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前麵聽著應翩翩認真細數嫁給他的好處,還覺得有點好笑,直到應翩翩說出最後一句話來,整個房間忽然便詭異地陷入安靜。


    池簌負手當風,靜了片刻,唇邊的笑已經帶了些許清寒意味:“公子此言何意?”


    應翩翩手裏端著酒杯,帶著三分醺然醉意,起身走到池簌身邊,從窗台上撿起一瓣枯萎的蘭花,在指間輕輕一撚。


    “一個人,若僅是摘花取葉便能不動聲色地傷及一位久戰沙場的將軍,那其功力起碼也得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再按你的年紀來看,當世也找不出來幾個。”


    應翩翩攤開手,指尖上的花粉簌簌而落,有一些飄到了池簌的袖間:“韓小山自幼長於京城,吃百家飯長大,可沒機會去學這樣一身的功夫啊。”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竟然察覺到了池簌的出手,並且明知道對方武功高強,還就這樣當麵點破了。


    這個危險的、不遜的、狡猾的男人。


    池簌很不明白,這樣一幅皮囊下麵,怎會偏生長了一身的反骨。


    兩人此時的距離極近,他明明一伸手就能掐斷對方那修長的脖頸,也近到他的視線之內,隻能看見應翩翩那張俊麗之極的麵龐。


    池簌看到日光明燦,落入對方眼底,晶瑩深邃,流光溢彩。


    很奇怪,這人分明應該是矜貴華美,錦衣玉食,身上卻帶著一種瀕死者要將生命力燃盡一般的絕望與熱烈。


    從見麵起,他口中嬉笑,卻處事決絕,明知艱難詭譎,依舊容不得半分欺瞞含糊。


    池簌自己就是從地府裏麵爬出來的惡鬼,對生機的感知尤為敏銳,應翩翩身上那股近乎狂熱的執拗,仿佛從初見那一眼開始,就在灼燒著他骨子裏的陰冷與破敗。


    似有一股渴望,猛然從心底湧上,令他忽然很想要握住對方眼底的那束光。


    池簌看著應翩翩,一麵覺得自己遭到了挑釁,應當施以顏色作為回敬,一麵又怎麽也挪不開眼去,仿佛竟舍不得破壞那彌足珍貴的明亮與熱烈似的。


    他感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不禁稍微後退些許,說道:“應公子,有時候人要平安長壽,揣著明白裝糊塗才是立身之道。”


    應翩翩道:“你見過路邊的小草嗎?這種草嚐過被踐踏的滋味,如果不死,便一定不會願意再匍匐於地,而是會掙紮著向高處長,高到可以掀翻一切壓在身上的東西……”


    他說到這裏停了停,卻是轉而一笑,道:“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不過你不願說,我其實也能猜出一二。韓小山不會有閣下這般的功夫,傳說中他對我迷戀甚深,看閣下的神情也不太像,那麽解釋隻有一種……”


    “你、不、是、他。”


    重活一世,昔日榮光盡成泡影,自己也是麵目全非,親友離散,可原來偌大天地間,竟還會有個人能認出他的不同來。


    池簌想,自己的神情中沒有迷戀嗎?那此時的心又是為何而躁動?


    池簌不禁道:“我記得公子上次說,要為我指一條能夠追逐和野心的明路。”


    應翩翩揚起眉梢。


    池簌道:“我的秘密是留著成全自己貪求的底牌,如果公子想得到真相,那也得付出足夠的代價換取才是。”


    “非得跟你換嗎?不可以為了我稍稍地例外一次嗎?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手段還有很多啊。”


    應翩翩抬手,將滿盞清酒一傾入喉,起身笑道:“這位神秘的偉人,籌碼你可藏好了,藏深點。小心啊,別被我不費一兵一卒就給掏了去,反倒你自個賠的連褲子都不剩。”


    【觸發關鍵詞“不擇手段”、“強權威逼”、“色誘勾引”,反派經驗值+6。】


    【恭喜您反派評級達到1級,角色形象初步具備基本反派素養!】


    係統又在這扯淡了,應翩翩一哂,揚手將空杯擲進了池簌懷裏,轉身而去。


    池簌接住酒杯,看著應翩翩離開,過了一會,才不禁自語道:“……那些人倒也沒說錯,還真是個小瘋子。”


    被對方窺探底牌,應該覺得冒犯吧,可又為什麽,看到這個人眼睛亮晶晶地含笑時,他也忍不住想要微笑起來?


