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綰,我不多要了,”他小心翼翼地低聲道,“不是我的我不要……”


    “你看看我。”


    看看如今的他,不要趕走他。


    喬綰咬著慕遲肩頭的齒尖頓住,心口的裂縫“啪”的一聲碎裂,露出了一個口子。


    良久她鬆口,不敢置信地偏頭想要看他一眼。


    慕遲卻如驚弓之鳥一般,唯恐她逃離,飛快地將她擁緊。


    喬綰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嗓音低啞:“鬆手。”


    慕遲手輕顫了下,沒有動。


    喬綰聲音逐漸平靜下來:“鬆手。”


    慕遲聽出她的嚴肅,指尖微頓,良久鬆了力道。


    喬綰掙開他的桎梏,抬眸望向他的雙眼,眸光瀲灩如含著水霧,眼尾泛著紅,卻無比的認真,以及忐忑。


    喬綰凝望了他半晌,下刻陡然伸手重重地推著他:“慕遲,你混蛋。”


    “當年你若是說你想跟的是喬青霓,我根本不會留任何她的人或東西在身邊。”那麽多那麽多人都喜歡喬青霓,她從來沒有爭搶過,一次都沒有。


    “我本該按照我想的那樣,離開陵京遠走高飛。”帶著倚翠,然而安穩地過活。


    “你為何從來不說?”卻偏偏在她幻想著二人的餘生時,在雁鳴山上給了她致命一擊。


    “我們本該不必有牽扯的……”


    “喬綰。”慕遲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推打著,隻在聽見最後一句時打斷了她,語氣倉皇。


    他們不會沒有牽扯的。


    他們會有牽扯,他們必然會有牽扯。


    “怎樣?”喬綰用力地睜大雙眼瞪著他。


    慕遲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喉結微緊,他抬手輕輕蹭了蹭她的眼下,無措地呢喃:“不要哭……”


    喬綰狠狠地將他的手拍掉,憤憤地抹了下眼睛:“我沒哭。”


    慕遲的手背上頃刻泛起鮮紅的指印,他未曾在意,隻看著她笑了起來:“嗯,你沒哭,”他說著,沉默了良久,低低道,“從未有過旁的女人……”從來他想要的,隻有她。


    可話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隻有心底瑟縮著湧出一陣自卑。


    他是個怪物,自小養在地牢,他想爭奪那個活在陽光下的李慕玄的一切。


    可是喬綰卻如此熱烈嬌貴,他們迥然不同。


    他希望,那一抹烈陽可以照進昏暗汙濁的角落,照到他的身上。


    可他卻又什麽都不敢告訴她,怕她會怕他、厭惡他。


    喬綰看著慕遲,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可慕遲安靜半晌,隻啞聲道:“對不起,喬綰……”


    旁人的驚懼與厭惡,他從不在意,可他無法接受她的任何排斥。


    喬綰聽著他不準備再說下去的話,心中一陣惱怒,用力地踢著他:“那你出去!”


    剛喝完藥,又發泄了一通,她也已沒了力氣,說完便背對著慕遲倒在床上。


    慕遲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小心地上前,聽見她均勻的呼吸後方才輕輕上前蜷在她身後,頎長的身軀與她嵌合著,他抬手,擁住這一抹炙熱。


    喬綰身軀一緊,剛要將他的手拿開。


    “你還在發熱。”慕遲低聲道,以手覆在她微熱的額頭。


    冰涼的體溫帶來莫名的舒適,喬綰抿了抿唇,決定讓自己好受些,懶得再同他爭辯,隻是將要臨睡去時想到了什麽,強撐著微微睜眼:“後日各國來使便要離開了?”


    慕遲僵滯,睫毛顫了顫方應:“嗯。”


    喬綰再沒有說話。


    慕遲等了很久,久到肢體僵硬,方才鼓起勇氣問道:“你可要去見他?”


    可問完後方才發覺,不知何時她早已沉沉睡去,眼眶仍微微泛著紅。


    慕遲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無比的認真,而後上前小心地擁著她,感受著她均勻的呼吸及炙熱的體溫,惶恐難安的心逐漸平和。


    不知為何,慕遲想起當年她代嫁離京那日,他走在陵京的街市上,聽見有人喚另一人“晚晚”的聲音。


    如今早已將那些多餘的人與事忘得一幹二淨,卻始終記得這個親昵的稱謂。


    慕遲僵滯幾息,輕輕湊到她後首的青絲之間,虔誠地落下一個吻,生澀而親熱的一字字喚著:“綰、綰。”


    語氣如情人般繾綣。


    這一夜慕遲睡了這幾日的第一個好覺。


    醒來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泛白,喬綰仍在沉睡著,滿頭青絲鋪在他的手臂上,左腳不知何時從被子下鑽了出來,細嫩的腳腕上,那枚小痣藏在瑩白的肌膚上,旖旎萬分。


    慕遲觸了觸她的臉頰,確定不熱了方才起身,將她的左腳放回被中,靜悄悄地朝外走。


    司禮正侯在院外,聽見開門聲忙走上前:“公子。”


    慕遲應了一聲,淡淡令道:“吩咐下去,將附近的楊樹都砍了。”


    司禮大驚:“都砍了?那栽種何物?”


