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閉上眼,沉默不語。


    雙生子流出的血,浸染了她的一生。


    謝慎從不死,她永遠也無法走出那雷雨交加的一夜。


    第二日,雷雨過後是一個豔陽天。


    昨夜的雨露仍有些許停留在草片之上顫抖。


    謝蘭胥召開軍議,聽取斥候對白沙城的調查結果。


    白沙城糧食告罄,僅剩的口糧被鴉休貴族霸占,城中百姓空望著城外等待秋收的稻田,腹中饑餓難耐,零星的□□已經在城中上演幾回。遠在關外的鴉休王部派了幾次援軍,都被謝蘭胥率軍擊退。


    再等下去,白沙城遲早不攻而破。


    此次軍議,便是議是否要在近日對白沙城展開總攻。


    荔知在軍議上的態度,便是堅決的主攻黨。


    不攻而破,聽起來倒是很好。隻不過到那時,城中不多多少百姓要死於饑餓,多少嗷嗷待哺的孩童,會被易子而食。這些事情,都是從前的史書上曾經發生過的。白沙城若繼續困守,早晚會走到那一步。


    與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白沙守軍疲憊的時候,便展開總攻。這樣便能將百姓的犧牲,降低至最少。


    謝蘭胥的意思和荔知一樣。


    對他來說,什麽都大不過稅收。


    有了謝蘭胥的支持,軍議很快便通過了擇日發動總攻的決策。


    正當這一回的軍議就要落下帷幕時,一名神色慌張的斥候忽然闖進帳篷。


    “報!”


    斥候有緊急軍報的時候,無須通報。


    他長驅直入,跪倒在謝蘭胥等一眾將軍麵前。


    “西南方向二十裏,有一支全都由騎兵組成的大軍來襲!”


    全都是騎兵


    縱然是前朝也沒有這麽大的財力!


    謝蘭胥立即命人在營中警鳴,所有將軍各就各位,嚴陣以待。


    最後,他和荔知站上了瞭望塔,等候著這支神秘的騎軍。


    山林密布間,騰起的雲煙不斷朝大營移動。漸漸的,荔知聽到了從大地傳來的顫抖。


    這是多少人


    五萬十萬全由騎兵組成,有如此兵力的會是誰


    難道是趁虛而入的羅刹國嗎


    終於,敵我不明的騎軍衝出了密林,打頭的那兩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讓荔知熱淚盈眶!


    是荔慈恩和荔象升!


    在他們身後,大批的草原部落族人騎著駿馬,衝出密林。


    他們人高馬大,桀驁不馴,但都圍繞在荔慈恩身邊,宛如護衛王女。


    在荔慈恩身邊,除了荔象升,還有一名年紀相仿,部落打扮的少年,胸前戴著一串狼牙,似是部落中的貴族。


    毗鄰燕軍軍營,荔慈恩率先下馬,大步走到軍營前。


    數月不見,荔慈恩的臉上褪去了青澀,一雙烏黑的瞳孔明亮非凡,閃動著少女的婉麗和聰慧。


    她遙遙行禮,朗聲道:


    “民女荔慈恩,攜兄長荔象升,不負殿下厚望,率草原十三部俯首稱臣。”


    第111章


    草原十三部攜族人歸降, 謝蘭胥在營中設宴款待。


    營中燈火通明,杯觥交錯。


    草原上的人,除了善騎射以外,喝起酒來個個都是高手, 哪怕是那佩戴狼牙飾品的貴族少年, 即便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也是一整壇酒放在桌上, 動輒便單手舉起酒壇痛飲。


    荔慈恩用官話介紹他的時候, 說貴族少年名叫阿奢奇, 來自草原上除鴉休以外最為強大的一部吉拉,他的父親, 是上一任吉拉首領。


    “阿奢奇的父親欺壓族人,強占□□, 在部落裏積怨已久。阿奢奇的母親也是被他活活打死。我到訪吉拉後, 阿奢奇的父親拒絕效忠, 還欲將我吊起來燒死——”


    荔慈恩正在講述她在草原上的遊說經曆,這一段驚險的故事讓荔知聽得心裏忽上忽下。


    “後來呢”她忍不住問。


    “阿奢奇起兵反抗父親的統治成功, 原沒有繼承權的他,被眾族人推選成了新一任的吉拉首領。我也逢凶化吉,成功說服了阿奢奇投靠大燕。”荔慈恩笑道。


    “你這一行,還真是驚心動魄。”荔知感歎道。


    “都是有驚無險。”


    荔慈恩話音剛落, 名叫阿奢奇的少年就提著酒壇走到了帳中央, 衝著高台上的荔知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節。


    阿奢奇開口說話,荔慈恩在一旁翻譯:


    “聽說你是恩的姐姐, 恩是我見過最聰明, 最堅強的女子, 她說你們中原女子, 以長姐為母,她母親不在了,你一手將她帶大——”


    荔慈恩翻譯了一半,似乎是覺得阿奢奇閉口張口都是她的名字,換上吉拉部落的語言小聲嗬斥了兩聲。阿奢奇不氣不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衝荔慈恩明晃晃地笑。隨後舉起酒壇,在荔知和謝蘭胥麵前一飲而盡,席間一片叫好,吉拉部落的人用力鼓掌。