    池簌一振袖,拂去應翩翩落在他身上的花粉,感覺有些苦惱。


    昨日應翩翩靠近他時,留在他身上的那股香氣原本早該散了,但這時好像再一次縈繞上來,疊加之下,似乎更難散去。


    英明神武的池大教主卻渾然忘記,比起昨日,他已經換了件衣服,原本那點薰香味,也早應該不見了。


    應翩翩其實很少對別人的秘密感興趣,但一來池簌安國公之子這個身份將會在以後的劇情中起到大作用,對他而言還有利用價值,二來他也發現這人的秘密還真不少。


    尤其那副不正經又要裝正經的模樣特別的有意思,讓他總是想挑釁一下,瞧瞧把對方惹急了會是什麽樣子。


    應翩翩進了書房,這時係統忽然又冷不丁冒出來一道提示:


    【由於所獲好感度已達到標準,重新評定角色魅力等級為:2級。


    新增角色配置“溫馨之家”。】


    應翩翩不禁奇道:“你不是剛不久前才說過,角色反派評級是1級,怎麽這會魅力等級已經到2級了?”


    雖然這些名詞對他來說確實都有一點陌生,可作為一個反派,魅力等級比反派評級還高這種事不合理,應翩翩還是能意識到的。


    係統:【……】


    它也想問。


    係統:【據測評,角色魅力等級由來自各方的好感度決定,反派所獲好感度應不斷被作惡時得到的仇恨度抵消,正常情況下增長速度極為緩慢。


    但好感度統計失誤,或會造成魅力等級異常現象。目前正在檢測中。】


    【提示:若評定後好感度減少,會造成魅力等級下降,“溫馨之家”獎勵將會收回。】


    “溫馨之家?”


    【一本書中,角色魅力值越高,吸引的人氣就越多,可享受更多的劇情與道具配置。“溫馨之家”目前指督主府。】


    應翩翩明白了,這就跟戲班子裏唱戲的角被人捧得越多,行頭就越多一個道理。


    這樣想來,在原書中,確實很少有他在督主府的劇情,大部分時候僅僅是輕描淡寫地提及一句而已,原來是他不配。


    應翩翩無所謂地說:“隨你們吧,如果真把它收回去了,反正我也能搶回來。誰要是敢來住,我直接把裏麵的人殺幹淨了掛在門口,這地方最後不還是我的?這種做法應該還能加點經驗值吧。”


    說來說去,哪有反派靠魅力混的,不還是為非作歹,燒殺搶掠。


    係統:【……!!!!!¥……;@#¥@#……%¥(*(—】


    應翩翩看係統這麽大的反應,不由哈哈大笑,說道:“急什麽,我開玩笑的。”


    不等係統反應,程序已經自動檢測,發出了加分提示:


    【“嚇唬係統,壞透了,不是人都不放過”,反派經驗值+10。】


    係統:【……】


    第12章 撫背複誰憐


    應翩翩一路上拿戲弄係統解悶,說完了話,他也已經走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應定斌剛剛收養他的時候,還在宮中伺候,沒有這座府邸,直到應翩翩七八歲時父子兩人才搬了進來,應定斌把這府中位置最好的一處院落給了他住。


    當時有人說不合規矩,應定斌卻笑著說:“我的兒子,我自然想給他最好的。這府裏總歸我說了算,管他什麽規矩不規矩!”


    書房裏掛著一副畫,上麵畫的是父子兩人當年在院子裏一起栽下的楊樹苗,如今外麵的大樹已枝繁葉茂,當年的畫紙墨泛黃,卻依舊掛在此處。


    那時父親握著他的手,在畫旁寫下“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1。


    可惜,人間所願,總難成真。


    應翩翩看了片刻那幅畫,忽回頭詢問身邊亦步亦趨跟著伺候的侍女:“平日裏,廠公那邊可會有消息過來?”


