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緩緩掃過這片染血的村莊,最後停在麵前捂著斷臂的魔修身上,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何人指派?”


    魔修黑布遮臉,身形飛退,眨眼間已退到村口,似乎下一秒便會消失在密林當中。


    眼看他就要順利離開,可這時,林中猛然騰起熾烈火光——那裏不知何時被丟下一塊早已刻好的陣法,煉化了數十年的鋒芒仿佛早已等著這一刻,燃起漫天殺機,從四麵八方圍裹過來。


    鋪天蓋地的火陣,讓黑衣人身上本能湧出一絲用來防禦的靈力,雖然他迅速收斂回去,但南弦還是猛然察覺了什麽。


    他手中的劍忽然一滯:“……師兄?”


    “……”


    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黑衣人低低笑了一聲,拉下頭頂的兜帽,麵龐暴露在他們眼前。


    確實是隱仙宗中那個勤勉刻苦,聲望驚人的掌門。


    他在南弦震驚難言的目光中微一頷首,氣勢溫和。南弦卻忽然擲出手中飛劍,寒光掠至伶月身邊,逼退了一圈猙獰逼近她的血光。


    掌門不再笑了:“我出來找些修煉資源,師弟居然也要打擾——要知道這世上可不是誰都如你一般天賦卓絕,你這樣阻撓,實在不太厚道。”


    整個村莊的血色都倒映在他的眼底,南弦望著那雙象征著魔修身份的猩紅瞳孔,指尖顫了一下。


    “你何時入的魔。”他緩聲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掌門暴露了身份,卻不見有多慌張,像是早就料到了今天一樣。


    他歎了一口氣,很無奈似的搖頭:“幾大派對隱仙宗的地脈虎視眈眈,我不變強些,如何與他們相爭?”


    他看向村中的碎屍和血,目光憐憫:“凡人的生命不過短短一瞬。彈指數十載,便從初生朝陽變成一抔黃土,如同寶藏枯朽,令人痛心難耐。與其看著他們無聲流逝,還不如幫他們綻放最大的價值。”


    以人為藥的屠戮惡行,竟被他冠上了這種帽子。南弦頭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走火入魔的人是什麽狀態,他手心冰涼:“說得再好聽,這也與大道背道而馳。你說服了自己,天道卻不可欺。”


    “順應天道,破界成仙,這是你們這種天之驕子才會考慮的事。”掌門緩緩擦拭著自己沾滿血汙的手,“從古至今,飛升者寥寥。反倒半神期壽數綿長,天道之下,萬人之上。那才是我該追尋的方向——何況修行之途,誰不是一路踩著其他生靈的骨架爬上頂峰?你難道沒吃過靈植丹藥,沒鍛過獸血獸骨?怎麽如今把墊腳石換成人,你就受不了了?何況……你以為我不知你練的,究竟是什麽功法?”


    他忽然一劍刺向南弦,摻了魔氣的劍比平時更銳三分。


    南弦從小就沒在比試中輸給過他,此時劍鋒相撞,他卻竟然一瞬間被對方的威勢震懾。他思維尚還有些遲滯,身體卻已經本能爆發出最強的力量,流淌在經脈底層的渾濁靈力不再遮掩,傾瀉而出。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一劍洞穿了對方心口。


    掌門低頭望著貫穿了自己的劍,語氣平靜,如同敘舊:“曾經你修為一騎絕塵,人人誇一聲天之驕子、問道有望。當年師父離世,若非你好心施舍,說什麽對宗門俗務不感興趣,我怎會登上掌門之位。


    “而既然這位置落在了我頭上,我便隻能擔起這職責。我必須比你,比山上的那些老古板,比外麵所有覬覦著隱仙宗的人都強。”他聲音漸漸變得猙獰,“隱仙宗會走出千年來第一位半神,淩駕各宗。這原本都該是你的因果,如今我頂上了,你不助我,還要阻我?!”


