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采女的院子也會有其他人進,如果說是住在靜蘭閣的人埋的,靜蘭閣也不止住了鹿采女一人。”荔知說,“我倒想聽聽,你覺得是鹿采女的說法。”


    春蘭眼神躲閃:“鹿采女惹怒了龍顏,又見怡貴妃天天承寵,她天天躲在自己屋裏哭……奴婢覺得,這鹿采女嫉恨怡貴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荔知又問了幾句,關於鹿采女除了哭以外的事,她一問三不知,連鹿采女吃沒吃午食,也是吞吞吐吐,將問題甩到春梅身上。


    “春梅應該伺候采女吃過了吧……”


    荔知見問不出來什麽了,便讓她進屋去換春梅出來。


    春梅年紀比春蘭大一輪不止,一看就知是宮中的老人了。比起一眼望到底的春蘭,春梅城府更深,不露情緒地向荔知行了一禮。


    “荔司正。”


    “看巫蠱娃娃腐朽的程度,應該埋下不到五日。這麽短的時間裏,怡貴妃就得到了消息,特來搜查靜蘭閣。你對此事有什麽看法”荔知問。


    “這……”春梅麵露猶疑。


    “你且放心大膽地說,這裏隻有你我,不會有人知道你說了什麽。”


    春梅猶豫片刻,說:“奴婢不敢相瞞,前些日子……大約是一個月前,奴婢有時會被奇怪的聲音驚醒。”


    “什麽奇怪的聲音”


    “奴婢也說不明白,像是……像是削東西的聲音。”


    “你覺得鹿采女和怡貴妃的關係怎麽樣”


    春梅愣了愣:“我們采女總是閉門不出,連我和春蘭都不甚熟悉,更別說瑤華宮的怡貴妃了。奴婢不相信采女會去詛咒貴妃。”


    荔知又問了幾個問題,讓她們安分守己,這才離開了靜蘭閣。


    她一邊思考得到的線索,一邊往宮正司的方向走。


    路過宮正司的小廚房時,荔知進去要了個食盒,要了兩份午食裝在一起。


    她剛走進宮正司的牢獄,就聽見鹿窈的慘叫和鞭撻的響聲。


    荔知臉色一變,立即趕到鹿窈所在牢房。


    鹿窈被綁在十字架上,一會不見,她的身上就多出十幾條血跡斑斑的鞭痕。她哭得嗓子都啞了,隻在鞭子落下的時候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荔知渾身的血液往頭頂衝去。


    “住手!”荔知忍不住厲喝出聲。


    行刑的女官詫異地停了下來。


    馬宮正的目光落在快步走進牢房的荔知身上,麵色平靜,毫不意外她會橫插一腳。


    見荔知出現,鹿窈的哭聲小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乎不再那麽疼痛和恐懼,隻是小聲抽噎著。


    “馬宮正,事情還未調查清楚,為何要對鹿采女用刑”荔知壓著怒氣問。


    “自然是為了調查清楚。”馬宮正說。


    “靜蘭閣巫蠱一案疑點重重,犯人應該另有其人。鹿采女身為後宮嬪妃,貿然動刑實屬不妥。”


    “荔司正,本官不需要你來指導我如何辦案。”馬宮正冷冷道。


    “可是……”


    “我知道荔司正年輕氣盛,想要辦個大案出人頭地。”馬宮正說,“後宮之中,什麽髒事沒有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個不小心就會濺在自己身上。荔司正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我再過兩年便要出宮了,我不能不為自己的以後打算。”


    荔知一愣。


    她根本沒來得及將問訊的結果稟告馬宮正,馬宮正卻像是早已知道鹿采女並非真凶一般。


    馬宮正根本不在乎真犯人是誰。


    她隻是不想節外生枝,不願牽扯到旁的貴人,所以怡貴妃認為誰是犯人,她就把誰變成犯人。


    “荔司正,沒有其他事就走吧。官署裏不能沒人值班。”馬宮正下了逐客令。


    鹿窈聞言一驚,抬起慘白的小臉,哀求又恐懼地看著荔知。


    荔知沉默半晌,行禮告退。


    在她身後,鞭撻的聲音和痛哭之聲又響了起來。她心如刀絞,但沒有回頭。


    荔知走出宮正司,頭重腳輕,耳旁依然回蕩著鹿窈稚嫩的哭泣。


    她才十二三歲。


    荔慈恩十二三歲的時候,雖然荔家已經覆滅,但是至少有一母所生的兄長陪伴,有她一旁庇護指引。她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沉浸在虛假的平凡安穩之中,渾然不知雙生姊妹已墜入惡魔之手。


    鹿窈的十二三歲,因為她的虛空一指,離開疼愛自己的父母,離開熟悉的地方,遠走他鄉,落入冰冷的皇城。


    一個連院門都不敢出,就連哭泣都隻能關上門,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暗自流淚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會用巫蠱之術詛咒宮中權勢滔天的怡貴妃


