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楊景初銳利的雙眸環視四周。


    “沒有援軍又怎麽樣?我守的,不是薑家的天下,是我楊家為之守護百年的大楚,是大楚的數萬萬百姓!”


    “看到那些源源不斷送來的糧草了嗎?皇上放棄我們又怎麽樣?皇後沒有,你們的家人沒有,總有人,在等我們回去!”


    “我們要,一起回去!”


    女子嘹亮的嗓音響徹沙場,她奮勇殺敵的身影越發激起楚國將士的血性,和她一般,不要命地前赴後繼,隻為了擋住遼兵前進的腳步。


    但無人注意到,那個被楊景初拉到身後的士兵,正死死盯著她,渾濁的眼珠裏散著陰狠。


    他瞥了眼四周,握緊手裏的刀,隨著身邊的士兵一同往前衝,刀尖所指卻是楊景初的後心。


    “成君,當心身後!”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


    等楊景初聽到聲音,有所察覺回首時,已經為時已晚,那個士兵猙獰麵容在她眼前放大。


    “去死吧!”他嘶吼著,握緊刀猛然向她腰腹刺過去。


    隨著一道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響起,楊景初什麽都聽不見了,喊殺聲,刀劍聲,一切似乎都被定格。


    粘稠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入黃沙中。


    楊景初的臉被血汙占滿,看不出臉色,她眼睛大睜,在滿麵血汙的襯托下,顯得眼珠黑白分明。


    向楊景初狂奔而來的楊景程和周懷讓,看著這一幕幾乎眥目欲裂,他們離她很遠,隻能嘶聲大喊,竭力狂奔,卻無能為力。


    就在他們以為楊景初就要如此喪命時,一柄長矛從他們中間呼嘯而過。


    係著紅纓的長矛,化作呼嘯的箭仞,破空而去刺破前後護心鏡,直紮進那士兵的後心,連帶護心鏡上那碩大的楚字一起,被串了個對穿。


    鮮血從他的傷處湧出來,繼而他口裏也吐出一絲血來,滿眼不可置信。


    隨著他手裏的刀滑落,那士兵再也撐不住,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仰麵倒下去。


    楊景程嚇出一身冷汗,腳下一軟,踉蹌著,整個人一頭紮進沙土裏,周懷讓整個人都怔住了,回過神來時,他正控製不住地朝身後人磕頭。


    他們身後一襲紅衣獵獵的霍硯,騎著馬,慢悠悠地走著,冷眼看著楊景程掙紮和周懷讓傻愣愣地磕頭,一臉漫不經心的模樣,就好像方才那支長矛不是他飛射出去的一般。


    他身後遠遠跟著一隊玄甲兵,個個手持刀劍,與他一般緘默,卻煞氣騰騰。


    楊景程睜眼看著霍硯帶兵從自己身側走過,看他一身光鮮亮麗,自己卻衣衫襤褸,他動動嘴,咬牙沒說話。


    前不久他貿然追殘兵,周懷讓不得已跟他同往,最終雙雙迷失在大漠中差點被餓死,被情敵給找回來已經夠丟人的了,除去他自己,如今又欠上楊景初這條命。


    他越來越沒資格和他爭奪白菀了。


    楊景程含著滿嘴苦澀,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彎刀,帶著他的殘兵,頭也不回地衝進沙場。


    霍硯攥著韁繩,百無聊賴地看著兩國人馬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疲憊般,相護前赴後繼。


    他看了眼漸漸西沉的太陽,有些不耐煩。


    隨手抓過一把遺落的長刀,當成回旋鏢耍著玩,飛出去蕩回來,一來一回成片的收割遼兵頭顱。


    有霍硯加入,整個局勢徹底扭轉,楊家兩兄妹和周懷讓拚著一口氣,在大漠落日的餘暉下,依靠為數不多的延北軍,又一次拚死抵過遼國的千軍萬馬。


    楊景初歪靠在斷壁上劇烈地喘息,眯著眼,貪婪的盯著黃沙盡頭那一輪金紅的圓日,一手拿著水囊往嘴裏灌水,因長時間用力持握刀劍,她的手都在發抖。


    漏出來的清水流過她臉上身上,幹涸的血跡,帶著猩紅淌入黃沙之中。


    一道陰影罩在楊景初身前,她仰臉看過去,霍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騎著的馬朝她打了個鼻息。


