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潔雲邁出車門的一刹那,心情萬分緊張。


    今天,她要去見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自從嫁入李家,她很少見外人,這些年住在加拿大,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像一個寂寞的女尼。


    用女尼來形容一個豪門少婦似乎不恰當,但隻有方潔雲自己知道,她的生活並非如傳說中那股光鮮亮麗。


    除了看書、養花,她每天做的無非是到住宅附近的超市買些食物,再看看晚間的電視節目……日子過得單調樸素、寡言少語。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丈夫了。與李家的關係,似乎除了每月對方匯給她的一筆生活費,再無其它。


    但上個星期三的深夜,一通電話打破了她小屋的寧靜。


    拿起話筒,她有片刻的愣怔,因為裏麵的聲音如此陌生,她一時半刻想不起來是誰。


    終於,對方喚了數次“潔雲”之後,她才憶起那是她丈夫的母親。


    多年不見的人忽然來電,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李老夫人在大洋的彼端泣不成聲,隻說李家發生了禍事,要她立刻回國。


    禍事?


    方潔雲連忙跑到唐人街買了一份中文報紙,閱讀之後,她目瞪口呆。


    報上用了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李家——大廈將傾。


    這怎麽可能?


    李家雖然沒有富可敵國,但也算是台灣的名門望族之一,怎麽可能說垮就垮?


    但一樁樁觸目驚心的倒黴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使得巍峨泰山也被動搖。


    而且一切得從半年前說起——


    最初,有一名婦人狀告李氏集團,說她用了李氏的名牌保養品之後,皮膚發癢脫皮,幾乎毀容,據醫生診斷,此症狀可能與保養品中所含的酵素有關。雖然李家一再派出專家說明,保養品裏摻入酵素是衛生署許可的事,但官司懸而未決,李氏集團旗下的保養品紛紛受到顧客質疑,銷售額直線下降。


    而後,李氏旗下一款著名洗發精被人假冒生產,不少顧客誤用冒牌貨之後,脫發不止,雖然此次李氏也是受害者,但顧客已成驚弓之鳥,對李氏的洗護產品望而卻步。


    這時,網絡上又有更加駭人的消息出現——李氏旗下一款頗為暢銷的紙尿布中藏有寄生蟲!某個剛出生兩個月的嬰兒使用此紙尿布後,被蟲吞噬了半個屁股!雖然傳言離奇,尚未得到證實,但市井百姓從此一提到李氏旗下產品,便如談虎色變。


    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李氏集團處於風雨交加之際,李家二公子因為私自挪用公款炒賣股票被股東們發現,李家老頭為了保住兒子,端茶賠罪、說盡好話,股東們本來也答應息事寧人,卻不知是誰忽然將此事告上警局,二公子立刻被警察請去問話,李老頭一急之下,大腦溢血,被送進醫院搶救。雖然暫時保住性命,但此事已鬧得沸沸揚揚,李氏股票當日大跌。


    而部分股東看到這一情景,紛紛對公司喪失了信心,有人提出撤資、有人暗中拋售股票,這些舉動如同火上加油,使得公司上下亂成一團。


    方潔雲知道,對於商務一竅不通的她,此刻就算回到台灣也幫不上李家半點忙,但出於道義,她還是即刻飛了回去。


    “潔雲,這可怎麽辦才好呀?”


    出乎意料,李老夫人竟親自到機場接她,一見她自通道中走出,便上前握住她的雙手,熱淚盈眶。


    “你公公躺在醫院裏不省人事,慕然坐陣公司,已經三天三夜沒闔眼了。你是知道的,他一向隻喜歡畫畫,哪裏懂得商場上的事。而慕齊還在警察局裏等著家裏人去保他出來……”李老夫人抹著眼淚,“我享了半輩子的福,也沒見過這種局麵,這可怎麽辦才好呀?”


    慕然?慕齊?


