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菀目送他出去,另一隻手閑閑的撥弄珠串。


    看來,她也不用對薑瓚手下留情。


    看他那表情,顯然對這手串的用處心知肚明。


    *


    薑瓚從春和殿出來,半道遇上了白蕊的丫鬟柳絮。


    柳絮哭得梨花帶雨,甚至大著膽子去拉薑瓚的袖子:“殿下,三姑娘受驚發起高熱,這會兒都燒得說胡話了,您快來看看吧!”


    薑瓚沒注意柳絮那點小心思,心下焦急萬分,一麵吩咐杜嵐去尋太醫,一麵往白蕊的景明殿趕。


    杜嵐看著薑瓚腳下生風,眉毛皺得死緊,他原也不覺得白三姑娘有什麽不好,頂多是身份有些不堪配,如今看起來,怎麽有些拎不清呢?


    薑瓚趕到景明殿時,白蕊正迷迷糊糊的喚著他的名字,聲音細若蚊吟,小臉慘白,看得他心都揪成一團。


    “蕊兒,蕊兒,”薑瓚柔聲喚著白蕊。


    白蕊一聽他的聲音,便哭著醒過來,撲倒在薑瓚懷裏,泣不成聲:“蕊兒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


    薑瓚撫著她的背柔聲輕哄。


    白蕊抽噎著,窩在他懷裏盈盈垂淚:“殿下,姐姐今日定是難過了,蕊兒也好難過,蕊兒騙了姐姐!”


    說著竟又哭起來:“可是,蕊兒忍不住,殿下,蕊兒一想到您會和姐姐做那般親密的事,蕊兒便心如刀絞。”


    一旁的內侍聽得直翻白眼,人家那才是正頭太子妃,正經的夫妻。


    薑瓚捧著白蕊的臉啄去她的淚珠:“蕊兒沒錯,都是孤,孤太愛你,卻讓蕊兒備受委屈。”


    白蕊小臉通紅,眉目間魅色惑人。


    她早已和薑瓚行過魚水之歡,就在他和白菀成婚的晚上。


    薑瓚眸色漸深,噙住白蕊的唇,擁著她倒在被褥間。


    內侍忙麵紅耳赤的往外頭退,心裏卻在腹誹,這野鴛鴦到底是不一樣。


    連杜嵐請來的太醫也隻能等在外頭。


    半響後雲收雨歇,芙蓉暖賬中,白蕊嬌柔的依偎在薑瓚懷裏,薑瓚摩挲著她瑩潤的肩:“委屈你了。”


    沒名沒分的跟著他,連洞房花燭夜,都是偷來的。


    白蕊心裏淒涼,麵上卻不顯,說話聲帶著柔媚的沙啞:“隻要能和殿下在一起,蕊兒不覺得委屈。”


    薑瓚歎了口氣:“還得委屈你一陣子,等過了國喪,孤便封你為妃。”


    妃?


    白蕊瞳孔微縮。


    為什麽不是皇後?


    緊接著薑瓚便給了她答案。


    “太子妃對那群誥命夫人有恩,倘若她未能為後,恐怕會激起民憤,而且,她也確實能做好一個皇後。”


    白蕊恨得眼珠充血,緊咬牙關才憋住了質問。


    薑瓚還在說:“你雖隻是個妃子,但有孤全數的寵愛,日後朕再封你做皇貴妃,位同副後,普天之下,你的所求孤皆會捧至你麵前。”


    寵愛有什麽用,色衰愛弛,年年鮮嫩的秀女進宮,被冷落是早晚的事情!


    白蕊在心底尖叫,我要當皇後!我的兒子要是太子!白菀算什麽!她早晚都得死!


    她麵上卻羞澀萬分,鄭重的對薑瓚道:“蕊兒什麽都不要,隻要殿下愛我,那就足夠了。”


    次日一早,薑瓚前腳安撫白菀,後腳便和白蕊滾作一團的事便傳入了霍硯的耳裏。


    霍硯正提筆作畫,聞言笑了一聲:“薑家人個個都是自詡深情的風流種。”


    陳福站在下首低眉順眼,心裏揣度:看來掌印是默許太子登基了。


    “大行皇帝送出去的九皇子可要攔截?”陳福請示道。


    霍硯畫了一隻籠中鳥,一旁的白毛波斯貓跳上幾案,一腳踩進硯台裏,溜溜達達的走過,在宣紙上留下一串腳印。


    人可真是奇怪的東西,慶和帝活著的時候,恨毒了先帝寵愛幼子,絞盡腦汁將霍惠妃踩進泥裏,連帶霍家也給按了罪名抄家,如今他老了,竟也做了與先帝相同的事情。


    霍硯擺擺手,伸手去捉那隻貓。


    陳福便知道,這九皇子的命保住了,看著抱貓摸毛的霍硯,嘖嘖稱奇。


    這不知打哪來的貓得了掌印的青眼,日子過得比人還瀟灑,偏這貓脾性古怪,除了掌印,任誰都不給摸。


    霍硯捏著貓爪子,無端想起白菀那一雙十指流玉的手。


    “去,把這貓送給太子妃。”


