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有子嗣又如何?”傅先生打斷他,“曆來帝王無子者不知凡幾,難道一個個都不爭了嗎?殿下身為嫡長,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至於日後,您過繼一個就是,燕氏還有幾個旁支,自小養大,也不輸什麽。”


    燕承沒有吱聲。


    傅先生又道:“您別忘了,前朝文帝也是旁支過繼,這事後來又發生了幾次,並不鮮見。”


    燕承默然片刻,回道:“但旁支終究不如嫡係,父親他……”


    傅先生溫言勸道:“殿下,太醫開了這樣的方子,帝後必然心中有數。他們沒有聲張,可見還是偏向於您。您萬萬不要自亂陣腳,那樣才容易出錯。”


    然而燕承有更大的顧慮,思前想後,無法說出口。


    傅先生不禁著急:“殿下!”


    燕承歎息一聲,說道:“我知道父親對我很好,可是他對小二也很好。再者,現在他是這麽想的,以後呢?過個十年八年,小二兒女成群,我年過而立卻膝下空虛,父親會不會改了主意?先生,這難說得很啊!”


    這下傅先生也沉默了。


    是啊,現在明德帝還心存希望,若是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後,依然沒有子嗣的太子還坐得穩嗎?


    第509章 父子說事


    燕承走進紫辰殿,來引路的是宮人:“太子殿下請。”


    他沒看到皇後的身影,便問:“娘娘呢?”


    宮人回道:“皇後娘娘去留芳齋了。”


    留芳齋就在紫辰殿之側,也是徐吟目前的住處。燕承問:“晉王妃不適嗎?”


    宮人笑著回答:“這倒沒有,隻是晉王妃身子越發重了,娘娘不放心,每日都要親自去看一看。”


    燕承哦了一聲,沒再多問了。


    宮人將他引至內室前:“殿下請。”


    燕承舉步入內,發現明德帝身上還穿著單衣,靠在床頭吃藥。


    他快步走過去,接過內侍手裏的湯碗:“我來吧。”


    “殿下……”那內侍看了看明德帝的神色,便鬆了手。


    燕承舀起藥湯,一股藥味衝鼻而來,他小心地吹了吹,送到父親嘴邊。


    明德帝張嘴咽了,說道:“朕忽然想起,當年在潼陽的時候,有一回清剿馬賊,受了不輕的傷。你那會兒才五歲,瞧見為父臥床不起,還以為活不成了,一邊哭一邊喂藥,可差點嗆死為父了。”


    聽他提起孩提時的糗事,燕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明德帝目露傷感:“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又吃上了你喂的湯藥。”


    燕承心裏也酸酸的,喂完最後兩口,輕聲問:“父親這是怎麽了?不是說養一養就好了嗎?如何開始臥床了?莫非……傷情加重了?”


    看他神色緊張,明德帝擺了擺手:“沒什麽,隻是累得慌,就不想起來,你別多想。”


    “真的?”


    “真的。”明德帝說笑,“為父要真的重傷,你母親還走得開嗎?”


    燕承這才緩和下來。


    “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正想問一問你。”明德帝撐起身下床,宮人急忙上前,給他披上外衫。


    父子倆在羅漢床坐下,明德帝從旁邊的奏章裏抽出一份遞過去:“鄭奎把官司打到朕麵前來了,說你拉偏架,你怎麽想?”


    燕承接過一看,頓時急了。


    這個鄭奎是齊郡麗城的刺史,去年他們拿下齊郡後,任命了新的刺史負責後勤,鄭奎便是其中之一。


    不久前,前線軍需出了岔子,事涉好幾家,互相推諉,最後鬧到了燕承這裏。


    燕承一番處理,這個鄭奎正是罰得最重的那個。


    “父親,他簡直胡言亂語。”燕承怒道,“此事已經查清,東西在他那裏出的事,他不擔責誰擔責?”


    “可他說,東西是洪青負責押送的,才到麗城就發現不對,可見是路上出的事。你不細查,隻將他按住,分明是幫洪青脫罪,隻因洪青是謝氏的門人。”


    燕承冷笑:“洪青監管不嚴,我也罰了,清清楚楚的事,他有何理由辯駁?”


    “所以,你覺得這麽處理沒有問題?”


    在父親的注視下,燕承竟然有些心虛,最後硬著頭皮回道:“沒有問題。”


    明德帝點點頭,不再多問:“為父累了,你去吧。”


    燕承見他神情如常,在心裏琢磨了一下,還是覺得沒問題,便做出坦然的樣子,行禮告退了。


    但他走後,明德帝垂下了眼皮。


    奏章是鄭奎寫的,卻通過徐煥的路子遞到他麵前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這事的重點不在於誰擔責,而是有人敢動軍需。


    明德帝平靜地將奏章扔回去。


    外麵有了動靜,皇後的聲音傳了過來:“九月入秋快得很,東西你們早些備好,坐月子可疏忽不得。”


    “是,娘娘。”


    “遼州前些日子貢上來的人參呢?先拿出來——誒,你這是幹什麽?起來了衣裳也不穿好,屋子裏一股藥味,我才走開多久,你就作怪!”