    “將燕山皇林的青桐與榆樹移栽過來。”慕遲想到昨夜司禮說“喬綰病得很重”那番話,睨了他一眼。


    司禮不覺後背一寒,遲疑了下問道:“長樂公主……無事了吧?”


    慕遲收回視線:“砍楊樹的事,便交給你了。”


    司禮心中哀嚎,他怎麽說也是堂堂四品護衛總管,去砍樹豈不是要被那一眾同僚笑話……


    慕遲再未多說什麽,朝府邸門口走去,下瞬倏地想起昨夜喬綰提及的“明日諸國來使離齊”一事。


    他不奢求,隻要能在餘下的百日裏,好好地陪著她,讓她哪怕隻有一絲絲喜歡自己便好。


    慕遲這樣寬慰著自己。


    可這夜,慕遲卻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喬綰去城門口送景闌。


    景闌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襲朱槿袍服,與她身上的紅裳交相輝映著。


    景闌對她伸手,問她可願隨她一同離去。


    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握住了他的手,翻身上馬,二人一同朝城外馳騁……


    慕遲盯著那副畫麵,險些窒息。


    他喘息著醒來時,夜色正濃,心底是幾欲發狂的嫉妒。


    慕遲走進裏間,朝著床榻邊走去,目光定定地望著被褥下那抹纖細的身影,隨著均勻的呼吸而細微起伏著。


    他看了很久,轉身走了出去,在院中的石桌旁坐到天亮,直至司禮前來。


    見到院中人,司禮一僵,下意識覺得自家公子又被長樂公主趕出來了,當即小心上前:“公子?”


    慕遲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好一會兒道:“司禮,”他沉沉開口,“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司禮一聽,想到昨日聽聞自己去指揮砍樹後那些同僚幸災樂禍的嘴臉,便是倚翠姑娘都偷偷地笑了他,忙上前抱拳道:“屬下定竭盡所能。”


    慕遲沉吟著,以往厭惡至極的地牢中的折磨,被灌下的每一種毒藥,那些令人作嘔的回憶,第一次覺得並不全然是壞事。


    慕遲道:“去備一味毒藥。”


    *


    喬綰醒來時天色已大亮。


    她身上的風疹已經完全下去了,人也輕鬆了許多。


    今日是景闌一行人離京之日,喬綰本打算今日不去金銀齋的,可昨夜為方麵比對賬目,將賬簿拿了回來,索性便再去一趟。


    為防楊絮,喬綰特意戴了帷帽,未曾想剛出府邸大門,便聽見不少風言風語。


    “這楊絮也就這半月多些,怎的今年便要將楊樹砍了?”


    “誰知啊,不過砍了也好,聽聞去年北城的老林還因楊絮起了場大火呢……”


    “這幾日先砍這四遭的,聽聞要在明年開春,將燕都城的楊木都換了。”


    “……”


    喬綰聽得微怔,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慕遲。


    馬夫正在候著,見她未動輕喚:“喬姑娘?”


    喬綰回過神,剛要上車,便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司禮滿眼焦急飛身下馬,急匆匆地對喬綰行了一禮,悄聲道:“公主。”


    “公子中毒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努力“爭寵”的狗子~


    這次真的正文近尾聲啦~甜甜甜還是放在番外~


    (寫這章時,突然想寫個if線:剛得知真相的公主和狗子一塊重生回鬆竹館,公主果斷選擇將狗子讓給喬青霓,狗子的表情一定很精彩233333333


    第74章 、送別


    喬綰滿腹狐疑地隨司禮趕到東宮時, 已是一炷香後。


    慕遲的血能解毒,他卻中毒了?


    此事怎麽聽都令人匪夷所思。


    東宮比起以往她的公主府看起來要巍峨一些,卻不比公主府奢華。


    轉過前麵的宮殿, 直至到了寢殿,還沒進門便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陣咳嗽聲。


    聽起來不像是作假。


    喬綰心中的疑慮散了些,走進殿中, 頃刻有濃鬱鐵鏽味湧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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