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遲看著她的背影,緩緩彎唇。


    *


    金銀齋在二月廿二這日開張的。


    開張這日,喬綰也特意換了身新衣,挑了鋪子裏華麗的首飾戴上。


    炮竹聲陣陣,賓客凡購十兩銀子者,皆送一枚精致的梅花點翠銅簪,且齋內點心與茶水無償供應。


    一時之間,金銀齋內湧進不少人,有看個新鮮的,也有燕都貴女的侍女前來選首飾的,更有些女扮男裝的千金小姐拿著紙鳶路過此處,見到這裏格外熱鬧,好奇地進來閑逛一番。


    總之這一日後,金銀齋因少見的買贈及無償的點心茶水,在燕都很快傳出了名號。


    這日晚,喬綰特意和倚翠一同請了賬房先生及幾個繡娘、夥計慶祝一番。


    在燕都最好的酒樓要了一大桌的酒菜,幹喝酒太無趣,幾人索性玩起了飛花令,玩到後來,喬綰幾杯酒下肚,人也有些虛浮起來。


    而此刻的慕遲正站在府邸門口,目光沉沉地看著逐漸昏暗的街道,等著喬綰的歸來,神色逐漸不安。


    喬綰不願讓人知道金銀齋與當朝太子有幹係,明令他這段時日不許去金銀齋。


    可如今天色大暗,喬綰卻始終沒有歸來的跡象。


    慕遲心中陣陣焦灼,越臨近諸國到達燕都的日子,他心中便越是慌亂,越忍不住胡思亂想著,是不是景闌早已入了燕都,是不是……喬綰也知曉了此事……


    今日前往金銀齋的人必然魚龍混雜,說不定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想到此處,慕遲心口處陡然一沉,再等待不得,飛身朝金銀齋的方向而去。


    剛走出幾步,一輛馬車便徐徐朝這邊駛來,慕遲的腳步一僵,看著張伯“籲”了一聲停下馬車,車門推開,喬綰率先跳了下來。


    隻是落地時,她的腳步有些不穩,一旁的張伯忙要攙扶一把,卻沒等挨到喬綰的手臂,眼前白影閃過,慕遲已經穩穩扶住了她:“你喝酒了?”


    喬綰有些迷茫地抬起頭:“倚翠?”


    慕遲扶著她的手微僵,有一瞬間竟格外嫉妒倚翠,能得她如此的信任。


    一旁正扶著倚翠的司禮察覺到自家公子冷凝的氣場,默了默上前道:“屬下先扶倚翠姑娘去休息。”


    慕遲未曾言語,垂眸看著眼前的喬綰,俯身將她橫抱起,吩咐人備好醒酒茶及熱水,大步朝臥房走去。


    直到進了臥房,慕遲仍未放手,隻坐在床邊,仍緊擁著她。


    這是這段時日,她與他僅有的親昵。


    話本上說,喜歡一人會想與之親昵接觸,他想,他大抵是喜歡極了她。


    慕遲的手忍不住收緊,輕輕靠在她的肩窩處,感受著絲絲縷縷的炙熱將他包圍在其中。


    許是今日見到諸多拿著紙鳶的千金小姐,喬綰做了一個關於紙鳶的夢,睜開眼,眼中仍舊朦朧。


    慕遲察覺到她的清醒,擁著她的手一僵,怕她因著他逾矩的動作而心生不悅,手不舍地鬆了鬆。


    喬綰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喝了酒的雙眸亮得驚人:“慕遲?”她脆聲喚他。


    慕遲怔愣,看著眼前一身火紅衣裳的女子,恍惚中覺得仿佛回到了公主府中,她仍是嬌縱的長樂公主。


    “嗯。”他輕聲回應。


    喬綰眨了下眼睛,好一會兒道:“我夢見我去放紙鳶了……”


    慕遲頓了下,凝望著她的眼睛:“可是想放紙鳶了?那我們明日去……”


    “卻不是和你,”喬綰打斷了他,眼中的光亮暗了下來,“你聽聞我要放紙鳶時,嘲諷了我。”


    慕遲僵住,當年的記憶鑽入腦子裏。


    她滿眼熱烈地要他陪她放紙鳶時,他卻在心中嘲諷她的幼稚與不自量力。


    慕遲惶恐地緊擁著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那些曾經的冷漠與利用,終究成了紮在他心口上的利刃,輕輕一劃,便是劇痛無比。


    喬綰被禁錮在懷中,不適地欠了欠身子,眯了眯眼,清醒了幾分,她抬頭看著燭火中中眉眼驚豔的男子,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混蛋。”


    慕遲的手凝滯了下。


    喬綰又道:“畜生。”


    “王八蛋。”


    “瘋子!”


