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過,信息的傳播在交通通訊不發達的中古,就像是水麵的波紋,隨著人群的口耳傳播。


    正當“美濃蝮蛇”名號傳播的兩名元凶在今川館製鐵所看山本勘助他弟弟敲敲打打時,美濃蝮蛇本蛇齋藤道三在稻葉山城接待了外甥明智十兵衛,不同於在那次溝通會後有任務在身的安藤伊賀,明智十兵衛則是徑直返回稻葉山城複命。


    齋藤道三一改外人麵前的梟雄之姿,反而盡是慈祥之容:“辛苦你了,歸蝶在尾張過得還好吧?沒被尾張的那個傻瓜欺負吧?”


    明智十兵衛也習以為常,其他人眼中恐怖的美濃蝮蛇,在他眼中也不過是關心後輩的好姨父而已,他回答道:“沒有,濃姬殿下在尾張過得很好,織田殿下也很尊重濃姬殿下……”


    “哦?我卻聽說他倆第一晚是兩個人都拿著匕首度過的。美濃和尾張的兩個梟雄同盟,這兩個後輩聯姻也有一年多了,辛苦他們兩個了。”


    “嗯,這倒是,濃姬殿下在會談時也會時不時拿出匕首,但她的觀點和想法,織田殿下也會參考。”


    “諒他也不敢欺負我的女兒,織田信長這個人,你怎麽看?”此時的齋藤道三並沒有如曆史上正德寺會盟後那般對織田信長如此欣賞,隻是因為自家的父子關係,暫時熄了對付之前女婿家族那樣的心思,並借助女婿準備對付兒子的後手而已,因此他還需要參考一些心腹之人的意見。


    “在下覺得,織田殿下所謂的‘尾張傻瓜’之名,實乃大智若愚!”明智十兵衛給那個比自己略小幾歲的青年以不低的評價。


    “哦?能讓你這麽評價的人可不多見啊。你確定沒有被他收買而說出這樣的話嗎?”齋藤道三進一步質問:


    “外麵都有人開始在傳,我是美濃國的蝮蛇,這我不否認,可是蝮蛇,也是希望能給自己的孩子找一處食物更豐富的地方啊,奇白丸阿,你能明白這種父親的感受吧?


    織田信長那小子對濃姬態度不錯,隻能說,他有食物時不會少了濃姬那份,可他才幹不足,可就沒食物甚至要帶著濃姬一起……


    所以,我需要知道他會不會落到那個境地。”


    明智十兵衛的回答十分理性,他沒有打包票,反而從另一個角度勸慰了姨父:“戰國亂世,沒有人能夠保證一定不會陷入那種境地,不過我想,有您、織田殿下,還有我的保護,她不至於那樣。”


    “你倒是會說話,謝謝了。”齋藤道三的憂色漸去:“奇白丸,在你去尾張的路上,我檢查了你負責的商隊情況。”


    明智十兵衛臉色不變,但內心隱隱有些不滿。


    齋藤道三給自己斟了一碗濁酒,說道:“隻發現了幾百文的問題,我相信這真的隻是失誤,而且對於我交給你的商隊規模而言,幾百文的失誤,其他大商都不會覺得是問題……至於各地大名,如果檢地的話,會發現有更大的問題。


    所以以後,商隊完全歸你了,我不會再管了,你隻要按照約定給扣除所有成本後的三成我就行,等我死了,那三成,你想給歸蝶,或者不給,都可以。


    奇白丸,實在抱歉,在這個世道,兒子我都沒法相信,試探你這位外甥,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惜你父親早逝,叔父也沒留下別的孩子,我不能收你為養子,或者讓歸蝶嫁給你。但是在我死後,還請你保護好歸蝶。”


    “嗨!”明智十兵衛的不滿一掃而空,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中打轉。


    “奇白丸,我還有任務要交給你,原定給我的三成,拜托你幫我籌集一些雇傭兵,雜賀眾或者根來眾都可以,我要用他們來掃清美濃國內的一些不該存在的垃圾!”


    “嗨!”


