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殿下的福,我已經將鴉休官話學得差不多了。”


    “過段時間應該能俘虜更多鴉休人,到時候你想要誰就提誰,和萬俟家的說一聲便好。”


    荔慈恩穿著男子衣裳,也行了個男子的揖手禮。


    “我不需要更多的鴉休人了,但是我另有事情想要求姐夫允諾。”


    “你說。”謝蘭胥道。


    荔慈恩忽然跪了下去。


    “草原十四部,以鴉休王庭為首。鴉休王室暴虐無道,繁刑重斂,十三部中一定有早就不滿鴉休王部統治之人。我大燕國富民強,非草原諸部可比。多年來,草原十三部在鴉休王部的統治下,完全斷絕了和大燕朝廷的聯係。即便有心棄暗投明,也無人可以問路。”


    “民女願持節出使,勸服諸部投效,為殿下開通大道。”


    荔慈恩鏗鏘有力的一席話說完,謝蘭胥和荔知誰都沒有說話。


    “不行!”


    事關親妹妹,荔象升再也忍耐不下去,怒聲道。


    “此事你做不了主。”荔慈恩頭也不抬,說,“民女是在祈求殿下的允許。”


    “你——”


    荔象升的聲音被謝蘭胥抬起來的手打斷。


    謝蘭胥看著帳內跪著的荔慈恩,臉上露出些許驚歎。


    “人們都說虎父無犬子,現在看來,姐妹也是一樣的。”


    他背著手走下高台,站到荔慈恩麵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少女。


    “草原十三部,若能和談拿下,不僅省下一大筆征戰的開支,還能每年多出一筆朝貢。對主君來說,自然和談比征戰好。我也曾想過此事……”


    草原十四部各有各的語言,不是說掌握一門鴉休語便能在草原上暢通無阻。此人必須有快速掌握一門語言的能力,還需聰明靈活,能夠隨機應變。若是不幸受困,也要有能屈能伸的心性,外交使者,最不缺的就是折辱。


    謝蘭胥看向一旁的荔知。


    “不過,你姊姊應當不放心你深入敵境。”


    荔慈恩一聽這話便知道,謝蘭胥這裏沒什麽問題,隻需荔知點一點頭,她便可以如願以償。


    “姊姊——”她哀求地看著台上的荔知。


    荔知心如刀絞地望著荔慈恩。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有兩個人在互相爭執。一個人不願意讓僅有的妹妹深入險境,和那群野蠻的部落人打交道;另一個人則理解荔慈恩的想法,她理解荔慈恩不願困居後宅,想要像男子那樣建功立業的想法。


    她自己選擇了叛逆且危險的一生,若是要求妹妹去過安穩但寄人籬下的一生,豈不是偽善又無恥


    在荔知的成長生涯中,她一直期望著有人能支持真正的自己。


    “隻要你快樂。”


    “想做什麽就去做,般般身邊一直有我。”


    她的雙生姊妹,一直如此支持著她。


    荔慈恩在台下哀求而期望地望著她,就好像許多年前,她搖晃著雙生姊妹的手臂央求著不想去習舞一樣。


    荔知看著她,將所有擔憂壓在濕潤的眼後,笑著說。


    “想做什麽就去做,姊姊相信你的能力。”


    荔慈恩的臉龐因為驚喜而綻開了前所未有的笑容。


    “殿下!”


    荔象升快步走到荔慈恩身邊,跪了下來。


    “草原十四部居無定所,想要聯絡上所有部落需要不短的時間,草原上許多流浪武人,還有食人猛獸,說不準還有許多突發情況——”


    鮮來少話的荔象升一口氣說了許多,臉都漲紅了。


    謝蘭胥擺了擺手,說:“行了,準你護衛使節。”


    荔象升大喜:“多謝殿下!”


