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偏生要來自討苦吃。”


    他眼中是濃濃的嘲諷,話語聲陰惻惻的。


    薑嬋兒還在震驚中久久未回過神來,她並不知曉,眼前的人此刻已是十分危險了、


    蕭晗麵上雖然表現得格外隨意,但袖籠中攥緊的鋒刃卻早已在那一刻嵌入皮肉,刺入骨髓。


    那種痛,應當是鑽心的。


    但他的表情卻依舊是掛著笑著。


    仿佛再深入的傷口都不會令他動容半分。


    袖籠中暗紅的血液很快就滴滴答答地淌下來,但因為是落在荒草從中,所以很快就隱沒不見了。


    無人察覺。


    蕭晗的目光一寸寸在薑嬋兒的臉上掠過,像是鋒刃,又像是利器。


    他仔細窺探著她臉上的表情。


    但凡從中看到一絲厭惡或者是惡心,他都會讓自己毫不留情地將她一刀斃命。


    他對她太過仁慈了。


    但眼下,他這個病入膏肓之人。


    應當是不能再有半點不忍了。


    待她時候,他可以將她的屍體運至北城雪山。


    再將她的屍身保存在千年冰封的棺材裏。


    這樣,他就可以日日夜夜看著她笑了。


    他勿需出山,勿需飲食,勿需再理會人世的一切紛擾。


    他就這麽陪著她,千年,萬年,都可以。


    他可以與她同寢而眠,塵封於千年冰山之中,永生永世。


    他本就不該存活在這世上的。


    可先前卻因為她而多了幾分念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能忍受從她臉上看到對他的厭色和憎惡。


    若是她真的對他心生厭惡。


    那便一起下地獄好了。


    他願意與她共赴黃泉。


    蕭晗就這麽死死盯著薑嬋兒的眼睛。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下來。


    唯有荒院內時不時掠過的夜風,在他們耳畔嗚嗚作響。


    “不,不是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薑嬋兒驟然地搖了搖頭。


    她的神情雖還沉浸在方才極大的衝擊中,有些木訥。


    但語氣卻是極為真摯的。


    蕭晗清清楚楚的看到。


    她的眼神中雖帶著些許茫然,帶更多是悲憫和憐意。


    蕭晗在其中仔仔細細地搜尋。


    卻始終沒有找到半點厭惡之色。


    他甚至有些可惜,


    因為他終是沒有了可以下手的借口。


    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眼中看到同情。


    薑嬋兒一雙清澈如水的杏眸望著他,清清楚楚地寫滿了同情。


    這讓他有些不能理解。


    但又試圖想去理解。


    薑嬋兒立在那裏。


    根本不知道此刻蕭晗的內心所想,也根本不知道蕭晗方才豐富的心裏過程:若是她有半分表現得不對勁,就會被蕭晗抹了脖子。


    她隻是瞥見蕭晗袖籠中的手,滴滴答答依稀還在流血。


    她想也沒想便道:“你且等著,我去去就回。”


    說罷,她提著裙子轉身便跑了出去。


    蕭晗看著那道嬌俏纖弱的身影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眼中好不容易消散的陰霾,再次升騰了上來。


    他就知道……


    她一定是不要他了。


    像是有什麽東西抽離身體。


    腦中頭痛欲裂的滋味席卷而來,讓他雙目赤紅。


    這幾日剛壓下來的瘋魔之症再次卷土重來,將他整個人都侵蝕了個幹淨。


    入目的所有東西都是扭曲的,都是顛倒的,扭曲的樣子讓他難以接受。


    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囂,馬上就要沸騰。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自嘲地舔了舔唇角,將鮮血淋漓的右手從袖籠中伸出來,攥著那銳利地鋒刃,衝著那的背影離去的方向,勾起了唇。


    那好……


    那便殺了你。


    我們——


    共赴黃泉。


    第46章 相認


    薑嬋兒再次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 卻沒有看到蕭晗的身影。


    好在她這回提了一盞燈籠,就著半明半昧的夜色,很快在荒草從中找到了蕭晗。


    他倒在地上,顯然是昏迷了。


    薑嬋兒一時情急, 趕緊就想將人扶起來, 卻在下一刻, 被冰涼的東西抵住了喉嚨。


    蕭晗染血的手纏在她的脖頸上, 手中的刀刃貼在她纖柔的肌膚上,冰涼的觸感讓人渾身發寒。


    “為何要回來?”


    眼前的蕭晗赤紅著雙目, 嗓子也是啞的厲害, 整個人像是被火燒火燎過似的,麵目扭曲可怖。


    好像下一刻, 隻要她說出什麽不對勁的話, 就會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薑嬋兒還是想要求生的, 她認認真真解釋道:


    “你冷靜些,我知道你是生病了,這種病不好受,我在西域的藥典上看到過, 而且我方才見到你的手受傷了, 我是回去給你拿藥的。”


    隨著她的循循陳訴,蕭晗眼中的陰森一點點消退, 他緩緩收回落在薑嬋兒脖頸上的刀,渾身無力地倒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已經耗盡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是時日無多的。


    可眼下卻終究還是不忍將她帶走了。


    一雙柔軟的手取著紗布, 開始一點點為他清理、包紮手上深可見骨的刀傷。


    薑嬋兒喋喋不休的嘟囔聲傳過來。


    “我知你也是不好受, 才會將自己傷得那麽深。”


    “可若是你殺的人並非是無辜之輩, 是本就該死之人, 譬如死囚什麽的, 那便是無可厚非的,無人會視你為惡。”


    薑嬋兒一雙手靈巧地在他手上纏著紗布,一麵還說著掏心肺腑的話,像是安慰又像是絮叨。


    蕭晗側首去看她。


    夜色下,女子黑發如緞披在身上,勾出纖薄的脊背,著素白月華裙,纖塵不染,美目繾綣低垂,那副認真小意的模樣,讓人一顆躁動的心,都漸漸平息了下來。


    替他包紮完手上的傷口後,她在藥箱中仔細翻找了一會,最後尋出一個青色冰裂紋的瓷瓶來,從中倒出一顆藥,交付到蕭晗手中。


    “我從小在西域待過,知你身上的毒乃是西域特有的嗜血蠱,發作起來痛不欲生,需有人血養著,再不濟便是鹿血、馬血……”


    “小時候的事情,我最近想起一些了,這瓶藥是我爹身前給我留下的,好像叫什麽生寒散,對陛下身上的血蠱有奇效,可以壓製其發作的。”


    “陛下若信我,便可試上一試。”


    薑嬋兒的目光真摯而又坦誠,鄭重從容地說著話。


    蕭晗聽著她娓娓訴完。


    倒是破天荒地並未生出半分懷疑。


    他伸手把藥接過來,張口便吞了進去,好像這是什麽隨意的點心似的。


    眼下他本就是將死之人。


    就算此刻是以身試藥也是無妨的。


    蕭晗將藥吞下後,慢慢感受到體內的躁動被壓住,通身都感覺越來越舒暢。


    他本是閉著眼睛假寐,可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驟然支起身子,側身直勾勾地盯著薑嬋兒,問道:“你方才說想起一些事情,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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