    美濃國最有權勢的一對姨父和外甥在進行真實的父慈子孝活動,而相模姑父的禮物也送到了駿河侄子這邊。


    今川義元父子在製鐵所的“叮叮當當”聲中被三浦氏益撈出,請進兩個駕籠後往今川館南麵的港口而去。一邊走還一邊給兩人匯報:“館主大人、五郎大人,這次北條家是由外交僧北條幻庵大人出使,由北條水軍護送,出使理由是看望受傷失憶的五郎大人,現在已經抵達港口,由雪齋大師接待。”


    “今川和北條,目前的關係不至於讓我和龍王丸出麵吧?他們兩個僧人一起喝喝茶不就行了?”今川義元對師父的安排感到疑惑。


    三浦氏益替太原雪齋解釋:“是因為北條大人以恭賀五郎大人受傷痊愈的名義,贈送五郎大人一艘大安宅船,如此大手筆,因此雪齋大師請館主大人和五郎大人也到港口迎接。”


    今川義元隔著架籠發出了一句不做爹的感慨:“龍王丸,實話實說,我現在突然很想讓你再摔一次……”


    金試真無語:“爹啊,你不是劉備啊,我也不是阿鬥啊……摔我收不了人心啊……”


    係統:【咳咳,你是日本阿鬥……但摔你確實沒這效果】


    “哈哈哈,龍王丸,你覺得你受傷痊愈值得你姑父用安宅船來恭賀嗎?”


    “相模之獅一定別有用心,誰也不是傻子,對了,之前還沒感覺,舅父送我兩匹木曾馬,絕對也是有特殊想法!”


    “行,你倒也不笨,你舅父那邊,我和師父已經準備了應對,你不用擔心。但這相模之獅,不管他到底有什麽意圖,你可也要參與應對了。”


    “嗨!不過,父親大人,北條幻庵,這人是什麽人?苗字北條,是生來就是北條家一門眾?還是北條綱成這種娶了北條家女兒的?這名字怎麽聽起來那麽像和尚?”金試真對對方的“外交官”產生了好奇。


    “北條幻庵,本名北條長綱,乃是北條早雲公三子,現在北條家一門眾中的長老,在整個東國都算是德高望重,單從他輩分論,我都得叫聲表叔,至於你,也得叫叔公。


    至於幻庵乃是法號,幻庵公幼年便在箱根權現別當坊金剛王院出家,青年時遊曆諸國,在近幾修行三年,學習了諸多技藝,不但精通茶道、連歌,同時還是尺八、一麵鼓的高手,是人稱關東第一文人,東國臨濟宗第二大僧,長期負責北條家外交和北條西相模的整合。”


    金試真:“……怎麽動不動就xx第幾的……他第二大僧,那東國臨濟宗第一大僧又是誰?”


    今川義元一臉自豪:“我師父太原雪齋大師!”


    金試真:……【那我是日本第一社畜……你們真中二】


    金試真還是好奇:“用這樣的外交官,有什麽特別的嗎?算是表達北條家的尊重?”


    “是的,一方麵,幻庵公本身就不好對付,其次他作為後北條家的長輩,由他出麵負責的外交活動,就代表了北條家最高的尊重,哪怕是後北條家的仇敵,也不會刻意刁難。”


    “來者不善啊~”金試真感慨,很快他就要體驗穿越過來的第一次日本中世外交活動。


    “人家給你送船,你就這個態度?”今川義元打趣,“還有之前,舅父送你木曾馬,你就開始天天給武田家上眼藥。”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一旦這個所求我們滿足不了,那就完蛋了……”


    等眾人抵達港口時,兩個和尚已經喝上了:


    一邊兒喝抹茶,攪茶粉盡顯高僧風範,


    一邊兒喝濁酒,吃酒肉倒有降龍風采。


    “真別說哈,還真別說哈,之前沒發現,現在這倆和尚在一塊,還真能從雪齋大師身上看出點高僧大德的意思。”金試真低聲對今川義元說道。


    “我還真沒從師父身上看出來……”今川義元低聲回複。


    “師弟,和今川治部大輔大人一起過來的少年,想必就是彥五郎了吧?上次見他時,他還在繈褓之中,一晃眼就是十年,北條今川兩家關係卻不見和緩,本就是姻親,又何必如此呢?”隻見那位法相莊嚴的高僧遠遠望見架籠後感慨。