    那侍女恭敬回道:“偶爾會派人回府,向管家報個平安。”


    ——連老管家都能收到這些消息,應定斌卻從來沒有書信給他,他送東西過去,也往往都如石沉大海。


    應翩翩沒說什麽,點點頭走到桌前,侍女在旁邊研墨,他攤開了宣紙練字,一筆一劃,一撇一勾,時間在泛著金粉的墨色中緩緩流過,他的心卻怎麽都靜不下來。


    應翩翩小時候就曾無數次聽人背地裏恥笑應定斌對養子太過寵愛,議論說一個閹人,居然還得了名有應家血脈的兒子,以後死了能有人摔盆送終,隻怕那心情便如同窮人乍富,歡喜的不知道怎樣才好了。


    他們的口吻怪異而輕蔑,好像有後人的宦官和宦官的兒子,就是這世間的什麽怪物一樣。


    可那個時候應定斌一點也不在乎,還是寵他。


    直到隨著應翩翩年紀漸長,父子兩人的交流才變得越來越少。


    他們雖然不是親生父子,但性格上有一點卻極為相似,一張嘴要同人辯論抬杠的時候妙語連珠,可想說幾句柔軟關切的話,卻是千難萬難,打死出不了口。


    小的時候,應定斌把他捧在手心裏一般地嗬護備至,衣食住行無不周到,生怕讓應翩翩受了半點委屈。


    而應翩翩長大後,兒子的出息讓應定斌喜憂參半,既為他感到自豪,又擔心自己的名聲阻礙了兒子名留青史,因此反倒刻意疏遠避嫌起來。


    更何況,兩人中間還有一個傅家在那裏隔著。


    書中的後來,應翩翩陪著傅寒青南征北戰,原本也會時不時往家裏捎個信,或是送一些當地土產,可應定斌那頭都沒有回應。


    久而久之,應翩翩想著老爹大抵也是不愛同傅家有任何牽扯的,也就不再送了。


    他本來想,等打完仗回來,再自己拿著東西回家就是,反正爹也舍不得把他轟出去。可惜到死也沒等到機會。


    直到應翩翩意識覺醒,在書中看到了應定斌的結局。


    在他死後,傅寒青凱旋回朝,加官進爵,為了補償應定斌,他特意向自己已經登上了皇位的表兄請求恩典,皇上依言給應定斌加封爵位,又賞賜明珠千斛,黃金萬兩。


    傅寒青拿著聖旨,親自去應定斌府上宣讀。


    應定斌卻問傅寒青:“這就是我兒子用命換來的東西嗎?”


    原本在等他領旨謝恩的傅寒青不禁愕然。


    他看著這個點頭哈腰了半輩子的老太監,曾經被言官指著鼻子罵“鑽營邀寵,折節為奴”,卻一把將聖旨掀翻,冷笑而去。


    最後,傅寒青還是看著應翩翩的份上,沒有向上稟報應定斌的禦前失儀之罪。應定斌卻私下與前朝皇室串通,為其提供情報,意圖刺殺傅寒青。


    被俘之後,他大笑叱罵傅寒青與皇上,當場觸柱而亡,死後棄屍荒野。


    應翩翩沒來得及跟應定斌說過,他雖然懷念自己的親生父母,向往成為一名受人稱頌的英雄,但在浸染在紅塵煙火中,他心裏最親的人,一日日陪伴他長大、撫育他成人的人,卻是應定斌。


    他努力,是希望能夠成為養父的驕傲,讓世人再提起他們的時候,隻有欣羨,再不敢輕視半分。


    這一遭重新活過,即使最終還是要死,他也希望在自己死前將身邊重要的人都安置妥當,不留憾恨。


    應翩翩手下的筆一頓,垂眼看著自己方才出神時隨手寫下的兩行詩句,是李白的《獨漉篇》:


    “我欲彎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歸路。落葉別樹,飄零隨風。客無所托,悲與此同。”2


    他嘴唇略彎,帶著絲歎息笑了一聲,將紙團了丟開。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按照目前的時間線,此時應定斌正奉命前往下都監軍,軍情並不緊急,這原本就是個以示皇帝恩寵的閑差,書中的劇情安排裏倒是沒發生什麽波折。


    隻有那邊過幾日會因兩場暴雨而氣溫驟降,應定斌也因此感染風寒,留下了咳疾。


    應翩翩閉目片刻,終於又取了張宣紙展開,提筆落字:


    “應玦拜謹稟父親大人膝下,今暮春聞雨,草木生繁,乍暖回寒之季,時有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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