    方潔雲思索著這兩個陌生的名字,良久才憶起其中一個似乎是她的丈夫,而另一個則是她的小叔子。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輕輕地扶住李老夫人的肩,和她一同走向司機,開車駛向李家。


    “潔雲,現在隻有靠你了。”李老夫人說出令她驚愕的話。


    “靠我?”她一怔,“李家有那麽多親朋好友,我雖然也很想幫忙,但……”


    但她沒錢,也沒有本事。


    “親朋好友?人在危難關頭,哪還有什麽親朋好友?”李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潔雲,你可知道,如今我們李家最缺的是什麽?”


    “資金?”她雖然無知,但這一點常識還是有的。


    “對,”她點了點頭,“現在到處都是退貨單,李氏股價又在狂跌,保釋慕齊也需要錢,倘若我們手頭沒有一筆足夠的資金,這一關恐怕是過不去了。”


    “但……我跟父親這些年也沒有什麽來往……”方潔雲垂眉。


    “傻丫頭,找知道你跟娘家關係不好,也沒打算讓你回去求他們,”李老夫人苦笑,“再說了,方氏那點家底,也幫不了我們。”


    “那……您的意思是……”方潔雲迷惑不解。


    “我們現在很需要銀行的貸款,可附近的幾家銀行都不肯幫我們,惟有一家願意出資。”“哪家?”


    “是一間世界有名的銀行,他們的亞洲區總裁願意幫我們,不過……他提出了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他要你去跟他談。”


    “我?”方潔雲震驚。


    對方認識她嗎?為什麽會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


    “我跟慕然都猜不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李老夫人搖頭,“但事到如今,也隻能答應他了。潔雲,看在我們李家這些年來還不算太虧待你的份上,你就幫我們這一次吧!”


    她當然願意幫忙,隻是這件事過於蹊蹺,讓她心中隱隱不安。


    但看著李老夫人那張懇求的臉,想著躺在病床上如同空殼的公公,還有坐在辦公室裏熬紅了雙眼的“丈夫”,她終究還是答應了。


    回到李家放下行李,她再乘車駛向陽明山,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測這位神秘銀行總裁的用意。


    他們沒有告訴她他姓什名誰,隻說是一位美籍華人,金融界的新貴,在台灣長大,在美國發跡,年近三十,英俊迷人,回國後有不少名媛傾心於他,紛紛放下矜持對他展開追求。


    他們還說,他很厲害。


    方潔雲看到他住所的那一刻,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麽說他很厲害。


    這座富麗堂皇的別墅本來是一名周姓富商花巨資所建,因為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再加上修建時費了一番心思,周氏曾立誓要在此永世居住,子子孫孫皆不得出讓,然而時隔不久,別墅卻忽然轉到了他人名下,這種出爾反爾的舉動讓世人瞠目結舌,可見這位銀行總裁果然有些厲害手段。


    “李太太,我家主人請您先到花園坐坐,他一會兒就來。”一位管家出來迎接,態度彬彬有禮。


    方潔雲愣怔片刻,這才想起,所謂的“李太太”是指地自己。嗬,好久沒聽人這樣叫她,竟有些忘了,在加拿大的時候,鄰居都不知道她結過婚,隻稱她“方小姐”。


    點頭微笑,接過管家端來的茶,方潔雲坐在香熏宜人的花園裏,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到來。


    近旁有一個溫室,玻璃建成,晶瑩剔透,一向愛花的方潔雲在百無聊賴下一時好奇,擱下茶杯,緩緩推開了溫室的門。


    不可思議,呈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大片百葉玫瑰!這種產自法國普羅旺斯的名貴奇葩,她還不曾見台灣有人種過,何況現在是秋天,百葉玫瑰素來隻開在五月,而且隻開三個星朝。


    正詫異著,忽然有人走到她的身後,“啪”的一聲輕響,采下一朵鮮花遞到她的麵前。


    “很漂亮吧?”那人說。


    她抬起頭,溫室的光線蒙朧,她忽然腦袋一陣眩暈。她看不清來人的臉,但那聲音……那聲音太熟悉了,聲聲入耳,直刺她的心尖。


    腳下一陣踉蹌,她好不容易才站穩,心驚的看向那張她朝思暮想卻又不願意麵對的臉。


    “楚翹……”她嘴唇顫抖,“是你嗎?”