    嘶叫著的人漸漸消失,在狂風中化作塵沙。


    那並非本體,隻是一道化身。


    南弦沉默地看著它散盡,雖然早就知道被侵蝕了神誌的魔修會心智大變,也曾經親手送走過不少。可此時他心裏的感受,依舊難以言喻。


    正想著,臉上忽然一涼,拍上來一隻沾著塵土的爪子。


    南弦一怔,擦了擦臉轉過頭,對上一雙水盈盈的眼睛。


    對視片刻,狐狸罕見地低下頭,主動靠在他脖子上。暖融融的身體仿佛能驅散心底的冰寒。


    南弦閉了閉眼,重新抬起頭時,麵上已經看不出太多情緒。


    他走到伶月旁邊。徒弟躺在一地汙髒的血泊中,嘴裏也咳著血,察覺到有人走近,她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人類修士原本純淨的靈力,已經染上一道道渾濁的氣息,伶月看著滿村死無全屍的村民,黑如點漆的眼睛也漸漸轉紅。


    小狐狸焦急地轉了兩圈,跳到她旁邊,伸爪想去蓋她的眼睛。


    南弦從身後把狐狸拎起來,又帶上這麽些年收過的唯一一個徒弟。


    “走吧。”他低聲說,“不回宗了。”


    ……


    修真界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傳說隱仙宗掌門那個甚少在別人前露麵的師弟,居然不知何時墮為了魔修,還一連屠了幾個村子。


    掌門製止未成,負傷閉關,事務交給了他座下弟子處理,誰也不知道他如今的閉關地點在哪裏。


    緊跟著沒過多久,大陸偏僻的西北角,瘴氣和深林之中,又無聲多了一個魔宗。


    ……


    說“宗”其實不太妥當。


    畢竟宗中成員寥寥,算起來隻有兩個人,一隻狐狸。


    但很快,那裏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三個開宗長老每次出門,都能帶回來不少人:散布魔功的引子被他們除去不少,但大陸廣闊,仍舊有些村子難以幸免。於是哪個村子的人被轉化成了魔修,還沒等各宗弟子前去圍剿,人就都被帶回了魔宗。


    即便同為魔修功法,有些功法也更加易於控製。雖然能熬下來的人仍是不多,但經年累月,荒僻的深林中,還是漸漸有了人煙。


    魔修進境本就飛快,偶爾還有慕名而來的散修,一些不慎被魔功沾染的宗門弟子,他們也全都撿了回來,魔宗的實力幾乎一日一變,很快便初見規模。


    ……


    南弦靠在大殿一角,看著林中遮天蔽日的毒障,又想起隱仙宗中鬱鬱蔥蔥的碧林,目光有些恍惚。


    小狐狸反而很喜歡這,每天在林中跑來跑去。或許是過了幼年期,她的體型日益龐大,近期最喜歡的消遣就是趁南弦不備把他拱倒,然後爪子蓋上來一頓揉搓。南弦邊躲邊擦她爪子上的灰,擦完抱著捏一捏,總覺得這記仇的狐狸,是在報複小時候被他強行抱著摸毛的事。


    徒弟居然也適應良好。伶月原本嫻靜的模樣不見了,越來越像那些魔修,還跟投奔過來的散修學著穿起了漆黑的皮草。


    小狐狸的變化還比較好適應,畢竟再怎麽變,狐狸也還是一隻毛茸茸的狐狸。


    但徒弟的樣子……


    魔修心態稍一走岔,便容易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而外在的每一絲變化和異常,或許都意味著隱患。


    南弦沉默了一陣,終究還是委婉提醒道:“你近來,修行似乎懈怠了不少。”


    伶月歎了一口氣:“無法修仙,我心中其實有憾。隻是轉念一想,掌門……那個魔頭也難登大道。像他那樣隨便修一修,活多久算多久倒是也好,樂得輕鬆。”


    南弦看著她:“魔修功法之所以被冠上‘魔’字,隻是因為它難以掌控,稍有不慎便會踏入歧途。但若順心而為,無愧天地,亦可窺見大道。”


    伶月眼神有些飄忽,不知在想什麽。她最終還是正色道:“我明白。”


    ……


    醫者不自醫,南弦勸起別人,話說得有模有樣,但他自己卻怎麽看都是一個不上進的魔尊。


    雖然偶爾也在修煉,但夏夕月每次圍觀,都覺得南弦飛升的心一點也不強,比伶月還會混日子。


    比如這一次,看上去是在打坐,實際從渾身的氣息來看,他完全是在躲懶小憩。


    夏夕月於是小跑靠近,熟練地一頭把人拱倒,抬爪踩了上去。


    南弦睜開眼,歎了一口氣,也伸手把狐狸撲倒,一人一狐很快在地上滾成一團。


    狐狸越長越大,現在臥著都快要比他站著高,已經沒法像小時候那樣抱到腿上隨便摸了。妖族和普通靈獸的區別也越來越明顯,但每次她把腦袋靠在南弦膝蓋上,南弦順著她腦後一路摸下去,心裏總是忍不住一沉。


