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之卿蹙了蹙眉,周圍尚未消失的幽綠火焰忽的騰起,迎了上去。


    利爪彈出,重重拍向原之卿,途中卻被火盾攔住。兩相碰撞,兩種截然相反的屬性竟然撞出了滋滋的煎炸聲響。這場短暫的交鋒很快見了分曉,氣勢雄渾的冥水獅被狼狽逼退,它揮著巨大的爪子,縮頭縮腦,悶聲想逃。


    然而在來得及轉向之前,眉間忽然一道紅紋隱晦閃過。


    獅子逃跑的步伐,忽然一頓。


    再度撲起時,它竟然又一次朝著原之卿撞了過去。


    ……


    這種與本性相悖的舉動,有些出乎原之卿的意料。


    他飄身避開,看了看冥水獅根根豎起的鬃毛,詫異微帶詫異地發現,這種謹慎狡詐的獅子,此時居然開啟了保命時才會用到的狂暴狀態。


    原之卿瞥了它一眼,勉強變得專心了些:想處理掉這頭反常的妖獸,並不算難。但同時,他又不想鬧出太多動靜,影響到他暗中把人掠走的計劃。


    稍一凝神,身後忽然一道黑影擦過。


    ——一隻全身暗綠,一人多高的鳥,冷不丁從林間的陰影處躥出,它貼著原之卿一掠而過,抖抖被沾上一層火星的羽毛,飛速逃走。


    當然,它不是一隻鳥走的,飛走時,爪子下麵還抓了一個夏夕月。


    原之卿猛地回身,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竟然被兩頭畜生聲東擊西地算計了——可妖獸本不該有這種智能,周圍有其他人在操控它們?!


    不管是誰,居然敢搶他拿到手的東西……


    原之卿臉色不太好看,懶得再考慮暴不暴露的問題,一掌揮向撲過來的冥水獅。


    轟然溢出的靈氣沾著絲縷火焰和魔息,山嶽般橫壓過去。狂暴狀態的獅子被重重擊中,它像倒飛的利箭般拍進山中,撞上堅硬石崖,留下一片巨大的蛛網裂隙。


    冥水獅鑲嵌在堅硬的岩石上,爪子抽動了兩下,眼前仿佛閃著幾圈蚊香。過了幾秒它才噗通倒地,軟下來的爪子扒了扒地麵,沒有了繼續跑去撕咬的力氣。


    原之卿沒往這邊再看一眼。


    那一縷幽綠火光回到他身前,在他腳下凝成一把長劍。


    他森冷的目光鎖定了那隻鳥和夏夕月離開的方向,踏劍去追。才剛飛出不到一裏,他忽有所覺,長劍突兀刹住。


    一道雷霆劃破長空,映亮了這一方有些昏暗的森林,擦著原之卿身前一閃而逝,在他腳邊劈開一道邊緣銳利的極深溝壑。


    原之卿反手握住幽綠長劍,仰頭看向斜上方。


    就見一個白衣飄飄的人停在空中,正垂眸俯視著他,麵上沒有多少表情。


    “……淩塵。”原之卿越過他,往那隻鳥和夏夕月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們早已不見蹤跡。


    他冷笑著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淩塵淡漠的臉上,又掃過麵前那道雷劈的斷痕,隨口調笑:“怎麽,不樂意我動你的寵物?”


    這話倒不至於暴露身份。剛才他確認過,夏夕月脖子上真的套著東西,緊跟著淩塵就來了。稍有些見識的人,便不難猜到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斜上方,淩塵垂眸打量著原之卿,並未多言。


    在他看來,麵前這人,也算得上工作需要的金手指之一。等到了最後一步,混沌魔源的封印還需要他來開。


    如果不是忽然發現原之卿想把部下拐走,淩塵也懶得出麵多管他的閑事。


    然而現在,肯定沒法繼續視而不見了。


    ……


    另一邊,靈鳥抓著夏夕月,風木雙屬性的加持,讓它瞬間掠出了半座山的距離。


    南弦附在這隻臨時抓到的妖獸體內,遠遠回頭看了一眼。就見他們剛才離開的方向電閃雷鳴,不時騰起劇烈的火光。


    不過那兩個人顯然都還收著些力——恐怕是因為周圍山中,還有一些零散的弟子,淩塵需要做一做體恤弟子的樣子。而原之卿畢竟身在敵人的地界,引來一個淩塵已經足夠麻煩,若是動靜再大,驚動了其他各方的峰主,一群人優先跑來圍剿他,他顯然也討不了好。