    馬背上,霍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幾個廢物,咱家已經找到了,現在,你應該允諾退守城中。”


    被霍硯稱為廢物的楊景程和周懷讓,抿著嘴,默默隨士兵一同檢查死傷,沒有反駁他的話。


    楊景初轉頭看了楊景程一眼。


    說實話,楊景初沒想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帶兵來支援西北的,竟然是霍硯。


    他帶著僅僅三千人馬,出現在戰場上時,如同神兵天降。


    因他的到來,她的家人得救,邊城百姓安然,在她的心裏,不論霍硯以前做過什麽,如今他便是她的恩人。


    楊景初很清楚,霍硯此人視人命如草芥,他沒那麽濃厚的愛國情懷,他甚至巴不得遼國鐵騎將這薑家的天下踐踏破滅。


    他來,隻是為了白菀。


    想起遠在京中的白菀,楊景初眼角有些濕潤,她再次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霍硯的要求,繼而又啞著聲問:“你呢,你要去哪裏?”


    霍硯得了她的答複,也不管她到底會不會聽他的話,一甩馬鞭,驅策著駿馬迎著落日,帶著三千玄甲兵,向遼兵後退的方向追過去。


    他才不在意楊家人的生死,隻有白菀在意罷了,否則他才不會管楊景程那廢物的死活。


    他去哪裏?


    他要去遼國皇庭,把耶律驍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


    遼兵駐地


    “廢物!”


    主帳內,幾個滿身狼狽的將士擠擠挨挨並排站著,上首一位身穿甲胄,頭戴兜鍪的將軍指著他們怒喝。


    “本王給你們十萬兵馬,整整十萬,這麽久了,連一個小小的西北邊城都攻不下?十萬人拿那區區五萬老弱病殘什麽辦法都沒有,你們不是一群廢物是什麽!”


    拍得震天響的書案,中氣十足的怒吼,他甚至從上首快步跑下來,一腳將其中一人踹倒在地上,可麵上的溝壑,及兜鍪下露出的斑白發絲,將他的年邁表露無疑。


    “本來差一點,隻差一點就能攻破楚國的城門,隻是沒想到,那個太監竟然找到了迷失在大漠裏的楊家人。”


    “那太監太可怕了,他仿佛不是人,我們毫無反的餘地。”


    聽著他們的話,耶律斛氣得心髒發疼,怒火上頭,引起一陣暈眩,他勉力撐著書案,才沒踉蹌著跌倒。


    “滾,滾出去!”他心煩意亂地揮手。


    幾個將領忙不迭地往外跑。


    “霍硯霍硯,又是霍硯!”耶律斛來來回回念著霍硯的名字,麵上的皺紋扭曲成團,在燈影晦暗下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耶律斛一想起,他那被霍硯生生敲碎骨頭,流盡血液死去的女兒,幾乎心如刀絞。


    他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隻離開他這一回,就這麽長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耶律斛恨得咬牙切齒,發泄一般將帳內的物件打砸一通,最後脫力躺倒在狼皮座椅上。


    他在淚眼朦朧間,看見含笑的耶律馥,又看見她在血泊中打滾,一聲聲喊著爹爹救救她。


    耶律斛望著虛空,一行淚從眼角滑落,他喃喃道:“他們都靠不住,馥兒你等等爹爹,爹爹一定將那閹狗千刀萬剮,將你所受之苦,十倍百倍的討回來!”


