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忙擺擺手,對二人告辭後駕著馬車遠去。


    楚無咎一路奔波,小臉早已疲憊,喬綰讓青芽帶他回房休息了。


    倚翠到底不放心喬綰,以往每月十五小姐總是格外難受,跟著喬綰回到寢房,確認她真的無事才放下心來。


    可轉念又不禁為另一件事擔憂:“小姐,司護衛送您回來,那……”


    “我已經見過慕遲了,”喬綰知道倚翠擔心什麽,“他如今是大齊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倚翠呢喃,隨後震驚地睜大眼,“他不是,不是……”


    “小倌?”喬綰替她道,順手為自己倒了杯溫茶,緩了緩唇齒間殘留的鐵鏽味。


    倚翠睜大眼點點頭。


    “他可從不是什麽小倌,他……”喬綰說著,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輕描淡寫道,“他騙人的。”


    倚翠看著喬綰的神色,表情有些怔忡。


    喬綰見她仍憂心忡忡的模樣,不覺笑開,打趣道:“好了,我如今不是安好地回來了?金銀齋可還指望著你呢!”


    倚翠卻不見喜色,隻望著她,良久打定主意般道:“小姐,其實我一直有事瞞著你。”


    “嗯?”喬綰又喝了口茶,問得不甚在意。


    倚翠對她好,這些年她心知肚明,便是瞞她,也定然有她的緣由。


    倚翠抿了抿唇:“當年在陵京,小姐被用腳梏鎖在寢殿時,有人總是來給小姐的腳腕上藥,小姐問我,是不是我做的,我點了頭。”


    “我騙了小姐,我其實晚上看見了,給小姐上藥的,是……是那個慕遲。”


    喬綰看著茶杯中的水紋,沒有動。


    倚翠又道:“還有小姐那時每日吃的調理身子的藥,藥引是……是慕遲的血,奴婢未曾想到人血也能治病,隻當是藥方子對了小姐的病症,便未曾提及,如今小姐每月這般痛苦,都是奴婢害的……”


    倚翠說著便要跪下,喬綰忙扶住她:“做什麽?你以為我知道他的血能讓我不痛苦,我便不會離開陵京了嗎?”


    倚翠垂下頭沒有說話。


    她隻是不希望小姐再為那個叫慕遲的男子傷心了。


    當年,小姐自雁鳴山的山崖跳下,消失二十餘日從楚州回來後,睡了整整三日。


    那三日裏,小姐流了很多淚,甚至幾次難以喘息。


    她好幾次聽見小姐流著淚囈語,她說:“好疼啊,娘親。”


    小姐上一次這樣難受,還是發覺皇上隻是拿她試藥時。


    三日後,小姐醒過來,行事還是一如往日般張揚,可她還是覺得小姐不一樣了。


    她像是在心裏築了一堵高高的心牆,將那些讓她痛苦的、傷心的人或事全都圍在了那堵牆後,不讓旁人、甚至連她自己都不肯再去看一眼。


    喬綰見倚翠紅著眼圈的模樣,無奈地站起身蹲在她麵前:“倚翠,我不會怪你。”


    她怎麽舍得怪對她好的人呢?


    她懶得去想慕遲為何要那麽做了。


    曾經她以為慕遲喜歡她,所以才會對她小意溫柔,可事實那隻是利用;後來她問過他“你喜歡我?”,他說“不是”。


    事不過三,那麽她便再不會多問半句。


    喬綰見她仍一副自責的模樣,不覺笑出聲來:“我昨日便未曾沐浴更衣,身上難受極了,你忍心要我在這兒一直陪你蹲著啊?”


    倚翠聽著喬綰輕鬆的語氣,總算破涕為笑,擦了擦臉頰:“那我先讓人去準備熱水。”


    喬綰頷首,笑看著倚翠朝外走去。


    寢房重歸寂靜,喬綰唇角的笑意逐漸消散,安靜地站在原處,許久反應過來,嗤笑一聲,轉身回了房中。


    *


    慕遲回到幄帳便在案幾後靜坐著,目光怔怔看著空蕩蕩的床榻處。


    昨日他還曾在那張榻上擁著喬綰入眠,可今日卻隻剩一派空冷。


    唯餘帳內仍殘留的幾絲若有似無的暖香。


    慕遲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下,他從未想到,原來喬綰動過帶著他一起離開的心思,原來那些她對將來的計劃中,曾有過他。


    從不是她離開他,而是他毀了她的期盼。


    “公子,已經送喬姑娘回去了。”司禮在外候了一會兒,方才走進幄帳道。


    慕遲的眸光動了動,抬頭看向他的方向,眼底卻仍恍恍惚惚的,迷惘反問:“喬姑娘?”


    司禮一怔,匆忙改口:“長樂公主。”


    慕遲低低應了一聲:“她可曾說什麽?”


    司禮沉默下來。


    慕遲徐徐垂下暗淡的雙眸,久久沒有說話。


    許是過了半柱香的時辰,他方才道:“司禮,她說她曾想帶著那個小倌一起走的。”


    司禮靜靜聽著,心知公子隻是想說些什麽。


    慕遲的聲音很輕,如呢喃自語:“她以往真的很喜歡那個小倌啊……”


    那個他視為恥辱,不願回憶,瞧之不起的小倌。


    司禮鬥膽抬頭,看了眼慕遲,小心道:“今日天寒,公子不妨先去添件衣裳?”