    慕遲看著她委屈的雙眸,安靜地任她罵著,等她停下方才道:“將今日的藥喝了,我方才命人問過禦醫,可暫停一日藥熏。”


    喬綰想到剛剛那個夢,仍覺得生氣,接過藥一飲而盡後直接背對著他躺回床上。


    慕遲定定看著她的背影,頭上的發髻微亂,華麗的珠釵步搖顫動著。


    他俯身替她將珠釵一根根地抽了出來,卻在抽出藏在發髻中的一根發簪時微頓。


    她並未佩戴那枚玉蝶珠釵,反而戴了一根金絲鏤花簪,簪尾下垂落一根金絲,金絲上巧奪天工地雕刻了一隻鳳鳥,華麗至極。


    可那根金絲下,墜著一枚圓潤的紅玉珠,像一滴血珠,也像一枚紅豆。


    *


    大齊國境南部。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燕都的方向行進著。


    後方騎馬的武將看著前方一襲朱槿胡服的男子,小聲問身旁人:“聽聞平北將軍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就隻為著隨咱們一道上燕都去?”


    另一人朝前望了一眼,搖搖頭:“不知,不過有平北將軍在,此次武鬥定摘得魁首。”


    武將讚同地點頭。


    唯有前方的親衛聽著身後的竊竊私語,歎了一口氣,踢了踢馬腹駕馬上前,看著身披朱色披風的男子:“少將軍,馬上要入大齊了。”


    即便已封平北將軍,邊疆的將士們仍習慣稱一聲“少將軍”。


    男子單手握著韁繩,眯著眼朝燕都的方向望了一眼,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高束的馬尾隨風晃動,其中一縷辮尾,墜著一枚紅豆似的玉珠子。


    作者有話說:


    患得患失安全感為負的狗子:紅豆,紅豆,紅豆,紅豆,紅豆……


    第70章 、景闌


    諸國來齊之日, 正值三月初五。


    春意濃鬱,天色也格外晴朗,燕都不少百姓均對異國他邦之人很感興趣, 紛紛湊到官道兩旁看個熱鬧,一時之間可謂萬人空巷。


    畢竟今年與以往不同,往年慶典會持續十五日, 不知為何, 今年卻縮減為了七日。


    今日不看, 往後更是沒機會了。


    喬綰待在金銀齋中,看著空蕩蕩的鋪子和門口烏泱泱的人群, 無奈地笑了笑。


    倚翠今日有些不適,繡娘和賬房先生也都好奇地跑到外麵看人去了。


    喬綰無奈地笑了笑,以往她便是被圍觀的人之一,那些大人物都坐在華麗的馬車中,麵都不曾露一下, 外麵的皆是些護衛,有何好看的。


    下瞬喬綰突然想到了什麽, 笑意微斂,拿起手邊的銅鏡, 不知多少次看著自己的眉毛。


    今晨慕遲也不知抽了哪門子風, 竟要給她畫眉。


    他畫得倒是精致,隻是到底不是自己畫的, 喬綰總忍不住察看一番。


    外麵的人群傳來幾聲細微的輕呼, 喬綰下意識地朝外看去,隻瞧見一道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紅色身影飛快閃過。


    喬綰一僵, 將銅鏡放下, 不覺朝門口走了幾步。


    一隊人馬已經走向前方, 馬車擋住了那道身影,隻若隱若現看到一抹朱紅色背影,單手牽著韁繩,透著幾分意氣風發。


    喬綰眉心緊皺,旋即笑自己定是看錯了。


    而此刻,大齊宮中。


    慕遲一襲玄色袞冕坐於高座之上,墨發高束,兩根金色玉帶自發間垂落,襯著上好的顏色矜貴冷豔,冰肌玉骨,如琢如磨。


    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椅側,指尖蒼白冰冷,麵無表情。


    隻有立在一旁的司禮知曉,公子這樣便是心中在不安、焦躁。


    外殿傳來太監宣諸國來使進殿的聲音,層層傳入金殿之中。


    慕遲雙眸仍不甚在意地微眯著。


    來使依次入得金殿,見禮後落座。


    直至一聲“黎國來使進殿——”的聲音傳來,慕遲不覺欠了欠身子,手緊攥著椅側,看著一行人徐徐走進殿來。


    為首是黎國使臣,而使臣身旁,景闌穿著一襲朱槿色綢緞袍服大步走著,長發高高束成馬尾,左額卻多了一縷長發垂下,比起以往的頑世輕佻,倒是多了幾分沉穩。


    使臣俯首,行了大齊禮節:“黎國使臣參見皇帝、太子殿下。”


    身後眾人也隨之行禮。


    黎國如今到底也是南部大國,皇帝很快賜了座。


    隻是原本俯首行禮的景闌,卻在起身的瞬間,抬頭朝龍椅旁望了一眼,目光微沉。


    慕遲迎上他的視線,看著他身上的紅衣,雙眸微眯。


    當年在陵京皇宮殿前,他便是穿著一襲紅衣與喬綰站在一起,紅衣似火,像極了嫁裳。


    慕遲眼底驟然升起幾分暴戾,本麵無表情的神色陰沉得可怕,周身陣陣冷冽。


    然而就在下瞬,景闌隨眾人一同落座,轉身之際,身後高束的馬尾隨之晃動了下。


    其中一縷編成細細骨辮的辮尾,嵌著一枚紅玉珠子。


    像極了一顆紅豆。


    慕遲死死地盯著那枚紅珠子,隻覺自己的心口處一陣瑟縮。


    ——喬綰也戴著這樣一枚紅珠子。


    紅豆,寓意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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