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熙適應了三十年,依舊對這樣的凝視感到不適。


    此刻站在不遠處的帝王,和阿爾思星球上那些青春期少年年齡相仿。


    阿爾思星球上的少年有多麽躁動,他就有多麽安靜。


    他一點兒也不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不恐懼,皇室對他早已完成應有的教育。


    作為男性,他是為女性-服務的。


    作為帝王,他是為家族存在的。


    沒有他自己。


    威熙重重吐出一口氣,覺得沒意思極了——她和一個孩子置什麽氣呢?


    他太年輕,眼睛太亮,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可憐。


    她即便要鬥些什麽,也輪不到他。


    “帕特肯大學的遊行你知道嗎?”


    贏淵一愣,完全沒料到她會說這件事。


    “知道。”


    “你怎麽看?”


    他似乎不在狀態,聲音有些飄,“……一場小小的遊行而已,很快會被鎮壓下去。”


    “他們說的話你不認可嗎?”威熙看著他,“分數線一降,更多的男性考試就能及格,能畢業的男性也會增多,你一直推進的男性-教育必將大見成效。”這是威熙在婚宴上聽來的。


    稱帝後,贏淵多次在公共場合強調男性-教育的必要性。


    他頓了頓,看了威熙兩眼。


    她站在十步之外,輕輕靠著白玉石柱。她該是喝了酒,麵色坨紅,眼神略有迷離。量身剪裁的黑色禮服包裹著她,展現出玲瓏曲線。威熙的身材和長相,是最符合瓦弗波德帝國男女審美的身材和長相。明豔大氣,骨肉勻亭,該豐滿處豐滿,該纖細處纖細,顧盼間帶著春色。她此刻沒有撩人的意思,春色收斂了幾分,像一朵含苞的牡丹。


    當她的眼睛和他對上的時候,他又覺得她像一朵墨畫的牡丹。太沉了。她的眼睛太沉了,仿佛沒有生氣。


    她也看著他,正在等他的回答。


    “學校的分數線能降,社會的分數線不會降。”他給出回答,“他們應該踏實一些。”


    任何特權都有代價。


    這群天真的男性隻看到眼前的分數線,殊不知為了這分數線,他們將付出怎樣巨大的代價。


    威熙笑了一下,笑意淺淺浮在眼睛表層,“真是聰明的孩子。”


    贏淵感覺到她的態度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微妙的變化令他不敢再輕舉妄動,隻用沉默接受了讚美。


    “你想讓男性以同樣優秀的分數畢業,對嗎?讓他們有資格和女性一較高下,在各行各業發光,對嗎?”


    贏淵繼續沉默。


    “弟弟,你太年輕了。”威熙轉過身,朝外走,酒勁兒過去,又折騰了一天,她此刻有些累了。


    明天再說吧,有好多事情等著她呢。


    “我隻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開機甲。”在她即將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的人開口。


    威熙腳步一頓。


    “不是象征性地表演,不是給新機甲做宣傳,而是飛出瓦弗波德,為星球而戰鬥。”


    落地窗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威熙在前,贏淵在後。威熙從落地窗裏看到他的表情。


    那是十六歲少年會有的表情——不甘,渴望,敏感,受傷——熱烈。


    令人豔羨的朝氣。


    落地窗裏的少年懊惱地側了側頭,他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失禮,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你。”


    在瓦弗波德帝國,男性自比女性是一種冒犯。


    他脊背筆直,做了一個表示道歉的禮,麵上歸於平靜。


    “不用道歉。”威熙走到門邊,手伸向空中,略微的阻尼感傳來後,空中出現透明麵板,她點點劃劃,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贏淵沒有阻止她,也沒有上前,任由她設置寢宮的權限。


    半分鍾後,他的光腦提示“威熙刪除了威熙在寢宮自由出入的權限”。


    同一時間,威熙也看到“刪除成功”的標識。她滿意地點點頭,還好,這十年變化也不大。


    “我為今天的遷怒抱歉。”離開時她這樣說。


    “你要去俱樂部嗎?”他問。


    俱樂部前不加名稱,便是特指的深夜俱樂部——女性們快樂的地方。


    “當然。”她闖的禍,自然要想辦法解決。威熙沒想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少年對她微微頷首,沒有表示異議。


    第〇四章 摧眉


    威熙從寢宮出來時,明顯感覺到守門的侍衛俱鬆了一口氣。


    其中一個甚至不等她詢問,主動向她傳送了一份文件。


    “這是帝國優質俱樂部名單。”侍衛微微鞠躬,“皇室和四大家族的姑娘們愛去的是前三家。”


    另一個侍衛反應過來,接道:“今夜是許拉斯的表演日,您現在過去,正好才剛剛開始。”


    威熙接收了文件,飛行器自動讀取了文件中各俱樂部的位置,她的光腦也同步展示了各俱樂部的裝飾風格、享樂特色以及明星男模,真是省了她很多麻煩。


    威熙漫不經心看著俱樂部的介紹,“今夜能把這些逛完嗎?”