    “他說,謝謝姊姊將我養得這樣好。”荔慈恩向荔知解釋道。


    荔知發現她耳垂紅紅的,卻當做沒有發現小女兒的心思,笑而不語。


    雖然帳中的燕人和部落人語言不通無法交談,但軍中之人本就豪爽,聽不懂話也沒什麽,隻要能喝,大家便能做個朋友。


    荔知剛要端起酒杯回敬阿奢奇,就被謝蘭胥搶先。


    他推開荔知麵前的酒盞,拿起一壇還未開封的美酒,對台下的阿奢奇說:


    “我是荔知的未婚夫,也是荔慈恩的姐夫。這一禮,便由我用草原禮儀返還,感謝諸位的拔刀相助——”


    說著,他揭開酒壇上的紅布,也舉起酒壇一飲而盡。


    荔慈恩將謝蘭胥的話翻譯轉述給阿奢奇,後者目不轉睛地看著喝酒的謝蘭胥,似乎正在掂量他有幾斤幾兩。


    酒液順著謝蘭胥瘦削的下頜流向脖頸和前胸,他的喉結上下湧動,筋脈起伏。一壇酒很快就見了底,當謝蘭胥倒舉酒壇而無酒流出的時候,帳內響起如雷的叫好聲,部落諸人都十分高興。


    阿奢奇也大聲叫好,再次用不倫不類的禮儀向謝蘭胥行了一禮。


    他們草原上倒是沒有什麽男尊女卑的觀念,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因此阿奢奇屢屢向荔慈恩敬酒,惹怒了護短的荔象升,要以武鬥勇。


    謝蘭胥攔下來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後,黑火站了出來,要與阿奢奇比酒量。


    荔知一直都不知道黑火究竟來自哪裏,隻知道和生母秦氏一般,都是由出海的商隊擄來。


    在此之前,黑火都沒有機會露這一手。


    直到荔知親眼見到黑火一手抓著一壇酒,接連喝了八壇還麵不改色,直喝得阿奢奇和其他部落之人目瞪口呆,她才知道,身邊原來還藏了一個海量之人!


    這樣一來,黑火倒是獲得了部落眾人的尊敬,宴會後半段,黑火成了大帳中炙手可熱的新星。


    數不清的部落人上去攀談,神色尊敬,還有那喝醉了管不住手腳的,想去擦黑火古銅色的皮膚,看有沒有塗抹東西。


    令人啼笑皆非的宴會結束後,許多人都是被人攙扶著走出了軍帳。


    荔知和謝蘭胥也回到了起臥休息的帳篷。


    謝蘭胥一身酒氣,但還算清醒。


    他一身發熱,而荔知身上涼涼地很舒服,他便貼在荔知身上,不斷用她的手背冰著自己的兩個臉頰,偶爾發出一聲聽起來讓人心跳加速的呻/吟。


    荔知擔心外邊有人路過,會誤以為他們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忍不住曲指彈他腦門。


    “你怎麽盡發怪聲”她說。


    謝蘭胥用額頭蹭蹭她的手指,如水的眼神掃過她的麵龐:


    “我樂意……你不願意聽,怎麽不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


    謝蘭胥眉頭微蹙,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想辦法堵我的嘴。”


    他按住荔知的後腦勺,忽然迎上了她的嘴唇。


    帳外風聲蕭蕭,帳內卻溫暖如春。


    不知不覺,他們位置顛倒。


    謝蘭胥兩手撐在她兩側,一枚發簪落在床榻之上。帶著幽香的墨發如瀑布傾流而下,化為牢籠將她封鎖。他細細地臨摹她的唇形,似在品嚐別樣的美酒佳釀。


    荔知被他吻得臉紅心跳,呼吸急促,好幾次都以為謝蘭胥會衝破他自己的諾言。


    然而謝蘭胥並沒有。


    最後他吻累了,倒在她的身邊,像小狗小貓那樣,依偎在頸邊,滿足地閉上了眼。


    荔知起身,吹滅了燭火。


    ……


    草原十三部歸順的消息被有意傳入白沙城,城內的鴉休王部軍心潰散,再也沒有人堅持要死守下去。


    當日晚間,鴉休貴族便通過悄悄開啟的城門,如喪家之犬般溜出了城。


    十萬鴉休軍,被等候已久的謝蘭胥率大軍在山穀一網打盡。斬首三萬,俘虜無數。


    謝蘭胥大勝而歸,立荔象升為主將,率歸降的草原十三部,出關斬殺鴉休餘孽。荔象升在草原十三部的幫助下,率領大軍旗開得勝,勢如破竹,一殺到鴉休王庭。阿奢奇勇猛不亞於荔象升,一騎當千斬獲鴉休王的首級。


    白沙一役,終定。


    隨著大軍回撥,大捷的喜訊乘風破浪,直入京都皇宮。


    眾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歌舞慶祝。


    一家歡喜一家愁,並不是所有人都為此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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