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綰腳步一頓,看著那隻翠綠的鸚鵡,默了幾息笑了起來,眉眼半眯著抬了抬手:“行了,先在我屋裏養著吧。”


    侍女匆忙鬆了手。


    喬綰走到鸚鵡跟前,拍了拍它的腦袋:“你倒是識時務。”


    鸚鵡眨了眨眼,在桃枝上跳了兩下:“公主好看!”


    說完歪了歪頭:“沉魚落雁!”


    剛巧倚翠拿著香包回來,喬綰撫摸了下香包右下角繡著的“綰”字,又深嗅了一口,香包濃鬱又奇怪的香氣刺激得她胸腹一陣翻騰。


    她忙將香包拿開,坐在梳妝台前,任由侍女擺弄著她的頭發,眯著眼睛回憶起昨晚的夢。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這個夢了。


    卻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那個男子身上的特征——胸口的那道暗紅色的傷疤;


    也是她第一次聽見那個被男子護在身後的女子的聲音,很熟悉。


    三皇姐喬青霓。


    喬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仿佛還能感覺到這裏被折斷時候的劇痛。


    “公主?”倚翠不解地看著她。


    喬綰回神,鬆開手扭頭對倚翠笑了下,侍女已經梳妝完畢,喬綰揮退眾人,隻讓人取來紙筆,一人在案台前畫著。


    倚翠站在一旁磨著墨,看著身側的公主。


    公主嬌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一襲似煙似霧的朱槿色鮫紗裙,上方的雲紋都是數十繡娘以金絲銀線繡成,淩雲髻間的金絲點翠和綠鬆石發簪巧奪天工,嵌著的紅玉琉璃更是世間少有,便是手腕上帶著的圓珠子,都是宮裏禦賜的夜明珠。


    秀挺的鼻頭俏生生的,朱唇飽滿嬌俏,眉眼微揚透著幾分俏麗,舉手投足皆是皇室嬌養出的無上貴氣。


    倚翠想到幼時她剛到公主身邊伺候時,公主那幅孱瘦可憐的模樣,竟比她這個下人還要瘦弱,心底輕歎公主總算是熬出頭了。


    聖上有十二個孩子,五個早夭,公主排行十一,原本極不受重視,後公主的生母病逝,聖上憐惜公主,自此便養在身邊千嬌萬寵。


    十二歲那年便賜封號長樂,食邑四百戶,聖上舍不得公主離京去往封地,便在陵京賜了公主府。


    一時之間,公主竟比那“出生之時祥雲漫天、大吉之兆”的三公主風頭更勝。


    而今公主已近十六,黎國女子十五及笄,聖上還是多留了公主一年,今日召公主進宮,想必是要談論婚嫁一事。


    以聖上對公主的寵愛,這夫婿自是差不了。


    正思索著,喬綰已經畫好將墨筆放在一旁,吹了吹紙麵待墨跡幹了才拿起來仔細看著。


    夢裏男子心口的傷疤便是這般形狀的。


    “公主,這是什麽?”倚翠看著紙上那個十字星狀的圖樣,納罕道。


    喬綰甩了甩紙頁:“好看嗎?”


    倚翠:“公主畫的都是好看的。”


    喬綰滿意地笑開,將紙折起放在案幾的暗格裏。


    倚翠見狀問道:“公主可要去宮裏了?”


    喬綰看了眼窗外,點點頭:“去備馬車吧。”


    *


    公主府離著皇宮不遠,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宮門處。


    守衛瞧見那鑲金戴玉的馬鞍便認出是長樂公主的馬車,隻看了眼令牌,攔也未攔便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宮道上,不多時便到了臨華殿。


    孫連海腳步匆忙地迎了上來:“老奴拜見公主,請公主安。”


    畢竟宮中行馬,是聖上給這位長樂公主的特許。


    轎簾掀開,喬綰沒等人扶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身上火紅的狐狸氅衣飛舞著,越發襯得那張巴掌臉嬌俏可人:“父皇呢?”


    “陛下在殿內等著公主……”


    沒等孫連海說完,喬綰便風風火火地繞過他朝殿內走去,在這深秋的蕭瑟裏,像一團火。


    倚翠對孫連海福了福身子:“孫公公安。”


    孫連海笑:“倚翠姑娘也快些進去吧,長樂公主磕著碰著就不好了。”


    倚翠應了一聲,忙跟在喬綰身後走了進去。


    喬綰走進臨華殿時,皇帝喬恒正坐在禦椅上,一手撐著額角養神。


    因著常年吃所謂丹藥的緣故,他的臉龐清瘦,臉色發白,本俊朗的眉眼也疲態明顯,眼神藏著幾絲幽沉。


    喬綰想起昨晚夢裏的畫麵。


    這樣的一顆腦袋血淋淋地被丟在自己腳下,雙眼圓睜地看著她,確是死不瞑目。


    聽見這邊地動靜,喬桓抬眸看來,頓了下:“小十一來了。”


    喬綰笑開:“父皇,”說著直接小跑上前,“父皇在等綰綰嗎?”她湊到禦椅旁,揚聲問道,跑了一小段路的緣故,臉頰微紅,氣息也有些不穩。


    喬恒抬了抬手,孫連海匆忙從袖口拿出一個紫檀木匣,喬恒將木匣打開,裏麵放著一粒草褐色的丸藥:“還是這麽沒大沒小,先把這個吃了,你身子虛,吃了對身子好。”


    喬綰大喇喇地將丸藥接過來,看也沒看放入口中嚼了幾下,綿軟的口感,酸澀裏帶著絲苦味。


    她皺了皺鼻子:“又苦又澀。”


    “良藥苦口,”喬恒看了她一眼,將木匣交給孫連海,“可知朕將你喚來所為何事?”