    兩個侍衛一愣。


    給她文件的侍衛率先誤會,微微頷首,眼觀鼻,鼻觀心,“這取決於您。”


    另一個侍衛悄悄紅了耳朵。


    -


    威熙到達第一家俱樂部的時候,舞池內的夫人姑娘們齊聲歡呼,舞台上的節目介紹人停下正在進行的介紹,笑盈盈道:“歡迎您,威熙殿下。”


    威熙並不知道,今夜帝國所有的俱樂部都在等待她的到來。


    未等她反應,一群姑娘已經推著她走進舞池,躁動的鼓點,性-感的音樂,熱情洋溢的尖叫,瞬間像海浪將她淹沒。


    威熙閉上眼,也不扭捏,細腰一扭,隨著眾人舞蹈起來。


    俱樂部一片沸騰。


    她的腦袋還痛著,突突地脹痛;飽滿而激情的音樂節奏更是震得她頭暈目眩……可是就是在這種混亂中,她感覺到難以言說的舒暢,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盡情感受著瓦弗波德的氣息。


    “接下來有請——許拉斯——”


    歡呼聲震耳欲聾。


    動感的音樂轉向曖昧。


    威熙退出舞池,在休息區坐下。


    清秀的侍應生及時上前,“夫人喝什麽?”


    “水。”


    “稍等。”


    在等水的時間裏,被譽為深夜俱樂部王牌的許拉斯吊著水晶絲緩緩降落。


    威熙看了一眼,並無多大感覺。


    然而耳邊的尖叫聲愈發厲害,坐她旁邊的姑娘聲嘶力竭,激動得滿臉通紅。


    在阿爾思星球,她倒是也見過這樣的陣仗。


    許拉斯開始表演,他目光清冷孤傲,動作卻熱辣情-色,半透明的黑色浴袍在大開大合的舞蹈動作間飛揚,肌肉鼓起,鎖骨若現,瓷白的肌膚細嫩然而充滿力量感。


    他並不陰柔,舞蹈動作幹脆利落,每一下都踩在音樂節點上,律動率很強,如果換一件衣服,威熙應該會很喜歡這支舞。


    “真是絕美的肉-體。”在無數尖叫中,威熙聽到身後有人冷靜評價。


    隨即一波掀翻俱樂部屋頂的尖叫來臨——許拉斯走下了舞台。


    姑娘們和他貼身熱舞,夫人們將帝幣塞進浴袍,他的汗水從鼻尖滴下,懨懨欲垂的眼瞼透出一種禁欲的性感。


    他仰頭露出脖頸時,威熙腦中一閃而過贏淵的臉。


    她今天闖寢宮的時候,贏淵也穿著黑色的浴袍。


    許拉斯和贏淵的長相氣質是相似的。他們都符合瓦弗波德帝國對男性的傳統審美——大氣俊麗,清冷高潔,仿佛高嶺之花。


    瓦弗波德的女性鍾愛這樣的長相。每一個瓦弗波德女性內心深處,或多或少有聖-父情節。她們希望自己的伴侶是純潔的,禁欲的,神聖不可侵犯的。


    新婚夜不與伴侶發生關係的風俗就是來源於此。她們希望自己的丈夫永葆純潔——即便結了婚。


    在更古老的記載裏,結了婚的瓦弗波德男性甚至不承擔泄-欲功能,當需要傳宗接代的時候,他們才派上用場。在《古帝國紀事》裏,有一章專門稱頌那些一輩子隻和夫主發生過一次性關係的已婚男性。那些名字至今仍有傳統保守的男性奉為英模。


    但威熙並不喜歡,她更喜歡——


    她看到許拉斯朝她走來。


    算了,她現在沒什麽喜歡的。


    許拉斯抬起了她的手,作勢欲吻。這是今夜全場最尊貴的客人,也是最不會拒絕他的客人。


    許拉斯想:與其跳一晚上舞,不如和一個美豔的權貴春風一度。能和帝國的王侍奉同一個女人,是他賺了不是嗎?


    威熙沒有讓他吻下,隻是在他低頭的瞬間握住了他的手腕,她拉著他,問:“等會兒出場的是誰?”


    “俄羅,俄爾,俄涅。”


    威熙微愣,“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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