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她伸手從懷中的包裹裏,抓出了一把白米。


    “你吃這個嗎?”


    小姑娘眨巴著昳麗的杏眼,攤開的手掌中是一把白米,玉腕光潔如雪,瑩瑩生輝。


    蕭晗頓住了腳步,眼中升騰起幾點不解的幽光。


    小姑娘見他半晌無聲,便將包裹傾倒,裏麵的白米流瀉出來,盡數灑在他腳邊。


    她圍著他繞了一圈,用白米將他團團圍住。


    將最後一點白米撒完,薑嬋兒飛快地退後了幾丈遠,一瞬不瞬地盯著蕭晗,目光如炬。


    四周寂寂無聲。


    蕭晗站在白米圍成的圈裏。


    麵色越來越沉。


    最後變成了鐵青。


    他的鳳眸中升騰起一點兩點的幽光,最後化為了濃烈的陰鬱。


    他這輩子從未被人這般愚弄過。


    站在不遠處的薑嬋兒卻渾然不知,在終於可以確定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不是厲鬼後,歡天喜地地手舞足蹈起來。


    她飛奔著撲向蕭晗,高興地又蹦又跳,“我就說嘛,你不是厲鬼,你就是神仙!”


    蕭晗無言以對,抱著他臂膀的小姑娘卻猶自興奮個沒完,“厲鬼若是碰上了這些東西,早就跑了,所以你根本不是厲鬼,對了,你方才為何要嚇唬我,原來你們神仙也會說謊的嗎?”


    薑嬋兒喋喋不休,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人早已鐵青的臉。


    “鬆……”蕭晗素來厭惡他人的觸碰,從前這般靠近他的女人,早就被他捏斷了脖子。


    可當他下意識伸出的骨節分明的手,準備去勒那小姑娘細嫩的頸項時,卻在偏頭看到她的那一瞬,頓住了。


    那小姑娘仰著脖子,大大的美目黑亮如曜石,熠熠生輝,靈巧生動,手柔軟地像是柳枝,綿綿地纏在他臂彎裏,烏黑的發間還有淡淡的山茶清香。


    竟然奇怪得沒有讓他生出那種。


    熟悉的,發自內心的厭惡之情。


    此時,狂喜過後的薑嬋兒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察覺蕭晗臉上神情不悅,又想起自己方才所作所為是對神仙的不敬,趕緊蹲下去將他腳邊的白米悉數推開去,連連告歉:“仙君大人恕罪,方才小女子並非是故意的,隻是一時情急之舉。”


    蕭晗:“……”


    *


    常泰宮的荒院內,月影瞳瞳,星光流轉,一高一低兩道身影坐在長階之上,雜草叢生的院中,幾隻身上長著白色斑點的梅花鹿,在來回踱步。


    那隻受傷的小鹿脖頸傷勢不深,薑嬋兒給她尋了些草藥敷上後很快就結痂了,它長著一對珊瑚狀的鹿角,黝黑的眸子又圓又亮,好奇的打量著薑嬋兒,時不時還來拱她的手。


    薑嬋兒伸手去摸小鹿兒的腦袋,好奇問道:“仙君,這鹿兒是你的坐騎嗎?”


    “……”


    蕭晗並未應答,隻仰著脖子,神情泰然地看著浩瀚星空。


    薑嬋兒看著小鹿的脖頸傷口,有些心疼,又問:“它是如何受傷的?”


    “……”


    對方依舊沒有應聲。


    薑嬋兒卻並未在意,在她看來,神仙就該是寡言少語,不理凡塵俗世的,她繼續唱著獨角戲,“你們一直住在這黑漆漆的地方嗎?”


    薑嬋兒本以為蕭晗不會回答自己,但在長久的無聲後,那頭竟然傳來了一聲低沉縹緲的:


    “嗯。”


    薑嬋兒的眼睛亮了亮,轉過小臉看著蕭晗,愈發來了興趣:“是做錯了事情被天庭懲罰了嗎?


    蕭晗並未轉頭看她,依舊望著星空,側臉弧度絕美,眼下的淚痣若隱若現,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嗯。”


    “哎——”薑嬋兒發出一聲歎息,“那也太可憐了。”


    她的語氣含著濃濃的惋惜,為蕭晗這位神仙和眼前這隻靈動的小鹿,感到莫名的悲戚。


    但沉默隻是一瞬,她很快又恢複了希望,“這樣吧,我就住在這附近,你們有什麽需要的話盡管和我說,等我出去了,我可以幫你們送過來。”


    不過她說著說著,聲音卻又小了下去,連同螓首也垂了下去:“不過,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得去了。”


    萬一林如毀約,不派人來放她出去,將她鎖在這兒自生自滅,那她也沒有半點法子,春桃人微言輕,林如捏住她,輕而易舉。


    此時,身旁木雕一般的人突然有了動靜,一陣衣料摩挲聲中,他轉過了臉來。


    漆黑天幕中疏星朗朗,他的麵容籠在半明半昧的陰影中,更增幾分柔和,廣袖處的銀絲暗紋翻湧著光輝,神祇一般。


    “你如何進來的?”