    “……”不管怎麽說,總算是趁亂把人撈出來了。


    南弦低頭看了看昏睡著的夏夕月,疲憊地歎了一口氣:重來一次,夏夕月居然又被那個變態盯上了。他想著想著,額角不禁抽痛起來。


    這倒不全是因為憂心,更是神識所限。


    妖獸眉心的紅紋,斷斷續續地閃爍起來,原本屬於野獸的意識正在掙紮,神識的控製越來越虛弱。


    南弦感覺時長已經到了極限,但又不敢就這麽把人扔到林中——今天魔修攻山,雖說隻是做做樣子,但萬一有人途經此地,看到夏夕月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於是上前捅上一劍……那種場麵,他簡直不願多想。


    第29章 “借你的床一用”


    就在這時,南弦目光微動。妖獸極佳的視力,讓他在林間捕捉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渾身銀光閃閃的青年。鏨銀發冠,水銀衣袍,連長靴和劍鞘都紋著銀色的絲線。再加上素白到有些反光的膚色,他整個人站在陽光下,如同一塊行走著的拋光銀錠,極其耀眼。


    這種詭異的著裝風格,即使在審美獨特的器峰上,也頗為罕見。


    南弦很快認出了人——這應該是長虹真人那個奇怪的大弟子,雲華。


    在南弦這一輩人當中,原之卿“禮讓同門”,不爭不搶,遇到門內大比也往往點到為止;夏夕月名義上是平輩,實際上應該再往上算一輩,根本不摻和他們之間的比試;南弦被“意外身亡”之後就一直關在地底沒出去過……總之,一圈數下來,雲華當屬目前的宗門第一。


    畢竟也是和天才怪物們相對比,這個“第一”雖然有些水分,但含水量想來也多不到哪去。


    總之,怎麽也比荒郊野嶺要靠得住。


    這麽想著,南弦辨認片刻,忽然帶著夏夕月俯衝過去,一鬆爪,把她徑直拋向那裏。


    ……


    這次仙山之試中,長虹真人臨時有事,被喊去維護大陣。雲華於是暫時替師父照看著他的那塊守地。


    他正凝神逡巡,忽然感覺附近的氣息有些動蕩,似乎有什麽事,正在臨近的山峰發生。


    雲華轉頭望向連雲峰的方向,感應片刻,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這時,他忽然察覺到什麽,倏地回過頭,就見一抹黑影風馳電掣般從空中接近。


    雖然黑影快到難以捕捉身形,但雲華還是很快認出,這似乎是一種風屬性的妖獸,秉性凶殘,已經超出了試煉該有的強度,大概是從深山中逃出來的。


    正要飛身上前,把鳥扣下,防止它誤傷在山中曆練的弟子。但在他動手之前,那隻妖獸長嘯一聲,一鬆爪,竟然扔了個人下來。


    雲華:“?!”


    他飛向妖獸的軌跡,被墜落的人擋住,隻得暫緩動作,先接住了人。


    等再抬起頭,那隻妖獸已經隱入深林,眨眼間消失不見。


    “……”雲華猶豫片刻,暫時沒去追。


    他低頭看了一眼剛才接到的人,伸手探了探腕脈,發現她還活著。


    沒看到這人身上有血跡或者傷口,或許隻是一時驚到,雲華想了想,抬手推推她:“醒醒,你還要繼續比麽?”


