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傅寒青還是放柔了語氣:“這次是我不好,錯怪你了。我向你保證,下回絕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你莫要放在心上,也別生氣了,好嗎?”


    這時梁間奉了一碗參茶上來,應翩翩接過去,用杯蓋撇了撇茶沫,輕啜一口,這才回答道:“放心,我並沒有生氣,你也不值得,不是嗎?”


    那般平靜的語調,那樣清寒的目光,仿佛凝結在冰層中的花影,不含一絲情緒。


    以前應翩翩從來不會對他這麽漠然,最近實在是太反常了,要不然剛才傅寒青也不會情緒失控。此時見他還是這樣,傅寒青心裏又是一股火,硬給忍住了。


    他解釋說:“我剛才說那些話是因為看你和別人在一起,一時氣昏了頭才口不擇言的。其實你……是為了給韓耀下套,才故意說要納妾對吧?你既然知道韓小山是他故意送過來的,當然不會中計了。”


    應翩翩稍稍抬眼,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傅寒青的話,一邊看向麵前不斷閃動的係統麵板。


    在這個作為獎勵的“綠帽俠”場景裏,反派經驗值不但特別好賺,而且都是雙倍增加,應翩翩剛才嘲諷傅寒青,手掐韓耀,威脅秋實全都是在一直加分的。


    應翩翩看著數字在眼前跳動,而後本場景中所獲得的經驗值被定格在了74上麵。


    他一直在默默計算著,根據係統之前的提醒,眼下還差2點,就可以進一步升級新權限。


    還能做什麽?


    應翩翩心念一轉,抬手將杯中的參茶潑在了離他不遠處韓耀的頭上。


    韓耀被應翩翩放開之後就一直縮在桌邊沒敢站起來,畢竟應翩翩和傅寒青都是敢動手的人,他生怕被兩人注意到了自己再挨一頓毒打。


    沒想到就算這樣都避不開倒黴,應翩翩的參茶還略有些燙,韓耀冷不防被這麽一澆,驚的差點彈身跳起。


    【觸發關鍵詞“沒事找事”、“惡趣味”、“心理扭曲”,反派經驗值+1x2……】


    應翩翩眉眼彎彎,像是孩童得到了什麽極其喜歡的玩意,抿唇笑了起來。


    傅寒青見應翩翩還是不搭理他,反倒在這裏玩鬧,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盡量用商量的口吻說:“至於這個韓小山,是韓耀打傷的,理應他來負責。我會派人通知他的父親,讓韓府為韓小山治傷和安置。他對你有別的心思,已經是冒犯之極,以後你不要見他了,好嗎?”


    【……劇情支配度提升1%。】


    “我的人我愛怎麽見就怎麽見,甭管他是誰送來的,我就是喜歡,又能怎樣?。”


    應翩翩眉梢微挑,終於開口回應了傅寒青的話:“傅寒青,咱們之間既然已無關係,希望你不要再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按照原劇情的設定,應翩翩那樣在意傅寒青,一聽他說要斷絕關係,一定會發瘋一樣地悔恨挽回,應翩翩這話剛才一直想說,卻根本說不出口。


    但隨著支配度的提升,分手的權限總算解鎖了。


    傅寒青當場僵住。


    他聽出了應翩翩語氣中的認真,但又完全不敢置信——他剛才不過是一時衝動說的氣話而已,應翩翩怎麽能真的打算離開他?


    應翩翩微微偏頭,手肘拄在桌上,屈指在自己一側的太陽穴處壓了壓,吩咐道:“蕭文,梁間,帶人去我房中去收拾東西,咱們——”


    “應玦!”


    傅寒青打斷了應翩翩的話,漆黑的雙眸中如有濃墨翻滾,一字字地說:“你說什麽?什麽叫沒有關係了?你——準備去哪?”


    應翩翩笑道:“你不會聽不懂人話吧?”


    他聽懂了,但他完全無法接受,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應翩翩向他低頭,說在乎他,保證以後不會再隨便找別的男人來開這種玩笑,而不是讓對方真的離開。


    傅寒青幾乎想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後悔了,知道錯了,又想說,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可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畢竟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應翩翩從頭到尾一點麵子都沒給他留,傅寒青何曾這樣難堪過?更何況,這些難堪還是從來都那樣在乎他的應翩翩帶來的。


    他好話也說了,歉也道了,應翩翩卻不懂見好就收,還這樣不依不饒的,是要鬧到什麽時候?


    傅寒青就不信他能離得開自己,給了台階還不下,就不怕玩大了收不住嗎?