    兄妹兩都如願以償了,謝蘭胥讓他們一道下去收拾出使草原的東西。


    帳內隻剩下荔知和謝蘭胥後,荔知臉上終於露出擔憂。


    燭火在帳內微微搖晃著,兩人的影子斜拉在帳篷上。


    夜已經降臨到天地,帳外除了巡邏的腳步聲,隻剩下火堆裏劈裏啪啦的柴火炸裂聲。


    謝蘭胥安撫地拍了拍荔知的手臂。


    “我會給他們一支百人護衛隊。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謝蘭胥說,“若能智取,功勞當然更勝大動幹戈。到時奏請皇帝封她一官半職,也無甚不可。”


    道理當然荔知都明白。


    她歎了口氣,決定尊重荔慈恩的追求,並為此祈願她的平安歸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何時出發”荔知問。


    “去了你就知道了。”謝蘭胥說,“今夜,即刻。”


    ……


    說走就走,謝蘭胥當夜真的輕騎兩匹就秘密離開了軍營。


    荔知走過三千裏流放路,騎馬跋涉不過是腿根子磨一點,和流放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兩人一路快馬疾馳,兩天後,路過了龍飛鳳舞寫著鳴月塔都護府六個字的石碑。


    一開始,荔知還以為他們隻是碰巧路過鳴月塔。


    直到謝蘭胥帶著她,沒有通報任何鳴月塔的官員,弛聘過溪蓬草甸,最終停在高聳入雲的仙乃月神山的山腳之下。


    謝蘭胥騎在馬上,仰望著被白雲淹沒的神山山巔。


    “我們不趕路了麽”荔知手握韁繩,問。


    “不了。”


    荔知就像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茫然地看看謝蘭胥,又看向他所看的方向。


    仙乃月神山像一柄聖潔的寶劍,豎在遼闊的天地間,支撐著藍天和大地。從半山腰起,神山便被皚皚的白雪覆蓋,雪白的遊雲像神山的帔帛,將神山的樣貌半遮半掩起來。


    “我們已經到了。”


    謝蘭胥轉過頭看著荔知,悠悠道:


    “你夢寐以求的寶藏,其實早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了。”


    荔知怔住了。


    她再次看向眼前巍峨的仙乃月神山。山還是山,卻似乎變得更加神聖高大了。


    “綠龜對白兔,金山藏迷霧。”


    “誰人猜得出,問鼎天地間。”


    曾幾何時,她在鳴月塔的酒樓裏聽過小童吟唱,那時她並未放在心上。


    她如何都想象不到,足以在天下掀起血雨腥風的前朝寶藏,竟然每日都安靜出現在她抬眼望去的天邊。


    她看著佇立在眼前的仙乃月神山,忽然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誰能想到,崔朝數百年的財富都藏在一個有人間地獄之名的流放地裏


    謝蘭胥看著已然呆住的荔知,驅馬至她身邊,輕聲道:


    “喜歡我的驚喜麽”


    “這就是你為我準備的驚喜”荔知吃驚道。


    “自然。”


    謝蘭胥讓兩馬並排,他也好與荔知並肩。


    “般般。”


    “嗯”


    “我對你好麽”謝蘭胥說,“如實回答即可。若是我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你也可直說。”


    “阿鯉為什麽忽然發出此問”


    “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想要我去做的,都可與我直言相告。我想要對你好,即便任何人都無法說我對你不好的那般好。天上地下,獨一無二。”謝蘭胥說。


    謝蘭胥此人,神經上少一根筋,所以少了痛覺。


    但不止少了痛覺。


    他大概還少了一些些羞恥心,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直視著忍不住移開了視線的荔知,說得無比認真,無比真誠。


    草原上不乏活蹦亂跳的小兔子,草葉大幅搖晃的時候往往就是它們在行走。


    荔知心中也像有隻小兔子在蹦蹦跳跳,她忍不住從謝蘭胥臉上移開了眼神。


    謝蘭胥朝她伸出了手,她習以為常地牽住了。


    草原上涼爽的風穿過他們交錯的十指。


    荔知說:“阿鯉對我十二分好了,往後我也要像阿鯉一般才行。”


    謝蘭胥深深地看著她,輕聲說:


    “……那就好。”


    他的唇畔似有微笑。


    那就好。


    他已經做完了一個丈夫,亦或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應該做的所有事情。


    如此便再無指摘了。


    如此,他便能理直氣壯地用一個丈夫的身份,對覬覦他心愛女人的人施以懲戒了。


    他都已經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了,若是她再袒護別的男人,便不算他的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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