    仙山之試現在還沒結束。


    在他看來,仙宗中每一個試煉的弟子,此時都一定很想拚盡全力登頂第一,為宗門和所在的各峰爭光。


    雖然麵前這個倒黴蛋被妖獸抓到,其實已經算是試煉失敗。但那妖鳥不知為何又把人丟下了。考慮到它超出規模的實力,既然如此,雲華決定再給她一個攀登絕頂的機會。


    然而推了幾下,麵前的人暈得徹底,完全沒有睜眼搭理他的意思。


    雲華圍著夏夕月轉了幾圈,叫不醒人。最終隻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覺得這一屆試煉的弟子太過柔弱,居然會被一隻妖獸嚇到……雖然那妖獸的修為,確實比尋常弟子高出很多就是了。


    這麽想著,他遺憾地低頭看向夏夕月,打算找到她的求救符篆點燃,把人送到接應的弟子手中。然後自己再去抓捕那隻超階的妖獸。


    按照規定,求救用的符篆都要佩都在腰間,既是保命的道具,也是參賽身份的證明。即使用過,它的載體也還會殘存。


    然而此時,雲華看了看她腰側,居然沒能找到。


    他疑惑地蹙了蹙眉:難道被鳥抓的時候掙掉了?可係繩上都有陣法,符篆一旦脫落,就會自動釋放……嗯?


    找不到求救用的符篆,雲華無處安放的注意力,落到了別處。


    他的視線,緩緩停在了夏夕月外罩的那一件紗衣上。


    停頓片刻,又看了看她那頂有些歪掉的白紗鬥笠。


    雲華:“……”等等。仔細一看,這種材質,好像不是尋常弟子能弄到的東西。


    說起來,前一陣跟師父閑聊時,長虹真人說過藥峰峰主在山間亂轉,孤身深入毒物巢穴,不幸被毒獸咬到,臉色中毒七彩斑斕,隻好戴鬥笠遮掩。讓他們不要小瞧隱仙宗中暗藏的危險,引以為戒。


    該不會眼前這人就是……


    雲華想了想,猶豫著揭開麵紗看了一眼,確認身份。


    麵紗後麵,露出一張完好無損的臉。


    雲華怔了一下。


    他很早之前見過一次夏夕月,隱約記得她的長相。目前看來,麵前的人還真是她,隻是……五彩斑斕的毒去哪了?


    這和師父說的不太一樣啊……


    雲華又茫然地把麵紗蓋了回去。


    片刻後,他想到什麽,麵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印象裏,夏夕月此時應該正在隔壁的連雲峰和當歸峰駐守。可現在她卻忽然出現在這,還是被一隻修為不如她的靈獸抓了過來,再加上剛才隱約察覺到的異動……


    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雲華想了想,抬起手,指尖探出一抹糾葛纏繞的暗紫電流。雷電盤繞片刻,忽的升空,在最高處炸開,提醒其他人山中可能出了狀況。


    ……


    雷電構成的巨大紫蓮,在空中綻放,極為顯眼。


    然而等了片刻,沒人過來接應詢問,山中反而忽的湧起陣陣海潮般的獸吼,巨大的震顫感沿著地麵嗡嗡傳來,仿佛有無數妖獸在山間狂奔。


    雲華凝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攥了攥手中的劍,決定過去看看狀況。但這時,身後一道人影無聲落下。龐大的威壓讓他瞬間寒毛倒豎,他倏地回過頭,本能地一劍斬出。


    劍尖被人輕描淡寫地按住,那些撲出的電弧,也悉數被壓回了雲華體內。


    淩塵剛跟原之卿打完一場,眼底雷紋還未平複,身上帶著駭人的氣息。


    他收回手,看了一眼雲華手中的人,淡淡道:“給我吧。”


    “……哦,好。”雲華不常見到夏夕月,但對淩塵這個宗門的臉麵,倒是並不陌生。


    他並未多想,遞過人,遲疑問道:“師叔,附近出了什麽事?”


    淩塵看向他,想起這個臨時代班的弟子沒有峰主之間的通訊符,難怪他看上去很懵,於是簡單解釋了狀況:“魔門攻山,比試中止。你立刻去獸峰。”


    然後他帶上夏夕月,轉身禦劍離開。


    雲華停在原地,仰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劍。


    剛才淩塵一落下來,他劍上經年纏繞的雷電,居然都不知何時隱沒下去,不敢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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