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涵察覺到事情發展可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禁打起十二分心思。


    “你們二位也是出來醒酒的麽”魯涵狀若無意道。


    “唉……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啊!”萬俟淩順勢說道,“我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四個兒女還在桌上,我得回去看著,以免他們被人灌酒。如果殿下沒什麽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萬俟公請便。”謝蘭胥含笑道。


    萬俟淩走後,魯涵突覺尷尬,他這一生,恐怕沒有比此刻更尷尬的時候……


    “殿下剛剛在和萬俟兄說什麽”他為了緩解尷尬,東拉西扯道。


    “我們剛剛說到這亭子。”謝蘭胥笑道,“這亭底中空,錦鯉無數,很是別致的設計。”


    “哦……哦,這樣……”


    魯涵口幹舌燥,越急越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切入正題。


    “魯都護,有什麽話你便直說吧。以你我的交情,還用的著那些鋪墊客套麽”謝蘭胥笑道。


    魯涵心中一鬆,覺得殿下甚是善解人意。


    “犬子生前,對殿下多有不敬。此次平叛翼州,殿下還不計前嫌,特意從翼州千裏迢迢帶回我兒的屍身……”


    魯涵哽咽了,他低頭停頓了一下,重新整理語氣:


    “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和內人銘記於心,無以為報……微臣家中有一小女,長得還算清秀,女紅尚可,書讀得倒是挺多,想來,和殿下應是能說得上話。如果殿下不嫌棄……”


    謝蘭胥笑著打斷他的話。


    “自然是不嫌棄的。”


    “殿下——”魯涵大喜過望。


    謝蘭胥握住他的手,笑著說:


    “我和魯都護相逢恨晚,雖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


    “我願收都護之女為義女,今後與都護以兄弟相稱。”謝蘭胥說,“不知都護,嫌不嫌棄”


    這、這哪能說嫌棄……但要是說不嫌棄,好像,好像也不太對……


    魯涵哆嗦著嘴,忽然明白了此前萬俟老兒臉上的表情為何意。


    他的心中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殿下不會是剛才收了萬俟丹蓼……”


    “正是。”謝蘭胥笑道,“魯兄放心,我待萱兒和丹蓼,定然視若己出,一視同仁。”


    魯涵走出涼亭的時候,還是暈乎乎的。


    謝蘭胥一口一個魯兄,把他喊得暈頭轉向,回過神時,已經給自己女兒找好了義父。


    想到回去要給夫人交差,魯涵便焦爛了腦袋。


    這……這門親事,到底算成還是沒成


    第62章


    從一大早起, 都護府就籠罩在一股緊張期待的氣氛之中。


    魯涵在花廳裏坐立不安,謝蘭胥則在一旁淡定品茶。萬俟家主在內的萬俟眾人也都在場,除了萬俟丹蓼因為不可說的原因麵如寒冰,一動不動外, 其他人都頻頻望向門外。


    荔知坐在謝蘭胥旁邊, 對麵是小聲說話的荔家兄妹。忽然,疾步跑入花廳報信的馬果子打破了這片表麵上的平靜。


    “老爺!朝廷的聖旨來了!”


    馬果子一聲喊, 魯涵立即站了起來, 激動得忍不住連撫兩次胡須:“好、好!終於來了!”


    其他人聽聞朝廷欽差到來, 同樣激動不已地站了起來。


    “殿下,請!”魯涵說。


    謝蘭胥和魯涵先後踏出花廳, 率領眾人走向府門。


    荔知走在謝蘭胥身後,盡管神色平靜, 但她仍難以克製內心的悸動——這一天, 她等了兩年多。


    眾人在都護府門前剛剛站定, 便看見騎著駿馬的特使和一眾威風凜凜的衛隊從大道盡頭出現。街道兩邊,站滿圍觀的群眾。


    不一會, 衛隊就到了都護府門前。


    特使二十來歲,身材健碩。翻身下馬後,開門見山打開聖旨,聲如洪鍾道: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


    隨著聖旨的宣讀, 眾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古來君臣和則社稷安,邊疆平則百姓寧, 今翼州一戰, 英雄輩出。鳴月塔都護魯涵, 雖羈縻不利, 以致翼州生變,然朕念爾苦戍邊疆,勸課農桑,上任來政績斐然,今又痛失獨子,遂不予嚴處,遷調兵部侍郎。”


