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朝廷百官,究竟是朕的百官, 還是鳳王的百官!”


    內殿裏因為帝王之怒一瞬間跪倒一片, 其中也包括了身為大燕的肱股之臣, 荔喬年之後繼任的中書令張之貞。


    奏疏灑了一地, 眾人都不敢動彈,唯有今日在紫微宮侍疾的昭儀鹿窈,仍像個沒事人那樣,撿起了散落一地的奏疏。


    張之貞跪倒在地,小心謹慎地說:


    “皇上是九五之尊,大燕的天子,百官自然是皇上的百官。”


    “朕可不這麽覺得!”


    謝慎從躺在龍床上,臉色尚且還算紅潤,但其中八成都是被氣的。


    “若是朕的百官,怎麽朕才打了個噴嚏,他們就開始勸朕考慮後事了!”


    張之貞能夠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和他看似忠直,實則狡猾的為人行事脫不開關係。


    為了兩不得罪,他緊皺著眉頭,一副凝重的模樣沉默著。


    “所以他們才是蠢人呢。”鹿窈撿完奏疏,重新坐回謝慎從身邊,“即便是在民間,風寒著涼也是個小事,更別說皇上有這麽多醫術高超的禦醫,要不了幾日就會痊愈。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在這時候給皇上添堵。”


    鹿昭儀這立場明確的話,張之貞更不會去接。


    身為局外人,他看得門清,如今請立鳳王為太子的群臣,其中許多都並非鳳王黨。


    隻是皇帝一葉障目罷了。


    請立鳳王為太子的奏章雪花似的飛向紫微宮,對眼前的這位大燕皇帝來說,皇帝健在,請立太子,這就是咒他早死。


    如今皇帝對鳳王的不滿越來越甚。


    鳳王剛解除閉門思過不久,便已經在金鑾殿和紫微宮公然挨了好幾次訓斥了。


    因此受益的人不多,稍加推測,就能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但沒有人會戳破這一層隻蒙皇帝的窗戶紙。


    奪嫡之爭,在敬王倒台後,沒有片刻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朝內不省心,朝外也不省心!”謝慎從說,“這鴉休王部近年來屢屢進犯,此次更是趁朕病中閉朝,一舉占領了白沙一帶。朝中大臣都是呼籲朕盡快派兵收服,鳳王也曾自薦領兵出征,之貞啊,你說朕派誰去好呢”


    張之貞清楚,朝中以鳳王領兵出征的呼聲最高。


    因此他更不可能去推薦鳳王。


    哪怕鳳王確實是不錯的人選。


    “李聽驍勇善戰,但他駐守西疆已久,若是將他調離,恐怕其餘人不足以懾服關外的羅刹國。”


    “這正是朕擔心的。”謝慎從歎了口氣,“還有一個傅成,聽說長年征戰落下了病根,去年才卸下軍權回家休養,朕實在不忍心讓他古稀之年還臨軍對壘……”


    “宜威將軍黃泰來如何”


    “此人能力出眾,但資曆尚淺,恐怕不能服眾……”


    “千牛衛中郎將荔鳴珂能文能武,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荔鳴珂早年當過朕的親衛,此人什麽都好,就是有些過於板正,不知變通,草原上茹毛飲血,出爾反爾的野人,若跟他們講道義,朕實在是怕燕軍吃大虧。”


    張之貞搖了搖頭:“微臣愚鈍,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


    “朕心中倒是有一個人選,卻不知合不合適,還需之貞為朕斟酌。”謝慎從說。


    “皇上請講。”


    “琅琊郡王謝蘭胥。”


    張之貞思索片刻,揖手道:“如此說來,琅琊郡王既具備皇室的威望,又曾組織過鳴月塔一戰,並以少勝多斬獲萬俟傳敏的頭顱,對奇襲戰經驗豐富。白沙一帶又毗鄰鳴月塔,氣候地貌有八成相似。確是比李聽和宜威將軍、荔鳴珂更為合適的將軍人選。”


    聰明人說話,說了也像是沒說。


    從頭到尾,張之貞沒有發表過自己的意見,卻能夠讓皇帝十分滿意。


    皇帝十分欣慰,點頭道:“朕就是這麽想的。”


    張之貞垂頭揖手,一副恭敬的模樣。


    滿朝文武,肯定有更合適的人選,但對皇帝來說,能夠打壓鳳王威風的,卻隻有這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有一個謀逆的父親,怎麽也越不過去,再怎麽傳位,也不可能傳到琅琊郡王身上。


    因此對皇帝來說,琅琊郡王是一個對敵有效,對內卻十分放心的人選。


    高善像鬼魂一樣無聲無息地飄了進去,走到龍床前,躬身低聲道:


    “皇上,怡貴妃求見。”


    謝慎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見。”


    高善剛要出去傳話,謝慎從就又說:“召琅琊郡王入宮。”