    第8章


    慶和十五年,太子薑瓚登基為帝,稱建明,次年為建明元年,同日冊寧國公嫡女白菀為後,原皇後受聖慈仁壽皇太後尊號。


    慶和帝喪儀過後,便是薑瓚的登基儀式,以及白菀的封後大典。


    當日一早,太後便命女官送來了皇後玉印。


    白菀望著托盤裏流光溢彩的玉印,無聲的輕笑。


    太後許是舍不得的,要不然也不會等到今日才將這玉印拿出來。


    白菀伸手摸了摸,觸之溫潤,竟和霍硯的掌心有些相似。


    她正想著霍硯,便聽清桐推門進來說:“娘娘,掌印來了。”


    白菀回過頭,霍硯著一身絳紫色五爪蟒袍,逆光站在門前,隻映照出半邊臉的輪廓。


    “皇後娘娘萬安,”霍硯給她請安,脊背卻不曾有絲毫彎折。


    霍硯打量著她周身雍容的裝束,不知真心假意的讚了一句:“娘娘今日,甚美。”


    她好像清晨滴露的牡丹,含苞欲放,隻差那最後一點朝陽。


    他並不打算聽白菀的回答,接了一句:“咱家來護送娘娘往宗廟祭祖。”


    白菀唇邊噙著笑,動作自然的朝霍硯伸手。


    霍硯抬眼,眼尾向上挑,輕笑出聲。


    當了皇後,使喚起他來倒越來越順手了。


    霍硯抬腿上前,將小臂伸在白菀麵前。


    白菀打量著他臂上護腕的花紋,上回是銀製的麒麟紋樣,這回像是玄鐵的睚眥。


    她伸手搭上去,意外的有些溫熱。


    霍硯從殿外來,深秋濕寒,鐵製的護腕怎可能是溫熱的。


    白菀順勢站起身,指尖下意識摩挲著睚眥凸起的鼻尖:“多謝掌印。”


    霍硯歪頭看她:“咱家與娘娘之間,何須言謝?”


    他這話說得曖昧,眼裏卻是一片幽深,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一絲溫度。


    “謝掌印今日誇本宮漂亮,”白菀與他的眼睛對視。


    霍硯笑意更深。


    嘖,巧舌如簧。


    清桐快步追出來,手裏拿著一支鳳釵:“掌印且慢,娘娘還落下了一支釵。”


    白菀瞥了一眼那釵,隻有九尾,貴妃的製式,她方才故意沒戴,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急不可耐的想給她個下馬威。


    霍硯也看得清楚,他伸手接過那支釵,撚在手裏端詳,半響嗤笑出聲:“這種東西,怎麽配得上娘娘。”


    “陳福,去將咱家立櫃裏那個匣子取來。”


    說話間,那支精致華貴的發釵在他手裏化作齏粉。


    陳福躬身退下,霍硯沒再多言,一路將白菀送上步輦。


    鑾儀衛抬轎啟程,白菀在紗幔晃蕩間,看見霍硯閑適的跟在她身側,神情自然又放鬆。


    正出宮門,陳福追上來遞給霍硯一個條形木匣。


    步輦緩緩停下,霍硯挑開幔帳,將匣子打開,取出一支十二尾遊鳳暢鳴金釵,簪在白菀發間。


    收手時,冰涼的指尖劃過白菀的耳垂,碰得耳上的紅寶石耳鐺清響。


    白菀在霍硯放下幔帳欲退出去時,準確抓住了他的食指。


    霍硯隻覺得手上一暖,讓他不由得心生煩躁,卻在看著一隻柔若凝脂的手,緩緩將他的手心翻上來時,奇異的平複下來。


    接著,一枚拳頭大小的纏花枝掌心爐,被塞進了他的手心,白菀柔和的嗓音從幔帳之後傳來:“掌印暖暖手。”


    灼手的暖意從他掌心慢慢滲透。


    霍硯透過幔帳,看著白菀模糊的輪廓,將掌心爐握在手心,直言道:”娘娘有何所圖?”


    白菀收回手,輕笑道:“本宮怕死。”


    外頭傳來一聲蔑笑:“您貴為皇後,何人能要您的命?”


    “與其死在他們手裏,本宮不如把這條命交給掌印,”白菀垂眸望著大袖上繁複的花紋,聲音輕柔。


    她等了許久,沒等到霍硯的回答,步輦重新啟動,她看見霍硯將那一枚掌心爐塞進了胸膛的衣襟裏。


    他同意了。


    白菀抬手摸了摸那一支十二尾遊鳳金釵,如果她沒認錯的話,這是德宗時期的寵妃,霍惠妃的物件。


    霍惠妃紅顏,卻得一世盛寵,德宗甚至不惜花費重金打造太宸宮供她居住,賞賜的珍寶數不勝數,最出名的便是這僭越的十二尾遊鳳金釵。


    甚至據說在霍惠妃誕下十皇子當日,德宗便秘密擬了傳位詔書,後來德宗驟然駕崩,先帝逼宮,逼殺霍惠妃及十皇子於太宸宮。


    太宸宮及滿宮的珍寶,隨著霍惠妃的死,一把大火燒成了灰。


    沒想到,這金釵竟是在霍硯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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