著熱風撲上她的後背,屋裏冷氣也直直地兜過來,岑稚頓時有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微喘著氣站在門口往裏望。


    書咖人不多,她很快找到謝逢周。


    他坐的位置挨著一整排書架,桌麵上放著台筆電。戴了頂黑色棒球帽,雙手環胸,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因為後邊座位有個人正和他搭話。


    那人應該是對他電腦上運行的程序很感興趣,麵帶羨慕地問了句什麽。


    他下巴一點屏幕,懶散回答。


    眼角餘光注意到什麽,謝逢周把頭轉過來,坐直了些。饒有興致地將岑稚從下往上打量一遍,等人走近,他挑著眉問:“剛搶完銀行過來的?”


    “……啊?”


    岑稚停在他跟前,聞言茫然。


    謝逢周:“你戴頭盔幹嘛?”


    岑稚懵逼三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頭盔還沒取,怪不得呼吸悶得慌。


    “不好意思。”她窘迫地紅了耳朵,解開搭扣把頭盔摘下來。


    除掉頭盔上蒙著的那層水霧,眼前的世界頓時清晰不少。


    岑稚這才發現謝逢周今天還戴了眼鏡,無框,鏡片很薄,襯得他眉目間有幾分拒人於外的疏懶斯文。


    這人好像怎麽樣都特別好看。


    時尚的完成度果然還是看臉。


    岑稚正要挑他對麵的位置坐,謝逢周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她。


    “你坐這兒,等下方便運行。”


    岑稚哦了聲,乖乖過去坐好。


    不同於其他男生桌麵上花裏胡哨的二次元萌妹,謝逢周電腦桌麵很幹淨,壁紙是係統自帶。別說遊戲,連個社交軟件也沒有,一整台電腦的編譯器和運行插件。應該是他的工作本。


    立式空調機正對著這邊,冷風接連不斷湧來。岑稚坐下不多時就凍得手肘冰涼,她不動聲色地摸摸胳膊。


    強勁的冷意被阻斷。


    謝逢周站到她後麵,隔著椅背,微微俯身,左手撐在桌麵上,另隻手握著鼠標點進優化好的瀏覽係統。


    岑稚仰頭就能看見他線條清晰的下頜骨,於是端正坐姿,不再動作。


    係統運行非常流暢,之前提到的問題全部得到優化解決。和原先相比與其說變化很大,不如說降維碾壓。


    岑稚徹底明白了當初同事說,要升級就升到頂配是什麽意思。


    其中有個搜索動畫吸引了岑稚的注意,加載緩慢時,屏幕中心會冒出q版的戴著老花鏡翻報紙的老爺爺。她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麽原理啊?”


    她前麵一直很安靜,冷不丁來這麽句話,謝逢周不由得低頭看她。


    岑稚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桌麵上,背也挺直,課上聽講似的。目不轉睛地望著屏幕,眼裏亮閃閃,像裝著細碎的星星,滿臉旺盛的求知欲。


    ——這姑娘對什麽都挺感興趣。


    除了男人。


    清心寡欲的。


    謝逢周握著鼠標點進搜索框,語調散漫地道:“歐姆定律知道嗎?”


    “嗯嗯。”


    “和這個沒有關係。”


    岑稚:“…………”


    身後那人捉弄過她,手肘支著她椅背,抵住下巴,氣息細碎地笑起來。


    溫熱的呼吸輕輕灑在岑稚耳廓,帶出細微的癢,從耳洞鑽撓到心尖。


    岑稚往後躲了下,卻和他離得更近,這次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很難描述。


    有點像青綠通透的鬆針和新鮮清苦的榛果一起被碾碎,又或者充滿氧氣的清晨的森林,不熱烈也不疏離。


    幹淨再帶點輕微苦澀的木質香。


    “其實也沒什麽原理。”謝逢周笑完,說,“很簡單的動畫效果……”


    他斂起戲謔,認真解釋。岑稚思緒卻開始跑偏,沒頭沒尾地想到來之前做的那個夢,教她打遊戲的鍾馗。


    原來她高中真和謝逢周有過交集。


    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魯班是誰。


    岑稚忍不住仰頭瞧他,這個角度,對方修長好看的脖頸線條一覽無餘。


    冷白皮膚映出細細的青色經脈,喉結隨話音上下滑動,印著塊紅痕。


    到底是不是疤痕。


    岑稚又冒出好奇心,正琢磨著,頭頂那人停下講解,慢悠悠地問。


    “在看什麽?”


    岑稚回過神,立刻收回目光。發現這樣顯得她很心虛,於是又找補一句:“你身上的味道還挺好聞的。”


    話說出口的下一秒。


    岑稚反應過來。


    ……阿西。


    她在對謝逢周耍什麽流氓。


    腳趾頭又開始動工,岑稚果斷選擇裝死,若無其事地盯著電腦屏幕。


    被耍流氓的人安靜片刻,驀地低聲笑了下:“我身上什麽味道?”


    不等岑稚回答,他慢條斯理地抬起撐在岑稚左側桌麵上的手,橫穿過她身前,低頭用鼻尖湊近衣服袖口。


    幾乎將她整個兒圈進懷裏。


    岑稚隻能躲在他手臂和胸膛之間的小空間裏,盡量前後不挨著。


    好在謝逢周很快放下手。


    “我怎麽沒聞到。”他語氣蠻遺憾,主動將話題又帶回係統上,“剛剛聊到閱讀積分對吧?”


    “……嗯。”岑稚心下莫名鬆一口氣,定定神,專心投入工作中。


    收尾加反饋結束將近下午六點,窗外行道樹枝葉在風裏簌簌晃動。


    謝逢周合上電腦,和岑稚說了聲,跟著老板去樓上接謝五折。


    她這才知道,他把見麵地點約在這裏,是因為書咖二樓有寵物樂園。


    一個人在位置上坐了會兒,岑稚從牛仔褲口袋裏拿出手機。


    微信置頂沒有任何消息進來。


    程凇真的很少主動聯係她。


    岑稚是個做事從不後悔的人,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與其設下一千個“如果當初”,不如努力改變現狀。


    可她夢裏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沒告訴程凇她有八百米比賽,程凇不來臨安大看她,他和葉辛楚就不會認識。


    ……她真的好卑鄙啊。


    一點也不坦蕩。


    岑稚心裏堵悶地難受起來,她按滅手機屏幕,額頭輕輕抵在桌麵上。


    默不作聲地盯著地板。


    垂落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一對雪絨絨的三角耳朵,內裏還是嫩嫩的粉色。


    岑稚一愣。


    那對耳朵動了動。


    緊接著,薩摩耶把小腦袋也探進來,圓潤清澈的眼珠亮晶晶地瞧她。


    岑稚抬起頭,謝逢周正倚在她旁邊的桌沿上劃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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