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老板娘得了消息,命他巳時一刻定要準時將香囊送來。


    眼見下人進去通報還沒出來,楊正不免有些忐忑。


    正候著,便聽見一旁傳來一聲“落轎”,楊正扭頭看過去,正瞧見一頂銀蓋玄色軟轎停在將軍府門前。


    右相文遜滿身書生儒雅氣地下了轎,雖已近知命之年,卻仍腰背筆直,情緒在官場熏陶之下密不泄風。


    楊正不識來人卻識官袍,忙後退幾步,俯身跪拜:“草民叩見大人。”


    文遜頷首,便要繼續邁步入府中,隨後察覺到什麽,腳步微停,扭頭看向楊正手中的香囊。


    楊正跪在地上,心中越發不安,拿著香囊的手都不覺顫抖起來。


    文遜走到楊正跟前:“你這香囊,是誰的?”


    楊正戰戰兢兢:“回大人,是景少將軍的。”


    文遜沉吟片刻,目光掃了眼香囊右下角處的“綰綰”二字,邁步進了將軍府。


    另一邊。


    景闌自回府後,便一直待在院裏養傷。


    景榮為防他出門放浪,特地派了十餘名下人守在他房中四周。


    景闌第一次對逃出府一事興致缺缺,反而每日窩在房中,懶散地養著傷。


    喬綰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這幾日竟時不時派人送些靈芝人參鹿茸這類大補之物,還又送來一瓶白玉膏。


    每當這時,景闌心中便煩躁不已。


    他總會時不時想起那日遇到山賊,喬綰那女人為護他,撞進他懷中的感覺。


    沒想到她人驕縱又無禮,像是渾身帶刺的刺蝟,身子卻嬌嬌軟軟的。


    可那夜在公主府門口,她看也未看他,轉頭牽著慕遲的手離去的畫麵冒出來,又讓他覺得憤惱。


    她真的愛慕他嗎?


    “少爺,繡坊將香囊給您送來了。”王福小心地推開房門,將香囊呈給景闌。


    景闌一怔,神色不定地看著王福手中的香囊,許久才伸手接過來。


    繡坊的繡娘女工不錯,不仔細看瞧不出壞過。


    王福又道:“少爺,右相來了,說是您剿滅山賊有功,龍心大悅,要嘉獎您呢,一會兒老爺便會過來看您了。”


    景闌興味索然地應了一聲,仍懶洋洋地癱在軟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高高拋起香囊,又隨手接住。


    “你瞧瞧你,成什麽樣子!”王福剛退下,景榮的聲音便傳來。


    景闌瞥了他一眼,將香囊收了起來,仍沒大精神:“老頭,你今日還要說教我?”


    “你不該說教?”景榮冷哼一聲,許久不自在地咳嗽幾聲,“這次青雲山剿滅山賊一事,做得不錯。”


    景闌坐起身,一副天下紅雨的模樣,挑了挑眉梢:“您是在誇我?”


    景榮頃刻收斂神色,皺了皺眉。


    他自然知道這小子這麽拚命地攢功勞,就是不想被賜婚束縛,能在聖上跟前討一份功也是好的。


    思及此,景榮歎了口氣:“你這次救了公主,剿滅山賊,是大功一件。聖上到時定會予你嘉獎,你可借此徹底回了聖上欲給你同長樂公主賜婚的念頭,我亦會為你在旁周旋。”


    景闌一怔,捏著袖中的香囊,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


    第16章 、新正


    陵京的新正很快便到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要寒冷,喬綰身子虛弱,被皇帝親下口諭,勒令她除夕夜宮宴前不許再出府。


    喬綰樂得自在,索性一直待在府中。


    慕遲也一如往常般溫柔熨帖,仿佛那晚那短暫的陌生從未發生過。


    時日一長,喬綰也大喇喇地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倒是喬恒賞賜了不少名貴藥材,喬綰想了想,挑出幾樣直接托人私下送去了將軍府。


    若景闌真是夢中那個發動宮變的男子,說不定此番還能同他套個近乎,讓自己將來順利離開陵京。


    即便不是,於她也沒什麽損失。


    除夕這日,喬綰早早便起來了,特意穿上了金絲鸞鳥朝鳳度花裙,披著石榴紅的織錦羽緞鬥篷,興衝衝地朝暖閣小跑去。


    還未等走進暖閣,喬綰便忍不住揚聲喚:“慕遲!”