    自從回到台灣,她就不斷在想自己會不會再遇到他——很想遇到他,卻又害怕遇到他。


    此時此刻的情景她渴盼了多年,在夢中預演了無數次,但一旦真的麵對,情緒卻依舊難以控製。


    他在朝她微笑,一種不動聲色的微笑,這讓她感受不到他半點真實的情緒,不知他是真的已經原諒了她,還是暗藏怨恨。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他就是這幢宅子的主人,就是那個可以救李家於水火的銀行總裁!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會提出要見她的要求,或許隻是想跟初戀情人敘敘舊,或許是在……伺機報複?


    “潔雲,好久不見了,”楚翹像個老朋友那樣拍拍她的肩,將花朵插入她的發鬢,“大概有十年了吧?”


    十年?是嗬……真的已經好久了,她以為他早就把她忘了,原來他還是記得的。


    會記得這樣深,是因為怨恨嗎?


    “宇聯銀行亞洲區總裁,”方潔雲還以微笑,“楚翹,你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這話說出來他也許不會相信——他過得幸福,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個穿著廉價汗衫、皮膚黝黑、整天為生活奔波疲憊的窮小子,而是站在百葉玫瑰旁,一身隨意的休閑服掩蓋不了王者的貴氣,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瀟灑,太陽的光輝都仿佛隻是他的映襯,襯托出他的英俊非凡。


    “楚翹?”他皺了皺眉,似有一絲諷笑,“潔雲,不要這樣見外,從前你隻叫我‘翹’。”


    從前?誰都知道他們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即使她改口叫他“翹”。


    “聽說你想見我?”方潔雲低下頭,“有什麽事嗎?”


    “你說呢?”他卻盯著她,反問道。


    “我哪裏會知道。”她故作輕鬆地聳肩笑笑。


    “你不知道?”楚翹似在挑釁,逼近一步,“那你知不知道衛生署最近抽樣檢測了幾款名牌化妝品,而李氏生產的一種璀璨唇蜜也在其中?”


    “呃……好像聽說了,不過我對家族生意上的事一向不太過問,”她不明其意,“到底怎麽了?”


    “李氏的這種唇蜜含鉛量過高。我有-位小朋友身為貴公司化妝品的忠實顧客,如今已經嚴重貧血,並且罹患末梢神經炎。”


    “什麽?!”方潔雲一驚。


    “以化妝品、保養品及民生用品為支柱的李氏集團,如今也隻有化妝品這一塊沒受到衝擊,如果衛生署檢測報告出爐,不知後果會怎樣呢?”他又笑,這一次的笑意中有明顯的幸災樂禍。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方潔雲隻覺得背脊發冷,大大退後了一步。


    不,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記憶中,他一向溫暖如陽光。這真是她認識的楚翹嗎?


    “我雖然回台灣不久,但在衛生署也認識幾個人,可以替你們疏通關係,把李氏被檢測的產品偷偷換下來。”將手插在褲袋裏,他淡淡地說。


    “那……謝謝你了。”這一刻,她不知該怎樣回答。


    商場上的事她不懂,因為太險惡,她也一直不願去了解。是因為在商場上待太久了,他才會失去往日誠摯的笑容嗎?或許她不該怪他,因接觸這個大染缸久了,人心也會變的。


    “你該拿什麽來謝我呢?”他的臉上忽然浮現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呃?”方潔雲呆呆的,“如果你能幫李……幫我們家渡過難關,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好,”他忽然嚴肅地點點頭,“是你自己說的,不要出爾反爾。如果我提供了你們貸款,再請衛生署的明友幫忙,你也要為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她隻覺得心快跳出來了,憑著直覺,她認為那定是件很難的事。


    猛地攬住她的腰,嗅了嗅她鬢間的百葉玫瑰,楚翹用一種魔魅的聲音輕輕道:“做我的情婦。”


    “什麽?!”方潔雲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已經不再熟悉的男人,“你……你明知我已經結婚了。”


    “那又怎樣?”他邪笑,“你本來就是我的,是姓李的仗著有錢有勢把你搶過去,如今我也有錢了,可以名正言順把你搶回來!”


