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雲歲晚就發覺自己這口氣鬆早了。


    行至鄉道拐角,楚修遠突然勒馬止步。


    周圍沒有行人,唯有風吹過花田的沙沙聲掩蓋著她緊張的心跳。


    明明是春天,身後卻一陣陣地發涼。


    連馬兒都感覺到了殺氣,在地上無措地踏步,悠悠蕩蕩地晃著背上的人,在雲歲晚快要窒息的時候,身後的男人終於開口了,


    “你認得我?”


    他的唇息掃過她裸露的脖頸,沒有一絲旖旎,像是在警告雲歲晚,說錯一句,小命不保。


    雲歲婉攥緊了韁繩,滾了下發幹的喉嚨,聲音帶上幾分討好,


    “王爺才貌雙全,是上京城裏多少閨秀的春閨夢裏人,我也不能免俗,這有什麽奇怪嗎?”


    她背對著楚修遠閉了閉眼,還忍著懼意,往楚修遠懷裏蹭了下,以證實自己的話。


    楚修遠用扇柄抵住了靠過來的人,


    “我記得,雲小姐喜歡的人,是陸世子。”


    “歲晚一貫循規蹈矩,幼時定下的娃娃親便以為該從一而終,隻是沒想到,陸祈臣薄情寡性,幾番折辱於我。士可殺不可辱,我隻能忍痛解除婚約。”她頓了下,聲音又軟了兩分,“我現在孑然一身,對王爺的心意,自然也是真的。”


    她的發尾被風吹起,混著沉水香掃過他胸前衣襟。


    楚修遠不為所動,“前半句還有兩分真。”


    “天地良心,我爹一生中正,我和他一樣,這一生就虧在不會撒謊。”


    看出她是不會說實話了,楚修遠也懶得和她繼續糾纏,左右不過是頭窮途末路的小獸,於他而言,無足輕重。


    “下馬。”


    “嗯?”雲歲晚愣了下,“這是我的馬,王爺。”


    楚修遠倏然勒緊韁繩,馬踢驟然揚起,


    啊——


    雲歲晚猝不及防地嚇了一跳,按著胸口,“我下馬,我下馬,快放我下來。”


    左右離莊子也沒多遠了,她自幼習武,她可以自己過去。


    許是自己夠乖覺,楚修遠沒有再難為她,隻策馬離開前,竟不忘點評她粗糙的茶藝,


    “裝柔弱夾嗓子不適合你。”


    除了這句話,還留下了馬蹄揚起的塵土。


    她本就生氣,如今又被嗆得咳了半天。


    前半程開開心心,後半程不是遇歹人,就是被歹人扔下。


    雲歲晚現在看山看樹看水都不開心,一腳把路上的石子踢出去老遠,


    “活該他上輩子孑然一身,就這古怪性情,哪個姑娘受得了。要是有了媳婦,還不被他氣死。竟然說我不夠柔弱,我哪裏不柔弱!”


    “他還搶我的馬,我看他才是馬匪,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


    “太後娘娘竟然給他辦賞花宴,鬼才會去他的賞花宴,誰家姑娘會那麽想不開,要和個冰窟過一輩子,大婚當晚就得被凍死。”


    “老天爺,我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機會,讓我離這個煞神遠一點吧,我怕被嚇得折壽。”


    阿嚏——


    策馬的楚修遠莫名打了個噴嚏。


    雲歲晚一路罵罵咧咧地往莊子趕,看見馬就能想起來自己被楚修遠打劫走的馬,就罵得更狠了兩分。


    “去去去,誰說我家莊子要賣了!我們莊子是將軍府雲小姐以後的陪嫁,怎麽可能賣!”


    她剛走到莊子門口,就看見莊頭在急吼吼地驅趕著幾個衣著華麗的富商和下人。


    富商的下人看不慣莊頭對自己主家的態度,擋在前麵,


    “我家員外來之前幾番確認,這莊子是那賣家府上小妾的資產,月餘後就拍賣,我們隻是提前來看看,你這老奴好沒教養。”


    莊頭一聽更生氣了,直接抄起掃帚趕人,


    “我們小姐是將軍府嫡女,怎麽可能給人做妾,你們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富商冷哼,“來之前還以為是誰家的妾室陪嫁這麽氣派,原來是將軍府那個草包。她癡纏侯府世子,願意自降為妾也不稀奇。”


    富商隻是為了撐麵子嘴硬,聽見是將軍府的小姐,早就開始帶著人往後挪動了,聲音也沒剛才那樣有底氣。


    幾個大漢從莊子裏出來,個個都拿了家夥什。


    原本還以為是走錯路的,聽這人說話就手癢了。


    富商嘴上還不肯饒人,


    “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惡仆!等我告訴那妾室的主家,定讓那主家好好責罰這不懂規矩的妾室,把她掃地出門!”


    雖說這莊子已經掛到了金水樓,就一定會被拍賣,但富商到底不敢和將軍府硬碰硬,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雖然嘴上不服,腿腳跑得倒快,圓滾滾地被一塊石頭絆了個狗吃屎,害怕被莊頭抓到,趕緊讓自己的下人抬著他走。


    莊頭還想帶人去追,看見自家小姐倚在樹邊,就停了步子。


    生怕小姐聽見那幾個人的汙言穢語,連忙把人往莊子裏迎,“小姐是來看小奧的吧,它早上貪玩,劃破了腿,卻怎麽都不肯包紮,我們還想著讓人去找小姐,您就來了。”


    “你們沒派人去府裏?”


    雲歲晚本來還想著富商的話,聽見莊頭的話,又腳步一頓。


    莊頭也一頭霧水,他們原本是想傷口不深,自己就能處理,隻是沒想到忙活了半天小奧也不肯,才想著去通知小姐,就來了那麽幾個奇怪的人。


    雲歲晚見他這副表情,已經猜到大概是老爹在騙自己,看來退婚的事,比自己所想的傳的更快。


    細作裝成的馬匪、姍姍來遲的衙役、捉摸不透的瑞王和來曆不明的富商。


    這些事像一團團亂麻,看似毫無關聯,卻似乎指向了同一件事。


    嗷嗚——


    小奧猛地跑過來把她撲倒,一個勁兒地用頭頂她。


    “幫我把藥箱拿來,我給它包紮。”


    雲歲晚看著小奧前腿的劃痕,對莊頭說。


    莊上的人很快拿來了藥箱,小奧一遇見雲歲晚就乖了起來,和剛剛死命撲騰的樣子截然不同。


    莊子上的幾個仆婦漢子對望了一眼,都默默在心裏給這頭狼掛上了心機狼的稱號。


    撒嬌賣乖了。


    爭寵第一名。


    雲歲晚本就中過毒煙,又這麽折騰了一天,腦子昏沉沉,身子也乏累,今夜是回不去了。


    她躺在莊子的草地上看夜空,想著這些奇怪的事。


    很快想到了一個可能,差點被氣笑,


    “貶妻為妾?虧陸家想得出來。”


    嗷嗚——


    小奧右前腿纏著紗布,但對它矯健的身姿毫無影響。


    它叼著雲歲晚白天穿回來的披風,給她披在身上,靠在她身上一起抬頭看夜空。


    風中都是沉水香的味道。


    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若我寧可擔這被汙的名聲也不嫁他陸祈臣,那他們這番籌劃就毫無用處。”


    說白了,不就是篤定她非陸祈臣不可嗎。


    雖說她不會再嫁陸祈臣,也不能毫無準備。


    不然光是上京城的唾沫,就能把他們將軍府淹死,她最後還要重蹈前世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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