    高善行了一禮,退出紫微宮內殿。


    張之貞知情識趣,知道接下來沒他的事兒了,也行禮告退,倒退著走出了內殿。


    皇帝召琅琊郡王入宮,作為宮正司女官的荔知,當然很快便知曉了。


    皇帝和謝蘭胥麵談不久,荔知便接著受到傳召。


    她來到紫微宮的時候,鹿窈坐在龍床上,看護著病中的皇帝,衝她打了個眼色,荔知便知道皇帝此刻心情不錯。


    “起來吧。”謝慎從抬了抬手,笑道,“朕剛剛和琅琊郡王正在商議軍國大事,但琅琊郡王卻稱不敢一人做主,真是有趣極了——”


    荔知謹慎地沉默著。


    “你雖在後宮,但身為女官,應該對前朝之事有所了解。”謝慎從說,“鴉休王部近來趁朕虛弱,出兵攻占了白沙一帶的事你可有耳聞”


    “奴婢聽說過,卻不甚了解。”荔知說。


    “朕想派琅琊郡王出兵,收服白沙一帶。隻是前朝官員不能與後宮女官通婚嫁娶,哪怕是在外領兵的將軍也一樣……”謝慎從的聲音慢了下來,有意不把話說完。


    荔知聽懂他的言外之意了。


    也明白謝蘭胥為什麽會說不敢做主了。


    她和謝蘭胥,隻能有一個身擔官職。


    她抬頭去看謝蘭胥,謝蘭胥也在看她,接觸到她的視線,像尋覓到主人的小狗那樣笑了起來。


    “……外敵當前,自然前朝重於後宮。”荔知說,“奴婢願意辭去宮正司宮正一職。”


    “看吧,朕就說,荔宮正並非那等不講理的刁蠻之人。”謝慎從笑眯眯地對謝蘭胥說。


    “皇上高見。”謝蘭胥揖手道,“隻是微臣習慣了事事都先對內商量。皇上可能不知,鳴月塔之所以能夠大捷,荔宮正在其中立下汗馬功勞。若沒有荔宮正在一旁出謀劃策,微臣對白沙一戰,也是有些心裏打鼓。”


    謝慎從笑了起來,笑到一半便被咳嗽聲打斷,他接過鹿窈遞來的手帕,按了按嘴唇,說:


    “這麽說來,別人是上陣父子兵,你是上陣夫妻兵。也罷,古來帶女眷出征的將軍不是你一個人。荔知辭去宮正一職後,便隻是尋常女子,你想將她帶去何處,都是你的自由。”


    謝慎從將手帕還給鹿窈,目光盯著謝蘭胥:


    “朕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白沙大捷。”


    謝慎從忽然冰冷的聲音裏充滿若有所指的威懾。


    一個工具,自然要派得上用場才叫工具。


    謝蘭胥在他心中的作用僅限如此。


    “微臣必不會讓皇上失望。”謝蘭胥從善如流。


    謝慎從似乎累了,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疲憊:


    “行了,下去吧。”


    荔知和謝蘭胥走出紫微宮時,和倔強地佇立在殿外等候接見的怡貴妃擦身而過。


    鳳王接連受到訓斥和處罰,她唯一能求助的人,也是主導這一切的源頭。從一開始,怡貴妃便求錯了人,時至今日她還不明白,敬王倒台後,她和鳳王,便成了皇帝眼中的最大敵人。


    他公平地敵視每一個除他以外最接近皇權的人。


    無論這個人是不是他在此之前算得上是寵愛的兒子。


    荔知雖然不算清楚鳳王的為人,但她清楚謝蘭胥的為人。在立太子一事上推波助瀾的,必定有他的身影。


    走出紫微宮後,兩人並排走在宮道上。


    謝蘭胥一臉不食煙火的淡然神色,卻從袖子底下悄悄勾住她的手指。


    荔知繞他的手指,他也繞荔知的手指。


    荔知捏他的手指,他也捏荔知的手指。


    “等平定白沙,我有一個驚喜給你。”謝蘭胥說。


    驚喜這個詞,荔知之前也用過。


    對他們二人來說,驚喜不算是一個好詞。因此她瞬間警覺起來。


    “什麽驚喜”她問。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荔知不想等到了那天才知道。


    奈何謝蘭胥打死也不肯提前透露,讓她心中越發沒底。


    大軍出征白沙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出發前一晚,荔慈恩扣響她的房門,少有的提出了請求。


    第103章


    荔慈恩的請求, 荔知一人還無法做決定。


    她將荔慈恩帶到正在研讀一本棋譜的謝蘭胥麵前。


    “你也要跟隨出征”謝蘭胥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他的麵前擺著一盤亂七八糟的棋,大約是在照著棋譜所教實戰,不過棋譜是藏著玄機,他是玄機裏藏著棋譜, 讓人瞪大雙眼, 捉摸不透。


    “回到京都生活的這一年多時間,我四處走訪異族, 學習他們的語言。如今我會說官話、翼國話、羅刹語、黑火部落的部落語。隻要給我時間, 草原各部的語言我也能學會。”荔慈恩努力懇求道, “我一定會派上用場的,殿下帶上我吧!”


    “你願意讓她去戰場冒險”謝蘭胥看向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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