    “搶?”她搖了搖頭,“不,楚翹,不是他把我搶過去的,是我自願嫁給他的。你如果要報複,就報複我一個人好了,跟李家沒有關係……”


    “可是我覺得大有關係,”他也搖搖頭,“潔雲,你這樣護著他,會讓我很嫉妒,會讓我更加想報複。”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覺得全身打哆嗦,她幾乎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鼻尖一酸,有種落淚的衝動。“我認識的楚翹,不是這樣的……”


    他沉默,良久之後低聲地答,“我會這樣,都是被你逼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打在方潔雲的心中,熱淚瞬間全湧了出來,無法遏止。


    她逼的?當初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如今他卻說是她逼的?


    她隻渴望再次見麵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出類拔萃的楚翹:嗬,願望實現了,他的確變得出類拔萃,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忽然,如電一般,她腦海裏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


    “最近李家發生的一連串,跟你有沒有關係?”她衝口而出。


    難道是他為了報複,製造了這一連串的麻煩,要把李家逼上絕路?


    “他們如果一點問題也沒有,我也沒有機會製造麻煩。”楚翹凝視著她。


    “你……”她對上他的雙眸,發現那眸子深不可測,讓人有如站在深潭邊一般,陣陣發怵。


    捂住腦袋,全身顫抖,她轉身便跑。


    像有惡魔在後麵追她一樣,她要快快離開這個花香彌漫卻讓她感受到萬分恐懼的地方,不敢再多看一眼這個曾經讓她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


    這個男人仿佛被鬼魅吞噬了靈魂、霸占了軀體,讓她心痛到極點。


    “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條件,我等你的答複!”他在她身後喊。


    盡管緊緊遮住雙耳,但那聲音仍似一支快箭,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她。


    看著她荏弱無助的背影,本以為自己會很開心,無奈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蓄謀已久,就是等待這一天,盼望她看到他衣錦還鄉時後悔的模樣,盼望她的驚訝、害怕和愧疚……不料,她卻那樣平靜,她的笑容依舊那樣真誠,好像他們隻是分別多年的老朋友,沒有發生過任何恩怨糾葛。


    失望之餘,他對她的恨意又多了幾分,不願正視的愛意也矛盾地浮現出來。


    這麽多年以來,在商場上越戰越勇的楚翹,忽然有了一種挫敗感。


    心中仿佛有什麽想發泄,卻釋放不出來,他猛地衝向車庫,開出一輛敞篷跑車,以全速衝出大門。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上哪裏去,隻是一直往前飛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層層疊疊的房屋和稀落的行人,他被迫減慢速度。


    這個時候應該來點暴風驟雨映襯他鬱悶的心情,然而,天空卻很晴朗,風和日麗。


    他的目光毫無目的地朝四周掃視,突然看到一塊醒目的廣告招牌——


    關於愛情的任何煩惱,本公司都竭誠為您解決。


    這是一間什麽公司?竟有這樣的服務?


    楚翹不禁停下車,細細觀看。


    他看到四個大字——時光鋪子。


    外加一行注解——愛情煩惱谘詢公司。


    簡直太荒唐了,是誰如此囂張,竟敢插手他人的愛情煩惱?孰不知,愛情是世界上最最麻煩的事,比清官難斷的家務事更加麻煩;過問愛情,等於自尋死路!