    他已在心裏決定,明日要親自帶兵,誓要拿下楚國邊城,活捉閹賊霍硯。


    耶律斛坐直身,打算叫幕僚來商議,帳簾卻在此時猛然被掀開,一抹張揚的緋色踏月而來。


    “聽說,你想要咱家的命?”


    耶律斛瞠著眼,看著他心心念念的仇人,如同閑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走進他的營帳,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修長的雙腿交疊靠在書案上,身形向後倚著,整個人再閑適不過。


    “來人,來人!”看清來人的一瞬間,耶律斛第一反應便是要取放在一旁的長刀。


    他嘶吼著,並向長刀所在的方向伸手。


    可他卻突然發現,那閹狗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甚至噙著淺淡地笑。


    耶律斛拚命地嚎叫著,可他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的雙手雙腳無法動彈,雙目徒勞地怒瞪著霍硯,整張臉漲紅發紫。


    “噓,”霍硯長指豎在唇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耶律馥確實死在咱家手裏。”


    “殺她的是咱家,害死她的,可是耶律驍啊,”霍硯手裏捏著一團絳色的錦囊,慢條斯理地把玩著,輾轉能瞧見上麵的石榴紋樣。


    “你聽他的來找咱家麻煩,真是愚不可及。”


    “殺……殺,”滅頂的憤怒竟使耶律斛掙脫些束縛,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來。


    “確實有人要殺你,”霍硯隨手打了個響指,帳內的燈火驟滅。


    四下徹底寂靜,唯有外頭士兵行走巡邏的細碎聲響偶爾傳來。


    沒過多久,帳簾緩緩掀開一道縫,月光投下一道人影從門縫裏擠進來,手裏閃爍著寒光。


    那人仿佛看不見坐在太師椅上的霍硯以及不遠處站立的耶律斛,借著月光,徑直往床榻邊摸過去,隨即揚起手裏的匕首,在床榻上猛力戳刺。


    冷不丁再一個響指。


    熄滅的燈火複燃。


    持刀的刺客身形一僵,猛然回身見耶律斛站在不遠處,咬牙發狠,執刀朝他衝過去。


    隨著利刃劃破耶律斛的喉嚨,殺他的刺客也應聲倒地,喉嚨處潺潺流血。


    耶律斛仍舊直挺挺地站著,滿臉不可置信,喉嚨處的鮮血直湧,嘩嘩往下淌。


    “你以為,咱家是來救你的?”霍硯望著他那滑稽的表情,嗤的笑出聲:“咱家怎會有這麽大方。”


    “你得眼睜睜看著仇人近在咫尺,有仇不得報,懷著對你女兒的愧疚,在懊悔痛恨中死去,這是你替霍家人安排的結局,咱家如今還給你。”


    霍硯將錦囊揣進懷裏,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耶律斛身前,心情不錯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當年在霍家滅門案中做的手腳,不會忘了吧?”


    他話音一落,耶律斛轟然倒地,渾濁的眼睛漸漸暗淡,臨到死,他才反應過來,霍硯是誰。


    等霍硯從耶律斛的營帳出來,遼兵的所有將領全都被五花大綁扔在帳前的空地上。


    霍硯沒什麽閑心搭理他們,轉身上馬,正要繼續往北去,一隻灰鴿撲棱棱地落在他肩頭。


    他將鴿子腳邊的信件拆出來看,看著看著,眉心突然起皺,當即勒馬轉身:“回京!”


    *


    二月十五,驚蟄節到聞雷聲,震醒蟄伏越冬蟲。


    慘白雷鞭照亮漆黑的夜空,連綿的雨幕上,是滾滾下壓的黑雲,堆積在宮闈穹頂之上,顯得陰森又恐怖。


    轟


    伴隨著地動山搖的雷聲,驚蟄的春雪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響聲中,似乎夾雜著冤魂的哭嚎。


    “臣等跪求皇上收回成命,派兵支援邊城,救天下百姓於水火。”


    禦書房外,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密密麻麻的跪俯著無數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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