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姑娘。”


    少年低啞的聲音像是沿著屋簷冰晶滴落的水珠,一不注意就會消散在寒氣中。


    荔知將握了一路的饅頭遞了出去,比平時略微高揚的語氣泄露了她的心情。


    “一點心意,望殿下早日康複。”她盈盈一笑,臉上的黃土也遮蓋不住眼中的光彩。


    他沒有看她手中的饅頭。


    “……你也不多,留著自己吃罷。”說到這裏,少年半掩著麵咳了起來。盡管偏著頭,荔知仍能看見他眉間緊皺的病痛。


    謝蘭胥,廢太子遺孤。


    根據荔知多日的接觸,如傳言一般玉潔鬆貞,溫和有禮,有其父之風。


    若是太子沒有被廢,像荔知這樣的庶女根本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


    “殿下放心,民女已吃過了。”荔知撒了個小謊。


    她將闊葉包裹的幹糧輕輕放在馬車上,笑著行了一禮,轉身走向自己來時的地方。


    低低的咳嗽聲再次響起,中間帶著一聲若有似無的道謝。


    荔知走了一段,回頭重新看向馬車。


    梅蘭竹的錦簾再次放了下來,齏雪紛飛,孤零零的馬車像是被隔絕在了另一片天地。


    很多人都說他活不到鳴月塔。


    幾乎是所有人。


    他們說,若不是謝蘭胥生來便纏綿病榻,皇帝也不會網開一麵,讓他成為謀逆案後唯一活下來的太子血脈。


    太子謀逆,牽連了一幹大臣,首當其衝的便是權傾朝野的中書令荔喬年。


    荔家四百餘口人,處死的處死,發配的發配,遣散的遣散,原本圍繞在荔家周圍的大小家族一夜之間如猢猻散,唯恐受到絲毫牽連。


    除了年過耳順的荔家老太太曾氏,以及早早分家的荔家二房逃過一劫,荔家還活著的都在這裏——不過餘十幾口罷了。


    從因果關係上來說,荔家人有足夠的理由恨謝蘭胥恨到牙癢。


    因為沒有掉準矛頭共同對外,荔知在流放的荔家人中也備受排擠。


    沒有人明白,她為什麽不恨一個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


    荔知也不需要他們明白。


    她回到自己先前休息的地方,流人們已經解決完分量可憐的幹糧,又變成熟悉的行屍走肉,各自蜷縮著身體發呆,神色或悲苦或麻木。


    荔家人也不例外,他們在寒風下蜷縮成一個圓圈,享用中間位置的是荔家主母王氏和家中唯一的嫡子荔惠直。


    荔惠直見到去而複返的荔知,凍得幹裂的小臉上綻出一個純真的笑容,剛想對她說些什麽,摟著他的王氏一用力,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荔知習慣了這種不痛不癢的孤立,坐下後趁王氏沒注意,對荔惠直挑了挑眉毛,後者被她逗笑,露出流放路上難得一見的童真笑臉。


    山穀中的夜總是來得特別快,不知什麽時候,天空變得瑩白,幽哀的明月躍上山巔,那溫柔的光輝,讓無法入眠的荔知看得入神。


    刺骨的夜風吹過大地時,她不由打了個噴嚏。


    荔知下意識想要找隨時攜帶的手帕,卻發現手帕不在身上。她不死心地又找了找,發現手帕極有可能被她遺落在了往返馬車的路上。


    流放路上的所有東西都很珍貴,手帕當然有也僅有一塊。


    雖然掉落的手帕極有可能已經被人占為己有,荔知還是站了起來,決定沿著傍晚走過的路找上一找。


    監守在附近的衙役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製止她的行為。六到八個衙役,一頭一尾,一左一右地把流放隊伍圍了起來,隻要在這個範圍內活動,無論是鬥毆還是哭喪,隻要不是太過分的,通常都不會遭到阻攔。


    荔知一邊走向隊伍最後的馬車,一邊借著月光仔細查看路過的石頭背後和土地裂縫。


    疲憊不堪的流人一動不動,任她像死物那般跨過繞走。


    幸運的是,荔知在半路上就找到了手帕,落在幾塊石頭縫中,沒有被貪婪的流人看見。


    她蹲下身撿起手帕,抖落上麵的碎石子和塵埃,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胸口。


    夜風吹過,林間簌簌,荔知不由抬頭,看見皎潔的月光平移,夜色和月色交換場地。視線的最前方,剛剛還藏匿在昏暗夜色中的馬車現出身形,卷起的梅蘭竹錦簾吸引了荔知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了身,將視野盡頭的馬車盡收眼底。


    冷月皎皎,一地清霜。


    少年豐姿秀逸,膚色玉曜,麵無表情地看幾隻野狗打架。


    犬齒撕咬間,正是她剛送的饅頭。


    作者有話說:


    閱讀須知:


    1.瘋批競技,行事極端


    2.本文的瘋批指的是行事風格,不是善良與否。


    3.男女主的愛情經曆都是一張白紙


    4.磚花隨意,但是拒絕謾罵和詛咒以及並不客觀的對劇情和人物的臆想  5.固定更新時間是18:00,如果沒有請假又沒有更新,那一定是我忘記設置存稿箱時間了  6.前期流放路,女主多少會受苦,劇情設定如此,請女主黨暫時忍耐,我絕對是親媽  7.絕大部分包括男女主在內的角色不存在一見鍾情  8.女主不是戀愛腦,男主不一定(求求了女主真不是戀愛腦也不是傻白甜)


    9.歡迎捉蟲,v章開始首個捉到錯誤的送小紅包


    10.為了劇情好看,犧牲了稍許合理性,但不會太過離奇。比如,沒有訓練過的普通人能在水下閉氣一分鍾,女主能閉兩分鍾  n.想到再加


    第2章


    “快走!”


