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今日退朝先去了五皇子府,讓我回來告訴王妃一聲。”


    扶風捎完話,就退下了。


    還不等雲歲晚細想,春水就從外麵跑過來,“王妃,雲念雨小姐吐血了。”


    雲歲晚走近客房的時候,雲念雨眼下烏青,氣息微弱。


    “可去叫了大夫?”


    “府醫馬上就到。”春水回。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秋風蕭瑟,卷落了一片枯黃的葉。


    雲念雨掙紮著抬了抬手,終究沒有力氣,又放下了,隻虛弱地說:“不必了,我要死了,有幾句話,想和你單獨說。”


    榴花和春水緊張地看向雲歲晚。


    雲歲晚點頭讓他們放心,兩人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雲歲晚坐在黃花梨桌前,看向雲念雨的時候,眼神平靜,無喜無悲,“你想和我說什麽?”


    雲念雨沒想到她是這樣的態度,宿敵將死,不是應該喜形於色嗎?


    “謝謝你今日為我蓋上衣服,但我還是恨你。”


    雲歲晚勾唇,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上京城中恨我的人有許多,隻是做人做事都不可能事事周全,既然顧不得旁人,就隻能先顧自己。”


    雲念雨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你倒是像我那個世界的人。”


    雲歲晚平靜地啜了一口茶,聽著雲念雨繼續說。


    “我初來的時候,隻覺得你分外礙眼,那時候我以為是因為你擋了本屬於我的機緣才會如此,現在想來,大抵是你太耀眼了。”


    雲念雨每說一句話,就要喘上許久。


    “你耀眼到,讓我覺得自己即便從千年後而來,還是搶不過你。”


    雲歲晚雙手疊在膝蓋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屬於自己的光彩,如果你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就會發現自己本可以活得很幸福。”


    雲念雨淒然一笑,“但我終究是白來一遭,我無牽無掛的來,也終究是無人牽掛地離開。”


    “其實也並不是沒人牽掛你。”


    雲歲晚從袖中抽出了一副小像,鋪平放在了雲念雨床邊。


    “這是那個人畫給你的。”


    雲念雨手上發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拿穩畫質。


    畫紙是上品,但畫畫的人畫工卻不怎麽樣,即便如此,雲念雨也看出來了,畫得是她從前的樣子。


    是她還不是雲歲晚的替代品的時候的樣子。


    人像白紙黑墨,一看就知道是沒經過係統學習的人,自己長年累月練出來的野路數。


    畫像下側,一株芍藥開得極盛,照亮了整張晦暗的紙。


    “我不說,你大抵也猜得出這人是誰。”雲歲晚看著雲念雨,她不是聖母,不會同情害自己的人,但人之將死,難免可憐。


    雲念雨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幽影。”


    她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瘦削高挑的男子的影子,他腰上常年係著一枚銅錢。


    說出這個名字後,她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雲歲晚。


    雲歲晚歎了一口氣。


    “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並不知曉。隻是他向來是蹤影不定,若不是這次主動送來醫案,最後關頭,我們也是束手無策,所以我想,至少他是在意你的。”


    雲歲晚是世家貴女,雖然不似旁人有多少繪畫造詣,但還是能品評一二的。


    這人的技術雖然一般,也沒多少意境,卻看得出筆觸細膩,每一筆的下得鄭重,生怕畫錯一步。


    若不是投注了情感,根本畫不出這樣的畫。


    平心而論,雲念雨不算是絕色,但卻有與眾不同的傲骨,隻有能真正懂她的人,才能畫出這樣明媚的芍藥為她作陪。


    “他讓我轉告你,今生是他欠了你,他尋了許久,那毒藥是他們師門秘藥,他無用,閉關許久也解不開。”


    雲念雨聽著雲歲晚的話,倏然瞪大了眼睛,眼下的烏青被紅暈取代,口中呢喃。


    “難怪,難怪他走的時候叫我等他,讓我不要衝動。”


    那時候的雲念雨根本不相信鬼刀的話,在她眼中,自己的一切苦難都是由他而來,沒有他,就沒有這一切。


    她虛與委蛇,實際根本不對他抱任何希冀。


    但她還是對他說:“你一定要救我,不然我就是死,都不會放過你。”


    雲念雨眼角落下一滴淚,“真好,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我。”


    她任由淚珠滾下,看向雲歲晚,“不要告訴我娘,就讓她當我早早死了,若她知道我受了這麽多苦,會心疼的......”


    她聲音越來越弱,手上的小像慢慢滑落,墜在了地上,徹底沒了生機。


    雲歲晚走到她床前,伸手合上了她的眼。


    “我派人將她送回了老家安養,為她置辦了宅子,留了銀錢,保證她後半生無虞。”


    至少,陳氏是雲家人,她沒理由虧待她。


    雲念雨安葬的時候,雲歲晚終於見到了鬼刀幽影。


    他頭戴鬥笠,青紗飄搖,看不清麵容,吹著塤走過來。


    幽影看了一眼雲歲晚,“我一輩子為人動臉,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語氣平靜,沒有輕佻,隻是把事實陳述了一遍。


    不等雲歲晚開口,就自顧自地掏出一瓶酒,坐在雲念雨墳前繼續說。


    “我還以為擁有這張臉的人,會很幸福,原來也要被俗事纏身。”


    “我為了徒弟接下了這個單子,又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事情了解了也沒第一時間離開。”


    “我把控製替身的方法教給了陸祈臣,我看著她痛苦,以為會和從前一樣心如止水。”


    “但是她與旁人都不同,她眼中不甘,口中又說遍好話,我開始覺得有趣,慢慢竟有些心疼。”


    “等我意識到一切的時候,她已經被下了藥。我讓她等我回來,但我還是沒能在她死之前研製出解藥。”


    雲歲晚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幽影抬眼看著,“你怎麽像個木頭一樣,一點都不可愛。”


    他將目光投在雲念雨的墓碑上,“她和你就不同,她心比天高,卻蠢得出奇,記性也差。無論之前受過怎樣的苦,還是每一次都全力以赴地奔向必輸的局。”


    幽影說著從腰間抽出了手術刀。


    下一瞬,三尺鮮血濺到了黑紅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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