    太原雪齋倒是不卑不亢,並沒有被雙方的師兄弟稱呼就落了下風:“師兄啊,每時節,西相模寄往東駿河的書信絡繹不絕,若非我家國人忠心耿耿,就那信中的條件,師弟我都不免心動,您如此做,又怎麽能奢求兩家和睦呢?這無異於南轅北轍。”


    兩人都屬佛門臨濟宗高僧,但是年齡有大小,出家有先後,出家前小豪族庵原家和幕府侍所伊勢家也有地位高低區別,因此雖然公認太原雪齋佛法修為高於北條幻庵,但兩人相處時,年紀更小、出家更晚的太原雪齋就做了“師弟”。


    北條幻庵諷刺:“怎麽?今川家對自己麾下的豪族開不出那麽好的條件嗎?真是沒想到呢,吉良一門的新総領,優待臣下都做不到嗎?”


    太原雪齋回擊:“北條家對麾下領主的條件確實不錯,但到底是因為你們樂意主動給呢,還是因為不給的話,他們立馬轉投他人呢?”


    下了架籠後,隱約聽見兩位高僧說話的今川義元偷偷和金試真銳評:“兩位大師真是刀刀致命啊!”


    金試真想起便宜祖母說過的,後北條家向關東平原擴張時,因為當地豪族基本都是祖上給上代幕府源氏、本代幕府足利家(也屬於源氏)賣過命的,如果不是因為北條家三代英主早期今川家幫忙,把他們一頓暴打,他們根本理都不理北條家。


    特別現在這個“北條”和當年鐮倉幕府大禦所北條政子、帶領他們擊退蒙元入侵的北條得宗家沒有半毛錢關係,完全是京都來的、室町幕府派過來打壓關東將軍的打手,算個der的北條?


    因此哪怕北條家領內稅賦等極為寬鬆,北條家麾下除了一門眾、以前就地位低下的水軍眾和忍者眾,其他小豪族都是一有機會就和關東將軍、關東管領暗通款曲。


    這種現象直到前幾年河越之戰,能夠繼承關東管領之職的兩上杉家被一滅一殘,關東將軍不戰而退,方才少了許多,但要繳納貢賦?動員出戰?


    各家小豪族都紛紛把自己的石高往少了報,恨不得告訴北條氏康:你麾下全是一批乞丐武家,要錢沒有,要命,想要我們出戰,你就得給糧!


    太原雪齋就是在諷刺北條家這種在和麾下小豪族博弈中處於劣勢,不得不大幅度妥協,石高看著不少但是動員能力嚴重不足的問題。


    見今川義元父子二人靠近兩個和尚喝酒飲茶的亭子,北條幻庵打斷話頭:“哦~師弟,既然治部大輔大人和彥五郎大人已經到了,我們兩個老和尚就別顧著自己說話了。”


    “有理,有理,請吧,師兄,去迎接我們的兩代家主吧。”


    北條幻庵依舊綿裏藏針:“兩代家主?治部大輔大人和武田家女兒的感情還真是好啊!看來未來最新的今川家督繼承,是不需要我北條家出兵援助咯。”


    聽到北條幻庵的話,今川義元也是夾槍帶棒回應:“北條早雲公的恩澤,我今川家沒齒難忘,但是北條氏綱大人的出兵,我今川家還是想要避免的!”


    不理今川義元的話頭,北條幻庵自顧自行禮:“見過今川治部大輔大人、彥五郎大人。”


    金試真裝作懵逼:“這位大師,我們見過嗎?”


    今川義元仿佛真是做回憶:“小的時候見過,在你剛出生時抱過你。”


    然後再對北條幻庵致歉道:“幻庵大師,實在抱歉,龍王丸受傷後失憶,還沒完全恢複,所以沒想起您在他小時候抱過他的事情。”


    金試真惡意賣萌,還撓了撓頭:“父親大人,剛出生的事情,我就算沒失憶也記不得吧?”


    太原雪齋嘴巴狠狠地咬在酒葫蘆口,就怕自己繃不住被今川義元父子倆逗笑。


    北條幻庵還是努力展現出了大師風範,努力讓自己別被兩父子激怒,畢竟他侄子這次讓他過來,不是來結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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