    明德帝一臉窘迫地起身,陪笑道:“我就是犯個懶,馬上收拾。”


    說著向內侍使眼色,到隔間更衣去了。


    皇後一邊叫人開窗通風,一邊嫌棄:“這麽大的人了,跟孩子一樣不管不行。衣服扣子也不係,綁著個額帶弄得一屋子藥味,不知道的還以為病得不行了,真不像話!”


    ……


    八月,董氏舊宅修繕完畢,辦了一場酒宴。


    徐吟好些日子沒出宮了,索性跟著皇後去玩玩。


    董家如今是京城新貴,宴會辦得不大,貴客卻不少。徐吟坐了一會兒,就看到靜華郡主和佳儀郡主相攜而來。


    她不禁道:“瞧你們兩個和和氣氣的,還真不習慣。”


    兩位郡主相視一笑,坐到她旁邊。


    “別說你了,我們自己也不習慣,鬥了十幾年,到頭來還是我們兩個同病相憐。”


    靜華郡主說完,就被佳儀郡主扯了扯袖子。她意識到自己失言,忙解釋道:“我是說我們的婚事,都成了老大難。”


    佳儀郡主先前被偽帝強行賜了婚,和離之後就沒心思再嫁了。靜華郡主經曆過家變,到現在也沒找著合適的。


    徐吟知道她們的顧慮,笑道:“你們多挑挑是對的,一輩子的事呢,找個合心意的最重要,反正你們有食邑,沒人嫌棄嫁不出去。”


    兩位郡主都笑起來:“你這就是經驗之談了。”


    兩人圍著徐吟的肚子,好奇地摸一摸,甚至趴上去聽一聽。


    “這麽大的肚子,累不累?”


    “還有多久生?瞧著快了吧?”


    “也就是你,這麽大的肚子還敢出門。”


    徐吟摸了摸肚皮,說道:“還好,我身子結實,不太累。現在八個月,大概還有一個來月就生了吧。我是閑不住的,太醫也說多走動好生一些。”


    隨後說到長寧公主。


    靜華郡主含湖地說:“她給我回信了,說過得挺好的,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做那麽多事,每天都很充實。”


    佳儀郡主則好奇:“她現在算是縣令嗎?那有沒有官印?”


    徐吟回道:“有印,但沒有正式告身。這事還得等一等,看是開特例還是怎麽樣。”


    女子做官畢竟罕有,長寧公主的身份又特殊。雖然她自己不想恢複封號,但最終怎麽處理,還得看明德帝的。


    說著,董綺過來招呼了,於是話題從這事上挪開,眾人開開心心聊起閑事來。


    第510章 秘事


    正堂裏,長輩們也在說話。


    皇後看到金城長公主,主動招呼:“多日未見,公主可好?”


    金城長公主連忙回道:“托娘娘的福,每日好吃好睡,快活著呢。”


    她這是實話,明德帝厚待前朝宗室,公主府一切照舊。雖然失去了無形的權勢,但經曆過偽帝一朝,能有如今安穩的日子,金城長公主已經滿足了。


    皇後欣慰:“這就好,我們這樣的年紀,說老還沒老,可也不年輕了,還是要自己保重才好。”


    “娘娘說的是。”


    金城長公主心中唏噓不已。她與皇後也是少時相識,當時她金尊玉貴,而皇後家世不顯,哪裏料到會有這麽一日,真是世事無常。


    兩人正說著,又有一名夫人前來請安。


    皇後定睛看了兩眼,問道:“這位夫人是哪家的?本宮怎麽看著眼熟?我們見過嗎?”


    董夫人忙介紹道:“姐姐,這是定西侯府的二夫人,娘家姓程。”


    “定西侯府,姓程……”皇後想起來了,“哦,你是程家的素芬妹妹?”


    這位夫人神情激動:“娘娘竟還記得臣婦。娘娘早年在京城的時候,臣婦的二姐姐與娘娘素有來往。”


    皇後笑著點頭:“是這麽回事,你姐姐素英呢?”


    程夫人麵露哀色:“二姐姐去了虞州,前些年遇上兵亂,一家子都沒了。”


    皇後歎息一聲。這些年來,先有綠林之亂,後有門閥林立,如此遭遇也是常態了。


    “還記得本宮離京時,素英特來相送。初時還有通信,後來分隔兩地,時有戰事,漸漸失了聯係,沒想到就此天人永別。”


    程夫人輕聲道:“姐姐一直惦記著娘娘,早年回京探親,還與臣婦說,當初您的婚事那般倉促,她憂心不已,後來得知娘娘夫妻和睦,總算是放了心。”


    這番話說得皇後更加傷感:“素英待人最是仗義,我家阿淩周歲的時候,她還千裏迢迢送賀禮過來。”


    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不免衝了今天的喜氣,皇後很快打住,笑道:“既逢故友,那少不得要喝一杯了。”


    董夫人聞言,忙調整坐席,將她安排在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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