    慕遲出門時,見到的便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朝自己奔走而來,周身像是籠罩著一層暖色光霧。


    他驀地想起服下雪菩提那晚,身體冰凍僵硬時,她抱住自己的畫麵。


    就像這團火焰將他包裹在其中。


    慕遲目光微沉,卻很快恢複如常。


    喬恒今日便會知曉喬綰將貼身香囊“送給”景闌一事,他也無需再留在此處同她做戲。


    至於眼下……


    慕遲眉頭不覺微蹙,那日她給他雪菩提時,提過“須得陪她過新正”,便算作……給她的小小報酬罷。


    喬綰不知慕遲在想什麽,笑盈盈地停了腳步,說話間哈出的白霧在她的長睫上凝成小水珠:“慕遲,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慕遲斂起情緒笑應:“不知。”


    喬綰從侍女手中將月白錦緞袍服及雪色白貂鶴氅拿了過來,一股腦地全拿給他:“自然是新衣裳啊。”


    慕遲笑意微僵,看著懷中的新衣,目露茫然。


    喬綰笑:“新正要穿新衣,慕遲,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呀?”


    慕遲抬眸看向她。


    大齊自也要過新正的,隻是……他從來都隻透過地牢那個四四方方的天窗,看著皇宮上方一瞬綻放的焰火,僅此而已。


    “好了,別看了,先去換新衣,”喬綰推了推他,“一會兒我們還要忙呢。”


    母親在世時,總會在除夕這日為她包一碗浮元子。


    後來,她也便養成了習慣。


    以往還住在宮中時,便同倚翠二人一塊過,搬到公主府後,因晚上還要去宮宴,包浮元子便挪到了白日。


    今年卻不同了。


    今年多了個慕遲。


    正想著,慕遲已換好新衣走了出來,月白色襯的他越發雪肌玉骨,鶴氅為他添了貴氣萬分。


    喬綰不覺呆了兩呆,眨巴了下眼睛,直至慕遲喚了聲“公主”才反應過來,耳垂嫣紅著牽著他便朝膳房走。


    下人早已備好了一切,浮元子的餡料有黑脂麻的,紅豆沙的,更有核桃蜜餞餡。


    倚翠和幾個侍女早已侯在一旁,也均換上了新衣。


    喬綰拉著慕遲坐下:“新正要吃浮元子才算圓滿,”她轉頭目不轉睛地看向他,“你會嗎?”


    慕遲遲疑了一瞬:“你要自己做?”


    他本以為,以她的嬌生慣養,想來過節也隻是她享福,底下人忙碌。


    “對啊,以往都是這般,”喬綰見他這副模樣便知他不會,得意洋洋地笑,“沒事,今日我做一回先生,教你包。”


    她說這話時,囂張的虎牙又露了出來。


    身後的倚翠掩唇偷笑。


    很快慕遲便知她為何笑了。


    喬綰包浮元子的手藝並不好,糕粉做皮,在她手中格外不聽話,團好了也會裂開一道小縫。


    喬綰包得不耐煩起來,幹脆雙手一捏扔到糕粉中,便算做好了,扭頭煞有介事地看著慕遲:“把餡料團進麵裏就好。”


    慕遲頓了下,拿起一團糕粉,包好餡料,無師自通地在掌心團了團。


    喬綰睜大眼睛看著雪白的元子在他剔透的指尖出現,完好無損,又想到自己方才還說要教他,臉色一紅,小聲嘀咕:“你肯定以往就學過。”


    慕遲看了她一眼。


    他從未過過新正,這樣的年節,於他而言不過是數千被關押的黑暗日子中的其中一日,無甚特別的。


    後來,自由了,更沒什麽興致。


    而今才知,原來旁人的新正,是要穿新衣,吃浮元子的。


    一個個圓滾滾的元子包好,大小不一地在糕粉裏滾了幾圈。


    隻是浮元子到底不能多吃,喬綰包了一會兒便停了手。


    正欲洗去手上的糕粉,便聽見外麵隱隱傳來幾聲低呼聲。


    喬綰好奇地朝外探了探,隨後便驚喜地發現,不知何時竟然下起雪來,地麵已經積了一層薄雪,府邸都蒙上一層白,原本枯損的樹枝也如銀條素裹。


    “慕遲,下雪了。”喬綰飛快地轉頭,欣喜地對正在淨手的慕遲叫了一聲,興奮地衝了出去。


    慕遲循聲看去,隻望見四四方方的門框外,一片雪白裏,穿著紅衣的少女站在雪中,臉頰漲紅,滿眼激動。


    慕遲停了一瞬,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喬綰伸手接著洋洋灑灑的雪花,目光瑩亮:“陵京已經好幾年未曾下雪了。”


    陵京地處南麵,上一次下雪,還是四年前。


    然那年她因染了風寒,府中的人被喬恒發賣不少,她也被喬恒派人禁足在房中,沒能出去玩鬧一番。


    慕遲看著她的神情,心突然像是被人用雀翎輕輕地撓了一下,肺腑處有些發麻,甚至肢體都僵硬下來,心神不寧。


    “慕遲?慕遲?”喬綰湊到他跟前,疑惑地打量他。


    慕遲猛地回神,心中升起陣陣惱怒,連帶著看她臉上天真無知的表情都越發刺眼。


    果真是不食民間煙火的小公主,突如其來的雪與寒,不知是多少尋常人家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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