    孫連海忙將匣子接過來,走到一旁的香爐點上一根長香。


    喬綰艱難地將丸藥咽下,又拿起一旁的茶衝了衝才乖乖地搖搖頭:“不知。”


    喬恒笑:“小十一今年也十六了吧。”


    喬綰眨了眨眼。


    “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你三皇姐定下姻親時方才十二歲,”喬恒一手點了點椅側的雕紋,“可有心儀的男子?”


    喬綰震驚:“我才不要嫁人,我還要多陪父皇幾年呢!”


    “你已經多陪朕一年了,放心,朕定給你尋個京城的好兒郎,”喬恒沉吟片刻,“定國大將軍家的獨子,你可曾聽過?”


    喬綰的眉眼掩蓋不住的嫌棄:“那就是個紈絝,一個不知羞恥的混不吝!”


    這話倒是真的。


    整個陵京,誰人不知那定國大將軍景長榮獨子景闌,自幼便是個招貓逗狗的紈絝,六歲曾鑽丫鬟裙下,後更是流連煙柳巷中,徒占個少將軍的名號,偏生沒做過幾件人事。


    “小十一,”喬恒地神色微有嚴肅,“如何說那也是定國大將軍的獨子。”


    “獨子又怎樣。”喬綰小聲嘀咕,下瞬睜大水眸,“父皇想將我許配給他?”


    喬恒頷首:“是有此打算,那景闌品性如何,到底是坊間傳言,不盡可信。”


    “再者道,他同你年紀相仿,景長榮不會讓景家這根獨苗斷了,定會好端端地養在京城,到時綰綰也不會離著父皇太遠。”


    喬綰見喬恒早已想得周全,不由直道:“父皇既是已做了打算,還問綰綰作甚!”


    “喬綰。”喬恒嗓音微凜。


    喬綰垂下睫毛,一言不發。


    香爐的長香已經燒完,最後一塊香灰落入爐中。


    “皇上。”孫連海小聲提醒。


    喬恒睨了眼香爐,看向喬綰的神情微鬆:“行了,此事朕還未曾同景家提及,你好生想想,這段時日當謹言慎行,不可再任性行事。”


    “是。”喬綰低低應了一聲。


    喬恒擺擺手:“先退下吧。”


    喬綰懨懨地行了一禮,轉身走出大殿。


    身後,孫連海恭敬地拿出一個錦盒,打開呈到喬恒跟前:“皇上。”


    喬恒低應一聲,任一旁的宮人焚香淨手,後拿過錦盒內的丸藥吃了下去。


    另一邊。


    喬綰懶散地靠在馬車軟墊裏,一搖一晃地出宮去,不知多久,遠處隱隱傳來守衛恭敬的聲音:“昭陽公主。”


    昭陽公主是喬青霓的封號。


    喬綰頓了下,飛快打開轎窗,剛巧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坐在轎輦上,被人抬著朝後宮的方向走去,頭頂的步搖不過簡單的墜著幾枚珍珠,側影淑雅,雍容華貴。


    與她身上琳琅滿目的珍寶玉石截然不同。


    傳聞喬青霓出生之時,祥雲漫天,欽天監夜觀星象,直言三公主誕生是大吉之兆,將來更是身份尊貴,“得三公主者,可得天下”。


    正因如此,喬青霓自出生之日,便受封昭陽公主,天下諸國都想得之。


    十二歲那年,大齊太子便前來求兩國聯姻,並立下“若得青霓,必與黎國百年交好”的諾言。


    大齊將“得天下”的野心擺在了明麵,喬恒心中再不悅,奈何黎國兵力式微,也隻得許了這門姻親。


    若非如今那太子生母突然病逝,須得守孝三年,恐怕此刻喬青霓早已是大齊的太子妃了。


    喬綰想到夢裏那個男子身後護著的人影,和不遠處的人影漸漸重疊。


    “昭陽公主大抵是去給雲貴妃請安了。”倚翠輕聲道。


    雲貴妃是喬青霓的生母,也是後宮的四妃之首。


    喬綰回神,不耐地合了轎窗,沉默片刻問道:“倚翠,聽說,那大齊太子生得一副好容貌?”


    傳聞大齊太子容色出眾又清風霽月,世間千萬男兒都不比太子風姿,她在千裏外的黎國陵京都有耳聞。


    倚翠一聽自家公主問起大齊太子,便知她是想起昭陽公主的婚約了,忙道:“興許隻是傳聞,畢竟誰也未曾見過,況且……”


    說到此,倚翠遲疑了下。


    “況且什麽?”喬綰追問。


    倚翠小心地看了眼轎外才輕聲道:“奴婢也是聽坊間傳的,說那太子生母臨盆時,天象異常,天府星和紫微星雙星同現,可皇家誕下雙子乃是大凶之兆,所幸後來隻生了太子一人,可卦象到底凶險,所以那太子求娶昭陽公主衝命格呢,且那太子雖因兩國聯姻之故未曾娶親,府中卻早已有三兩侍妾,外麵還養了通房,昭陽公主嫁過去……”


    倚翠說著忙住了口,笑著寬慰:“所以聖上要給公主您和景家那少將軍指婚,也是舍不得您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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