    “宗人謝蘭胥,因父之過,遷居鳴月塔,然英明神武,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令天威遠播,朕心大悅!朕念爾奮勇體國,未嚐怨懟,今特旨一道,封爾為琅琊郡王。率領此戰立下赫赫功者入朝論功行賞。”


    “欽此——”


    特使念完聖旨,魯涵已經熱淚盈眶。


    “微臣,領旨——”


    荔知隨著眾人跪拜。


    魯涵和謝蘭胥起身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站了起來。


    當晚,魯涵在府中設宴招待特使,一夜酣暢淋漓的歡宴後,第二日,便是眾人和鳴月塔分別的日子。


    傳聞中活地獄般的鳴月塔,早已在荔知心中變了模樣。


    與牢籠一般的京都相比,鳴月塔就像是世外桃源。遠離著塵世間的紛爭。


    她還未離開,就已經懷念起碧波如海的溪蓬草甸,清澈見底的瑪瑙湖,還有無論身處何處,隻有抬頭便能看見的終年不化的仙乃月神山。


    荔知明白,這樣自由的天空,或許今日以後,她就再也看不見了。


    在眾人出發之前,荔知找到謝蘭胥。


    “阿鯉,你能幫我一個忙麽”


    ……


    或許是大家都去了城裏歡送他們的緣故,馬場裏隻有零星的幾個下人。


    荔知沒有驚動他們,來到她從前管理的那間馬廄前。


    黑火佝僂著高大的身子,正用一把在他手中小得像是玩具的掃帚清理角落的枯葉。


    聽見門口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看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荔知,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你……沒有,回去”黑火的聲音不自覺地哽咽了。


    荔知搖了搖頭。


    “我馬上走。”


    黑火眼神一黯,剛剛活躍起來的希冀又沉了下去。


    “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回京都麽”


    黑火像是聽見了不可思議的話,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瞧著荔知。


    荔知用微笑的眼神鼓勵他。


    頃刻後,黑火的眼睛濕潤了。


    “我……願意!”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黑火大步朝荔知走來,手裏還捏著他的小掃帚。


    他走到門口,看見朝他扮鬼臉的荔慈恩,叫著黑火師傅的嘉穗,還看見了麵無表情卻向他鞠了一躬的荔象升。


    黑火低下頭,用力抹了抹潮濕的眼睛。


    回京論功的車隊,在鳴月塔百姓的夾道歡送中,緩緩駛向了遙遠的京都。


    荔知離開京都的時候,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彼時廢太子屍骨未寒,朝中震蕩不休,大片大片的雪花伴隨著荔氏族人的哭喊,從天空無力墜落,仿佛是在述說未來的命運。


    發配鳴月塔服役,在當時看來,與死路無疑。


    她卻從中絕地逃生,逆風而起。


    在兩年後的臘月初一,荔知重新踏上京都的土地。


    入京當晚,眾人住在驛站,驛臣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短則一日,多則數日,在皇帝下旨接見他們之前,他們都需住在驛站之中,不便對外走動,也不便接待外客。


    荔知抵達驛站的第一時間,便請嘉穗幫忙,將自己住的房間裏裏外外地收拾了一遍。


    睡得舒服是一方麵,以防萬一則是另一方麵。


    時隔兩年的京都,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陌生的存在。


    陌生則意味著危機四處潛伏。


    整理妥當後,嘉穗回了自己的房間,荔知則坐在桌前,用潮濕的軟布仔細地擦拭手鏈上的每一個貝殼。擦幹淨了,又用驛臣給的綿羊油塗了一層作為保養。


    做完這些,她將貝殼手鏈重新戴回手上,感覺心神也隨之安定了。


    荔知推開房門,打算到廊上去透透氣。甫一出門,便看見倚著圍欄,正在眺望京都萬千燈火的謝蘭胥。


    少年穿著白日的寬衣大袖,夜風無聲地灌注在他的袖管中,京都的風不似鳴月塔總是獵獵作響的風,在沉默無言中便將嚴寒帶給每一個人。


    荔知的目光在他頭上的銀杏捧珠發冠上停留了一瞬。


    她走了過去,站在謝蘭胥身邊,沒有說話,同樣將目光放向京都的杳杳燈海。


    “荔家在何處”謝蘭胥輕聲道。


    荔知指了一個方向:“那棟最高最大的宅院,便是荔府。想必已經成鬼宅,或者是賜給其他王公大臣了。”


    “你想搬回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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