    慕遲逐漸回過神,低頭看著身上的白色中衣,愣愣望了很久,點點頭:“你說得對,該換身衣裳,”他站起身,抬了抬手,“先出去吧。”


    “是。”司禮躬身抱拳,便要轉身。


    “慢著,”慕遲後知後覺地想到什麽,遲疑片刻問道,“孩子……喜歡什麽?”


    司禮也沒有孩子,硬著頭皮想了想應:“大抵都喜愛些頂好的物件吧。”


    慕遲靜了靜,頂好的物件嗎?


    司禮疑惑地看了眼公子,下瞬陡然反應過來,眼底一驚,小心翼翼道:“公子,長樂公主似已定親……”


    慕遲身軀僵凝,垂在身側的手緊攥。


    司禮後背一陣寒意,強站了一會兒勉強道:“屬下告退。”


    慕遲仍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嗬笑一聲走進一旁的副營帳內。


    地上鋪著厚重的氈毯,美人榻靜靜臥在上麵。


    慕遲站立許久,走到一旁的紫檀木衣箱旁,伸手輕輕拂過衣箱上雕刻的鳳鳥,他將其打開。


    入目是一件勝雪的裳服,一旁是一根漆色的雲紋木簪。


    慕遲抬手,指尖從衣裳上徐徐掃過,良久將其拿了出來,並不算昂貴的衣裳散開,迷亂如雲雪……


    另一邊。


    司禮走出幄帳仍心驚不已,忙回了自己的幄帳,而後喚來跟隨的暗衛:“要你調查的可曾查到?”


    “是,”暗衛嚴肅道,“長樂公主曾雇傭鎮沅鏢局的鏢師送其北上,屬下已飛鴿傳書給黎國的眼線。”


    “嗯,”司禮六神無主地點點頭,“要那邊盡快些。”


    “是。”


    *


    許是這段時日大齊的兵馬駐紮在九原城的緣故,城內百姓也感受到了些許肅殺氣,來金銀齋買衣裳首飾的人也少了些。


    喬綰難得留在金銀齋,任無咎在外麵玩耍,自己則百無聊賴地坐在櫃台後,托著下巴聽著賬房姑娘和幾個繡娘小聲說著什麽。


    未曾想巳時剛過,鋪子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起初喬綰並未認出對方,反是那人看見她後臉色微變,繼而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喬綰不覺多看了他幾眼,隨後認出這是之前同自己麵親過的那位郭伍安,此刻他身側跟著一位花閣姑娘。


    對方畢竟是九原的富庶商賈,喬綰也便笑臉相迎,未曾想對方見狀越發囂張,陰陽怪氣道:“有些人拋頭露麵便罷了,既已有了孩子,竟還好意思去麵親。”


    喬綰凝眉,剛巧見花閣姑娘拿起鋪子中一枚金絲點翠釵交給賬房。


    郭伍安盛氣淩人地問:“多少銀錢?”


    賬房姑娘剛要開口,喬綰慢悠悠地道:“五千兩。”


    郭伍安頓時睜大眼睛:“你莫不是搶劫不成?此物頂多二百兩。”


    “這位公子難道連五千兩都沒有?”喬綰詫異地捂唇。


    “你……”郭伍安剛要開口,被身側的姑娘拉了拉衣袖,不好被拂了麵子,隻得恨恨地瞪了喬綰一眼,將珠釵扔到櫃台上轉身離開。


    走便走了,金銀齋也不缺一個主顧,喬綰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卻未曾想,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郭伍安又回來了,喬綰剛要詢問他還有何事,他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蒼白著臉對她磕了數個頭:“方才是小人多有得罪,喬姑娘恕罪,喬姑娘恕罪……”


    磕一頭,說一遍。


    驚的鋪子內的人紛紛看去。


    直到磕到額頭泛血,郭伍安才顫抖著站起身走了出去,目露驚駭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角落,顧不得擦拭額頭的血,飛快逃竄離開。


    慕遲慵倦地望著他逃竄的背影,收回視線緩步朝金銀齋的方向走去,一襲白衣在冬日燦光之下,如嵌了一圈光暈,雪肌冰骨,玉石作顏,瞳眸漆漆,如披著一身的風雪。


    唯一的不合之處,便是他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衣與鮮紅的紅果,本平庸至極,在他手中卻如美玉珍饈。


    慕遲一路走到正在金銀齋外玩耍的楚無咎麵前,低眸看著他。


    他介意的從來都不是楚無咎的存在,而是……他不敢想,喬綰這樣怕疼嬌慣、不肯委屈自己半分的人,若真的甘願為一人誕下孩子,那她定在意極了那人。


    而他,在意極了這一點。


    慕遲看了眼楚無咎稚嫩的脖頸,迫自己移開目光,遲疑良久蹲下身,將糖葫蘆拿給他。


    楚無咎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了看糖葫蘆,又看了看他,小臉微白地抿著唇,不言不語。


    “不想要?”慕遲側頭,嗓音詭異的溫柔。


    楚無咎緊抿著唇,依舊不說話。


    慕遲垂眸,認真地思索片刻,抬頭道:“那你想當太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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