    ——小狐狸沒有仙骨。


    或者說,沒有足夠承接強大力量的體質。


    和能不斷修煉突破的修士不同,妖族的上限,似乎從出生時起就固定了。起點高,終點卻和起點相差不多。


    數百年過去,南弦外表幾乎毫無改變,他看著長大的小狐狸,卻竟然有了一絲衰老的跡象。


    “成仙永生,究竟有什麽用處?”南弦懶懶地靠在她身上,抬手順著她耳後的長毛,“師兄的那些歪話,現在想來竟也有些道理。大道難成,終日閉關與故人相隔,似乎還不如享受當下。而兩者相比,快樂的時間幾乎一樣,閉關卻還額外多了些辛勞。”


    狐狸聽著這些碎碎念,耳尖一動,啪的給了他一巴掌,挪開身子,去不再給靠。


    南弦拽了拽她,拽不回來,隻好改口:“好好好,我練。剛才隻是隨口一說。怎麽,還不讓人抱怨兩句了?”


    狐狸又重新開心起來。


    她似乎還沒察覺到自己與生俱來的缺陷,或是察覺到了也不在意。妖族單純的心思、天生的向道之心,讓她從未被這些事困擾過,依舊該修煉修煉,該玩就玩。


    南弦原本以為,這是物種的問題。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思慮過重的好像隻有他一個——就連伶月的心情都一直很好,她似乎要結道侶了。


    南弦自己不怎麽修煉,心裏卻到底覺得飛升成仙才是正途,於是總是忍不住去管別人的事。而有了道侶便容易分心,道心不穩便會難以維持功法的穩定。別說本身就不穩定的魔修,就連正道中的厲害修士,都少有結侶。伶月資質奇佳,即使如今成了魔修,也是魔修中的佼佼者,不去修仙,總覺得浪費。


    伶月被他念叨煩了,無奈歎氣:“師尊近來在修煉一事上,不也十分懈怠麽。”


    南弦:“……”有那麽明顯?


    伶月撥弄著腕上新刻的鴛鴦鐲,低頭笑了笑:“您之前說,修道要順心而為。有那麽一個人,我時刻都想看到他的身影,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與之交心、攜手共登仙途。如果成仙要放棄這一切,我便無法順心,不順心又無法成仙——左右都是難成大道,還不如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何況近萬年都無人飛升,誰也不知成仙究竟需要什麽,沒準反過來想,有個道侶結伴同行,才是成仙的必要條件。”


    南弦:“……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話這麽多。”


    伶月哈哈一笑,遙遙看見一道身影經過,她快步追上去,和那人並肩離開。


    ……


    結道大典就在不久之後。這事不用籌備太久,魔修們沒那麽多講究。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硬是把本該莊重肅穆的大典,辦成了群魔亂舞的篝火晚會。


    南弦坐在千米外的山崖上,低頭看著殿前那一簇溫暖的篝火。毛茸茸的大狐狸安靜趴在他旁邊。


    南弦轉頭望去,看見了她專注的眼神。小狐狸顯然很清楚這是什麽樣的喜事,剛才下麵歌曲鳴奏時,她還對月嚎了幾聲,像一個勤勞的伴奏。


    隔著微帶毒障的空氣,看著兩道身著喜服,相依在一起的人影,南弦耳邊仿佛又浮現出了伶月先前說過的話:有那麽一個人,我時刻都想看到他的身影,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與之交心、攜手共登仙途。


    ……這就是找道侶的標準?


    南弦有些走神,順手拍了拍旁邊的大狐狸:“你要是個人就好了。”


    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什麽,又喃喃自語:“不過為什麽非得是人?妖族不行嗎?隻求心意相通,又不是非要做些什麽。而且聽說妖族是有機會化人的,雖然從沒見過……”


    “……?”


    狐狸先是一懵,緊跟著小臉一紅,好在蓬鬆的毛擋著,什麽都看不出來。


    眼看著南弦動了動唇,不知道又要嘀咕什麽驚天之語。她下意識地往南弦身上一壓,啪嘰將人壓扁。


    “誒,注意形象。”南弦回過神,拍打著身上的土,“下麵還有人看著呢。”


    狐狸咕噥兩聲,伸爪給他搓出一身土,轉頭跑了。


    南弦看著她跑遠的背影,回過神,想起了自己剛才在自言自語些什麽,眼角一跳:“……”等等,小狐狸能聽懂這些嗎。


    就算聽懂了,會不會覺得他是個變態?


    人看狐狸很可愛,狐狸看人,沒準覺得又禿又醜。雖然他絕對和醜不沾邊,一頭青絲也還濃密的很,但是……


    南弦按了按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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