    “我剛才……”他真的有些急了,像頭紅了眼睛的困獸,“你明知道我剛才說咱們完了是在說氣話,你就非得較真嗎?!”


    “錯,咱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因為我較真。”


    應翩翩唇角略揚,站起身來,一如平常那般,很親密地湊近了傅寒青。


    麵如冠玉,美目流波。


    傅寒青的喉結動了動,手不知不覺地半抬起來,有點想摸摸他的臉。


    但這時,他卻聽應翩翩含著輕笑,柔聲輕語道:“聽好,不是我的原因,是你。是你目中無人,傲慢自大,自私自利。若他日後悔時,千萬記得,我曾經愛過你,一直容忍你,但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這話,正是傅寒青在不久之前剛剛對應翩翩說過的。


    此時從應翩翩口中說出,令傅寒青心頭如遭重擊。


    應翩翩臉上的笑容陡然變成冷意,回頭喝道:“走!”


    終於跟傅寒青斬斷關係了,應翩翩自己都有種恍惚的感覺,過去的經曆如同一場隔著霧氣與幻影的噩夢,即便掙紮夢醒,回首時依舊殘存驚悸。


    這樣的夢,他以後再也不要去做了。


    *


    池簌作為這場鬧劇的導火索,徹底被晾在了一邊,見整件事情兜兜轉轉演變至此,他看著應翩翩,竟不知不覺,晃了神。


    這個看似錦繡堆裏長大的公子哥,身上卻有著一種仿若利劍出鞘般的奪人氣勢,淺笑下冷誚流露,眉宇間狠意自生,竟似是令人多見上一回,就多看不透一分。


    第一回見,他一副令人牙癢癢的混賬德行,卻仿佛一眼就看入了自己的心底去;第二回見,他籌謀深遠,語出驚人,可抬眸淺笑之際,明亮、調侃,又無法令人感覺到絲毫惡意。


    而此時此刻,應翩翩冰冷而又驕傲的側影,又像夜裏的煙霧,水中的花影,迷離而鬱悒,美,卻難以捉摸。


    與傳聞中完全不同,與想象也完全不同。


    科舉場上那個少年得意、簪花遊街的狀元郎,眾人口中那個囂張跋扈的惡徒,笑著說要把自己抬回房中的紈絝,還有此時此刻傲然而去的貴公子……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池簌心頭微動,卻又說不出究竟為何而動。


    他隻是在瞧見傅寒青伸手去抓應翩翩手臂的時候,隨手撿起一片幹枯的蘭花瓣,彈了出去。


    這薄薄的、衰敗的花瓣準確地撞中了傅寒青左膝後彎處的委中穴,隨即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傅寒青的手還沒碰到應翩翩,便忽然感到膝蓋劇痛,一股針紮般的觸感透穴而入,令他腳下踉蹌,連忙後退兩步,猛力頓足一定,方才站穩。


    傅寒青心頭暗驚,目光向周圍一掃,卻難以分辨剛才是什麽東西暗襲了自己,又是來自哪個方向。


    角落處的池簌眉眼不抬。


    傅寒青武藝超凡,是赫赫有名的將領,如果方才真的是有人無聲無息地襲擊了他,這實際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但傅寒青已經顧不上細想這些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銳利的雙目深深看著應翩翩,說道:“你少拿這個來威脅我,想清楚咱們兩個到底是誰離不開誰!應玦,今天敢走,你就別後悔。”


    說罷之後,傅寒青一抬手,喝道:“都放行!”


    鎮北侯府的護衛本來也不太敢真的攔著應翩翩,聞言都紛紛讓開,而傅寒青的話對於應翩翩來說,竟然半點作用都沒起,一行人就這樣走了。


    池簌也站起身來,不禁攥了攥手指,暗想自己剛才出手幹什麽?


    難道是怕應翩翩看著那樣那樣精致矜貴,會經不起傅寒青的一下拉扯?又或者被這具身體的情感影響,否則幹什麽要多管閑事?


    “韓姨娘,韓姨娘?”這時梁間走過來,對池簌說,“您現在是應家的人,得跟著我們回督主府了。請問您是騎馬還是乘轎子?”