    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冤案,除了她,沒有任何人想去還鹿窈一個清白。


    一個觸怒龍顏,未來渺茫的後宮新人的性命,在這些人看來,就像腳下一隻瓢蟲,死了也就死了。


    明日的朝陽照樣升起,皇帝還是榮寵怡貴妃,宮裏少一個鹿窈,什麽都不會變。


    荔知知道,隻有她會變。


    如果她對鹿窈見死不救,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和春蘭姑姑,荔晉之,荔喬年之流沒什麽兩樣的人。


    她一直以來為之奮鬥和堅持的,就會成為一場笑話。


    她舍棄掉從出生以來擁有的一切,不是為了成為一個冷酷無情,不擇手段的人。


    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受過的那些痛苦和絕望,她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經受。


    她必須要保護那些像她雙生姊妹一樣弱小的女子,讓她們不走上同一條絕路。如果連這都做不到——


    她獨活下來的意義又是什麽


    ……


    紫微宮中,溫暖如春。通紅的金絲炭在盆中散發著熱氣。


    謝慎從正在對著龍床作畫,聚精會神,全神貫注。


    不知過了多久,他握筆的手酸了,停下畫筆,眼睛一抬,侍立在旁的宮人就送上一杯溫度正好的熱茶。


    為了讓他隨時喝上這一口熱茶,宮人手中價值千金的大紅袍已經白白倒掉了許多杯。


    謝慎從喝過茶,高善上前對其低語了幾句。


    “哦”謝慎從露出意外的神色,“讓她進來。”


    不一會,眼眸低垂的荔知走了進來。


    謝慎從坐在羅漢床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荔知。


    不得不承認,即便過了最好的年紀,荔知也是美的。這份美即使放眼天下,也是難得一份。


    美則美矣,過於端正,不如妹也。


    謝慎從的思緒一不注意就飛遠了,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荔知已經保持行禮的姿勢有一會了。


    “免禮。”他說,“你可知道,朕通常不管奴婢之事,更別說私下接見奴婢。”


    “奴婢謝過皇上開恩。”荔知說。


    謝慎從靠在羅漢床上,右手輕輕一抬:“說罷,你遇到了什麽麻煩”


    荔知抬起頭,剛要說話,目光落在謝慎從案前的畫紙,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要說的話一瞬間消失在腦海裏。


    雪白的良紙,畫著龍床和一個蓮藕般潔白豐腴的小姑娘,血紅的綢緞纏繞著她的身體,欲遮欲露地包裹住還未發育完全的胸。少女麵孔還未長開,卻學著大人模樣獻媚於握筆之人,擺出誘惑的姿勢,媚眼如絲。


    她像被灼燒一樣立即移開了眼神,甚至不敢去看龍床上是否有這樣一位少女。


    眼角餘光裏,她捕捉到龍床前一雙小巧的繡花鞋。


    這麽近的距離,她雖然沒有武器,但有把握一口咬在謝慎從的脖子上,她有把握自己的恨意足以咬破他的喉嚨。隻是謝慎從如果死在這裏,她姊妹的真相就將永遠掩藏在謝慎從惡臭的屍體下,謝慎從同樣會受到萬民祭奠,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犯下的禽獸罪行。


    “奴婢……”她咽下口中帶血的唾沫,一字一頓說,“奴婢希望負責靜蘭閣巫蠱一案的調查。”


    “你和鹿采女有舊”


    “素不相識。”


    “那是為什麽”謝慎從頗有興趣道,“你可知道,朕一旦為鹿采女出麵,此事便複雜了。今後,你和鹿采女會成為怡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樣也可以嗎”


    “與怡貴妃為敵,奴婢並不情願。”荔知說,“但皇上命奴婢為宮正司司正,奴婢就要盡自己的職責,竭盡全力查清每一樁疑案冤案。”


    謝慎從笑了起來,不置可否。


    “你是從鹿采女身上看到了你妹妹罷。”他一針見血道。


    “……”


    “荔夏血崩而亡,非朕之意。”他說,“如果朕當年知道她懷了朕的孩子,就算是百官相阻,朕也會將她納入宮中。可她從未告訴過朕。”


    荔知垂頭不語,口中的鮮血味越來越濃。


    “朕對你妹妹有愧。”他歎了口氣,說,“朕會補償在你身上。”


    不等荔知說話,他就說道:


    “你求的事,朕準了。鹿采女巫蠱一案,全權交由你處理。”


    第76章


    荔知回到宮正司牢獄的時候, 馬宮正已經拿出供狀,想要強迫鹿窈畫押。


    綁在架子上的鹿窈滿身鮮血,神智已經有些模糊,但仍記得雙手緊緊成圈, 不給宮正司強行畫押的機會。


    另一名司正正在馬宮正的授意下, 努力想要掰開鹿窈的拳頭。


    荔知帶著兩名紫微宮當值的太監走了進去。


    “你……”馬宮正見她去而複返,還帶著兩個來者不善的太監, 一時愣住。


    荔知開門見山道:


    “馬宮正, 皇上已將靜蘭閣巫蠱一案交由我全權審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逐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薩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薩娘子並收藏逐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