    四目相對,薑嬋兒心頭莫名一窒,漏了一拍。


    她睜著眸子,認真地娓娓道:“被人誣陷偷了東西,那人讓我來此地住上一宿便可既往不咎。我若不來,她便要上告嚴懲我的婢女,所以我便來了,但現在我有些擔心,她明日爽約,不肯放我出去。”


    蕭晗聽完她的話,默了一瞬,道:“你不怕?”


    “自然是怕的,所以才會……準備那些東西的。”


    薑嬋兒有些心虛地覷了一眼那塊被她灑了的五穀雜糧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說著。


    暗夜中,蕭晗的額角沒來由跳了一下。


    “跟我來。”


    他輕輕吐出三個字,而後自顧自起身,提步動身朝前走去,長裾迤邐,劃過雜草叢生處。


    薑嬋兒不疑有他,趕緊提了裙子跟上去。


    月光下,有暗影浮動,薑嬋兒跟著蕭晗彎彎繞繞,穿過了數處偏院荒庭。


    來到了一處破舊的,雜草叢生的院牆,在那院牆根下,依稀可見一個半圓形的狗洞。


    那狗洞雖然不大,可她身量小,目測擠一擠應該能鑽過去。


    蕭晗帶她來到此處,便不再言語了,疏風朗月般立在高牆之下,身姿卓絕,如昂昂之鶴。


    神仙嘛,總是這麽高深莫測的。


    薑嬋兒瞧瞧狗洞,瞧瞧神仙,瞬間了悟了他的用意。


    她提裙跪大拜了下去,稽首道謝。


    “多謝仙君大人指點,小女子來日必當報還。”


    仙君沒有回應,待她再次抬起頭時,空曠寂靜的庭院裏,那還有那神君的半點身影。


    薑嬋兒唏噓不已,果然是真神仙,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


    翌日,百草權輿,五光十色。


    一行初入宮的秀女穿過白石洞門魚貫而入,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娉娉婷婷、一路分花拂柳,由總管太監領著,朝紫軒殿的方向而去。


    時不時風動梢頭,有落英紛亂,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比嬌花還要豔上幾分。


    林如排在這群秀女之首,她今日打扮的格外豔麗,衣裳是特別定製的浮光錦繡金蓮月羅裙,頭麵由珍珠瑪瑙玉石堆砌,風光至極。


    甚至連腰佩上的步禁都是犀牛象角一類的稀罕物,直叫人咋舌稱歎。


    那總管太監領著眾人來到一處離主殿近的涼亭,稍作休整,等著時辰到了,便帶她們過去參選。


    趁著閑暇,那總管太監開始清點人數,但數了幾遍都不對。


    他皺著眉頭,操起了公鴨嗓:“誒?怎麽少了一個,是誰沒有來啊?”


    設下此局的林如,早已有了應對之策,她不慌不忙地走過去,低聲說道:“總管大人,是位姓薑的妹妹,她昨日身子不適,特托付了我來向您告假的。”


    說著,她悄悄從袖子裏塞了一大定銀子過去,那老太監收了銀子,喜道:“好說好說,誰都有個生病的時候不是,屆時我向皇上和貴妃娘娘稟明便是。”


    “那就有勞公公了。”


    用銀子擺平了總管太監,林如眸中閃過得意之色。


    *


    儲秀宮。


    薑嬋兒躲在宮外,等眾人走後才敢偷溜回去,她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春桃被人五花大綁地關在屋子裏,口中還塞了布條。


    薑嬋兒趕緊上去替她鬆綁,取下布巾,春桃瞧見她還活著,激動地泣不成聲,抱著她哽咽道:“小主,你沒被惡鬼吃掉啊,太好了……”


    薑嬋兒沒時間再與道明情況,握著她的手道:“春桃,時間不夠了,你快替我梳妝。”


    “好,好。”春桃回過神來,連連應聲,趕緊手忙腳亂地抹幹淨眼淚,將她扶到妝台前去。


    *


    涼亭那頭,老太監見眾人休整得差不多了,又看時辰快要到了,便不再耽擱,揚起了手裏的浮塵,仰著脖子吆喝了一聲:


    “列隊進場——”


    隨後便帶著一行人整齊有序地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等等——”


    驀地,一聲焦灼又明快的嗓音,自眾人身後傳了過來。


    第3章 計劃裏有他


    人群停下了腳步,眾人回眸看去,隻見一個身著煙青色軟羅紗宮裙的女子,提著裙子跑過來,她梳著螺黛髻,簡單簪著一隻金累絲蝴蝶簪子,蝶翼輕顫,瓔珞琳琅,纖腰上係著的絲絛迎風飛舞,有弱柳扶風之態。


    她跑到人群前停住,捂著胸口喘息不定,對著總管太監福了福身,“對不住,總管大人,我來遲了。”


    眾人紛紛看清了她的容色,盡皆露出驚羨之色。


    她雖打扮的簡單粗陋,卻還是美得驚人,膚如凝脂的芙蓉麵,黛眉如遠山,明眸顧盼生輝,纖長濃密的睫羽像兩把小扇子,根根分明,翹鼻玲瓏,檀口微朱,美得動人心魄。


    那老太監亦晃了神。


    這些秀女本就是各地擢選出來的美人,美得各有千秋,但眼前女子的美,卻能讓她在這一眾美人中脫穎而出,令百花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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