    他可以肯定這是一間招搖撞騙的公司,公司的老板定是個不高明的騙子,愚蠢得可笑。


    不過,他很喜歡這間公司的名字,時光鋪子。


    這個名字讓他產生一種蒙朧的美感,仿佛麵前正在上演一部光與影相互交錯的舊電影,使他的目光頓時變得迷離柔和。


    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原來依舊天真,因為他竟產生了一種衝動,很想進去看看。


    進去就進去吧,怕什麽?就當他去看一次心理醫生好了。寂寞的他,這些年來也隻能把心理醫生當成知心朋友,而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傾訴。


    下了車,關上車門,他邁入那扇陌生的大門,出乎意料,大門裏的環境讓他頗有好感。


    那樸素的桌椅,綠色的盆栽,還有寧靜的氣氛,能讓任何一顆煩躁的心馬上舒暢起來,


    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本來坐在櫃台後看小說,抬頭望見他,連忙滿眼是笑的站起來。


    “先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她問。


    “唔——”楚翹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想問問,你們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嗬,很多客人都問這個問題,”那女孩子笑道,“其實,我們這裏相當於一間心理診所,也類似於服務公司,任何人在愛情上如果有煩惱,都可以找我們幫忙。比如情侶吵架、夫妻鬧離婚的時候,我們會試著勸慰男女雙方,盡量幫助他們和好如初。”


    “我明白了。”楚翹點頭。原來如此,那招牌廣告如此聳動,服務的內容卻很普通,不過爾爾。


    “先生您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嗎?”對方反問。


    “呃?”他一怔,“何以見得?”


    “您沒戴婚戒,可見還沒有結婚。看到我們的廣告牌後支支吾吾地走進來詢問,定是有什麽關於愛情上的煩惱,所以我猜您也許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沒有跟她吵架,不過也差不多。”楚翹失笑。


    忽然,他決定當一次這間公司的顧客,因為這個女孩子親切的笑容和悅耳的聲音。


    “那麽如果我有煩惱,誰來當我的心理醫生呢?你嗎?”他問。


    “不,我隻是一個負責接待客人的工讀生而已,”女孩子莞爾地搖頭,“主治醫生是我們經理。”


    “經理?”又是醫生又是經理?


    “我們經理剛剛見過一個客人,現在有空。先生您想即刻就診嗎?”


    “嗯,”他點頭,“我想試一試。”


    不管對方對他的“治療”是否有用,隻要肯聽他說一番心裏話就夠了。


    “先生,這邊請。”那女孩子一欠身,禮貌地帶路。


    他本以為對方會把他帶到一間窒悶的小屋裏,像以前他看心理醫生時一樣,不料,經過窄窄的走廊,她竟把他帶到了後院。


    小小的後院清爽宜人,種著些花草,還有一株遮陽的大樹。


    那樹的模樣跟這診所的名字一樣奇怪,是他以前沒見過的。現在時令已經是秋天,滿樹金黃;而金黃的葉間,竟掛著一道道彩色的幡,風一吹,那幡兒便飄搖起來,繽紛炫目。


    樹下擺著圓桌和搖椅,有人正悠閑地坐著。


    那人便是這間公司的經理,他的心理醫生?


    讓楚翹萬分吃驚的是——那人竟是個女子。


    白衣如雪的女子,容顏絕美,正俏麗嬌笑地看著他,調皮的目光一閃一閃,絲毫沒有符合身分的嚴肅,反倒像個調皮的孩子。


    “先生貴姓?”她並不起身迎客,隻淡淡發問,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


    “姓楚。”楚翹隻得回答。


    “楚先生剛才一直在看這棵樹,想必十分好奇這樹為何如此模樣吧?”那女子說。


    “對,我一直在想,這些幡是做什麽用的?”


    “楚先生也知道這個叫做‘幡’?”


    “以前在寺廟中見過。”


    “那麽楚先生應該可以猜到,這是一棵許願樹。”


    “許願樹?”他挑眉。


    “我讓病人們在傾訴了自己煩惱後,把願望寫在幡上,再拋到樹端,如果運氣好,願望就會實現。當然了,這些願望隻限定愛情部分哦!”“嗬嗬,很有創意。”楚翹不由得笑了。利用這種方式讓病人抒解胸懷,倒也不錯。“那麽他們的願望都實現了嗎?”