    長解鄭恭凶神惡煞地催促著落後的流人。麵色慘白,疲憊不堪的流人踉蹌著加快步伐。


    荔知走在隊伍中後段,為了節約力氣緊咬牙關,一字不發地逼迫自己往前走。


    汗珠從她通紅的麵頰流下,匯入濕漉漉的衣領,後背的汗水早已打濕裏衣,冷風一吹,像井裏撈出的汗巾貼在身上,荔知不由打了個冷噤。


    卷著雪片的風呼嘯在開闊的山穀中,穿過光禿禿的枝椏時發出鬼哭狼嘯的聲音。


    謝蘭胥的馬車落在隊伍最末,一名衙役坐在車頭駕車,揮舞著馬鞭驅趕落後的流人,車上四鑾搖搖晃晃,鈴聲不斷。


    鈴聲帶著荔知回到昨夜。


    風聲沙沙,樹影婆娑。


    無邊蒼穹下,謝蘭胥散著烏黑長發,如玉光耀的麵龐上露著淡漠的色彩。慵懶半披的螺鈿紫色大袖衫在細雪中湧動,一條隱紅灰色的絲帶垂在腿邊,皎潔的月光讓他一塵不染,像是雲頂淌下的銀河。


    踩碎枯葉的聲音讓馬車前的謝蘭胥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他若無其事地笑了。


    役人的怒罵和催促讓荔知回過神來,一地月影隨風而去。肉/體的痛苦重新被喚醒,相比起長途跋涉的折磨,饑腸轆轆根本不算什麽。


    紙一般單薄的鞋底清晰感觸到腳下的每一塊砂礫石塊,為了減輕痛苦,荔知拿出失而複得的手帕,想要將其墊進鞋底。


    她剛剛彎下腰,一聲尖利的破空之聲打破了平靜。


    “啊!”


    一名短解捂著脖子上鮮血淋漓的箭矢,瞪著驚恐的雙眼倒了下去。


    嗖嗖又是幾支箭矢射進人群,流人隊伍霎時大亂。


    “山賊來了!快跑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往前奪命狂奔。


    荔知被驚慌失措的流人撞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一隻裹在草鞋裏的大腳就向她手腕落下。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荔知伸出另一隻手,緊緊握住自己戴著貝殼手鏈的手腕。


    流人的大腳落在她的手背,一陣劇痛。


    荔知變了色,緊咬的牙關卻沒有傳出一聲痛哼。


    待踩踏的流人奔向前方,她抓住機會爬了起來,站穩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鏈,雖然手背被踩破了皮,但好在護住的手鏈安然無恙。


    第二件事,就是看向隊伍末端的馬車。


    山林中衝出的山匪騎著精瘦的馬匹衝向流人隊伍,高舉的砍刀在灰白的天空下發著寒光。嘶吼震天,好吃懶做的役人無論是從意誌還是數量都被絕對壓倒,隻能狼狽逃命。


    無人顧及的馬車被遺棄在路間,謝蘭胥被幾名山匪拉出馬車,強行帶上一匹黑馬,轉眼就向林中絕塵而去。


    山匪擄走謝蘭胥後,為首模樣的山匪吹響口哨,召集同伴調頭撤退。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謝蘭胥和山匪就消失在了林間,隻剩驚魂未定的流人和衙役麵麵相覷。


    “所有人都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一名叫甄迢的長解還算有幾分主見,大喊出聲。


    六神無主的眾人跟著他的指示,急行了一段路,在一處背靠山崖的空地前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役人們才總算想起清點人數。經過剛剛那麽一遭,流人少了十九個。


    別說少十九個,就算再少十九個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沒的那十九個裏,包含一個廢太子遺孤,這說不準會是掉腦袋的大事。役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個個都滿臉焦慮。


    荔知對謝蘭胥的擔心,比他們隻多不少。她趁混亂剛過,人多眼雜,悄悄靠近正在商量對策的役人。


    “現在的山匪怎麽這麽大膽子,連官差的隊伍都敢襲擊”


    “很明顯他們就是衝著廢太子遺孤來的,我們是不是要稟告上級”


    “廢話!這麽簡單的事兒還用得著你說!”


    鄭恭嗬斥完上一個城池派來的短解,轉頭看向和自己同屬一個官署的長解甄迢:


    “甄兄,平日你見多識廣,你說——我們現在怎麽辦”


    甄迢有些出神,臉上表情捉摸不定。被鄭恭喚醒後,他依然顯得有些躊躇。


    役人們都不解地看著他。


    片刻後,甄迢定神道:“我們已經走了大半行程,此時調頭反而花費更多時間。不如讓一名腳程快的,快馬加鞭六十裏,向重城縣令稟明此事後調兵營救。”


    役人們沒有更好的主意,便同意按甄迢所言行事。


    鄭恭帶著兩名短解去解馬車前的馬匹時,荔知皺著眉頭快速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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