    所有莫名浮動的情緒被“韓姨娘”三個字攪得煙消雲散。


    池簌:“……我還是走著吧,多謝。”


    應翩翩邁出了鎮北侯府的大門。


    在他出門的那一刻,隱約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但隨著站在侯府門外的土地上,那股力量也隨之消失了。


    眼看著應翩翩頭也不回,甚至連那個該死的韓小山都給帶走了,傅寒青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感覺到胸腔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橫衝直撞,撞的他整個人都好像快要爆裂開來。


    他眼眸中盡是戾氣,向外追了兩步,終究停住腳,轉身猛然踢翻了眼前的桌子。


    ——那曾經是應翩翩繪製了花紋圖紙,專門請京城中技藝最精湛的匠人打造的。


    韓耀恰好就縮在桌子邊,嚇得往旁邊爬了兩步才沒被砸到,連大氣都不敢喘。


    整座鎮北侯府好像一下子變得壓抑和沉悶了起來。


    第10章 慷慨一何多


    應家的馬車已經等在侯府門外了,兩名小廝躬身等在車邊,為應翩翩掀起車簾。


    應翩翩正要上去,這時卻聽有個聲音在前方不遠處說道:“阿玦,你這是幹什麽去?”


    他轉頭,隻見一個人正帶了隨從,朝侯府這邊大步而來。


    這是個保養得宜的中年人,麵容剛毅,氣質沉穩,下頦微須,跟傅寒青有幾分相似,正是他的父親,也是應鈞的結拜兄弟,宣平侯傅英。


    見到他,應翩翩眼睛微微眯起。


    傅英對應翩翩一直很好,當年應鈞戰死之後,他也曾經多方設法搜尋應翩翩母子的下落,想要贍養他們,後來被應定斌搶了先,但傅英這些年依舊對應翩翩關切備至,甚至比對待親生兒子還要寵愛。


    應翩翩對這位叔父的感情也一直很深,即使對傅寒青有著諸多不滿,也從未影響過他對傅英的尊敬。可此時再見到這張曾經無比親切的麵容,他卻一下子想起了書中後來的劇情。


    隨著一次次的誤會和爭執,應翩翩和傅寒青嫌隙漸深,也幾次萌生了分開的念頭,但每回都是因為傅英從中調停勸說才讓他終究沒能下定決心。


    當時他覺得這是傅英疼愛自己,然而在應翩翩死後,傅寒青娶妻納妾,子孫滿堂,卻再不見傅英提起過他了。


    心中既然已經埋下猜忌,自然看什麽都覺得可疑。


    應翩翩想起這些,也隻是沉默了一瞬,而後就翹起唇角,慢慢地微笑起來,說道:“傅伯伯,您來了。我正打算回府。”


    兩人這一問一答間,傅英已經走到近前,一手握住應翩翩肩膀,將他上下一打量,皺眉道:“看你這臉色差的,還瞎跑什麽?你爹又不在府上,回去誰照料你?”


    他說著一轉頭,這時傅寒青聽說父親來了,也已經匆匆迎出了門外,隻是神情僵硬,臉上還殘存著怒意。


    傅英一見之下反而笑了,問道:“你們這是又吵架了?一個是狀元郎,一個當了大將軍,怎麽還都改不了這副小孩子脾氣呢?成天的折騰。”


    鎮北侯府的管家躬著身子小跑上去,輕聲對傅英稟報了事情的經過。


    傅英哄孩子一樣跟應翩翩說:“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韓耀那孩子平素向來乖巧,這件事做的卻實在太糊塗,我會派人到韓府去,把此事說與他父親知曉,好好責罰他。”


    “至於你青哥,也是處事不當,不過說來說去,他會誤會你,不還是因為在乎你嗎?”


    傅英說著看了傅寒青一眼:“我這次來,原本是要跟你們商量結契的事。之前也已經提過好幾次了,我看下個月廿六是個好日子,想必到時候應廠公也已經回來了。你們看把這事辦了如何?”


    按照穆國律法,男女之間是為成親嫁娶,男子之間便是結契,確定了這層關係,此生便是一家人了。之前傅英確實也跟他說過這樣的想法,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提起,難免讓傅寒青感到突然。


    真的要跟應翩翩共度餘生嗎?他和應翩翩之間的事,之前都沒有對外宣揚過,除了傅家和應家很少有人知道,一旦結契,難免走漏風聲。


    除此之外,還有子嗣、傅家跟宦黨的關係、應翩翩的病……這些問題,他都還沒做好解決的準備。


    可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種小小的甜蜜與期盼,超越理智,難以抑製地打心底裏湧了上來。


    這下子應翩翩也該高興壞了吧,他們兩人之間也會減少很多猜疑和爭執,像今天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再發生了。


    至於其他的顧慮,隻要平時低調一些,不許人外傳,或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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