    “說實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實現自己的願望。”女子坦然回答。


    對方的坦白讓楚翹忍不住開懷。


    “一切都是天意,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她聳聳肩,


    “那麽沒實現自己願望的客人會付診費嗎?”他玩笑道。


    “沒實現自己的願望,我一律免費。但有人因為不好意思,出於對我的感謝,也照樣付錢。”


    她這間診所會虧本吧?除非那些善良的客人很多,否則她應該賺不了什麽錢。


    “先生如果有什麽願望也可以寫下來,這兒有現成的彩幡。”女子遞過來一支筆。


    “我沒有什麽願望。”他搖搖頭,一顆心頓時沉了下來。他的願望,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幫他實現。“我隻想進來找一個心理醫生聊聊天。”


    “隻想聊聊你的煩惱?”對方眨眼笑。


    “對。”


    “那你會很吃虧哦,因為即使不許願,我也會收你跟別人一樣的診費。”


    “無所謂,”楚翹搖頭,“我照付。”


    “看來先生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能幫你解決煩惱,對嗎?”她目光如電地射向他。


    好聰明的女子,話語直指人心,像個精靈!他一時間無言以對。


    “好,那麽就來說說你的煩惱吧。”她心平氣和地攤開筆記本,擺出醫生的架式,“你跟自己心愛的人發生了什麽問題?”


    “她傷我傷得很深……”心尖莫名地一酸,楚翹微微閉上雙眼。


    “哦?”


    “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她忽然嫁給了別人。”


    “嗬,很平常的故事,不過卻是最傷感的故事。”女子評論道。


    “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卻始終沒能忘記她……”十年。十年夠長了吧?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總免不了想起她;一想起她來,心裏便千瘡百孔。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如此刻骨銘心,是因為愛得太深,還是恨得太深?“你想把她搶回來,還是想忘記她?”


    “我……”他一愣,咬了咬嘴唇。


    “看來你是舍不得忘記她,”女子澀澀一笑,“換了我,我也舍不得。那麽,你隻能把她搶回來了。”


    “但我恨她,她也早就不愛我了……”楚翹凝重地回答,“我現在要的隻是報複。”


    “報複?”她睜大眼睛,“你確定嗎?”


    “隻有報複才能讓我快樂一些。”他努力讓自己確定。


    “嘿,”她卻笑了,“你不像一個能狠得下心的人,否則也不會跑到我這兒來傾訴了。”


    “我怎麽會狠不下心?”他嘴硬地反駁。


    對呀,這些年來,在商場上栽在他手裏的人何其多,多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何曾心軟過?所以,他是有充分的證據反駁的。


    “那你就在這張幡上許願呀!祝你自己的報複計劃早日成功,如何?”女子再次遞過一支筆。


    他的手依舊插在褲袋裏,微微搖頭,“我剛才說過,我不信神。”


    “你不是不信神,你是不忍心。”她一針見血地直戳他的隱秘,“你害怕自己的報複會傷害她,其實你不願看到她傷心。”


    “隨你怎麽想。”他站起來,掏出錢包,“請問看診費是多少?我還有事,不得不走了。”


    “你這個病人很不乖哦,被醫生戳到痛處,就想逃跑?”她微諷。


    “我承認自己是個怕痛的人。”楚翹忍耐地微笑,放下足夠的錢,大步離開。


    “喂,”她卻在他身後喊,“你真的不想許願?”


    “小姐,能跟你聊聊我已經感到很開心了,不覺得吃虧。”他禮貌地回答。


    “那麽我就幫你把許願的皤留下來,”她眨眨眼,“我有一種直覺,你會再回來的。給你一張名片,免得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路。”


    名片塞到他手裏,他本不想接,無奈推托不掉。


    瞥了一眼,這張名片樸素異常,除了這間診所的地址外,隻印了這位女子的名字,並無任何虛榮的頭銜,連電話也沒有。


    胡雪兒,是那女子的名字。一身白衣,皮膚似雪,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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