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走到應翩翩的床前,見對方閉著眼睛躺在那裏,呼吸極為輕微,仿佛睡著了,也好像是昏迷過去了。


    洪省親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好聲好氣地哄勸道:“賢侄,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這自己的身子還是最重要的,這件案子,我也在盡力調查,希望能夠洗脫你的罪名。你還是吃些東西緩一緩吧,否則他日被你父親知道了你現今的模樣,豈不是要心疼著急嗎?”


    應翩翩還是閉著眼睛沒有看他,開口時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你跟那魏光義狼狽為,此時還何必跑來裝這個好人?”


    洪省歎了口氣,在應翩翩的床畔坐下來,忍著對那硬邦邦破木板的嫌棄,歎息說道:“我跟你父親乃是多年的老友,受他不少恩惠,你在我這裏就像是我的親侄子一樣,我又怎麽忍心看你這樣受苦,你實在誤會我了。”


    “退一步講,就算我不喜歡你,魏光義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你關起來,也是當眾掃了我的麵子,我不滿還來不及,怎麽可能跟他站在一邊。我這是受製於人,實在沒有辦法。”


    洪省說的情真意切,說到最後,甚至都有些哽咽了:“誰讓咱就是這個出身,注定了要被看不起的,你應該也瞧見了,明明我的官職不在他之下,他卻每日對我呼來喝去,百般猜忌,我在他麵前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分量,甚至連你都保不下,是我這個長輩無能啊!”


    應翩翩將眼睛睜開,看著洪省,沒有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恨之色。


    他意識到,洪省說的一定不完全是假話,他和魏光義之間有可以利用的矛盾。


    應翩翩沉默片刻,低聲道:“所以現在,還是魏光義讓你來的。”


    洪省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他想讓我問你,七合教總舵的位置在哪裏,可你放心,我自然不可能會逼你。這個秘密你自個牢牢守著,誰問都不要告訴,否則隻怕他一旦知道,你沒了價值,處境會更加糟糕。”


    應翩翩心想,看來洪省並不知道黎慎韞讓魏光義留著他的事,所以魏光義對待洪省,多半是事事壓製提防。


    隻要他們兩個人之間有裂隙,這件事就好辦了。


    應翩翩終於露出動容之色,長歎了口氣,坐起身來,說道:“您這些年在他手底下,也是不容易。先前是小侄不懂事,誤會了您,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洪省欣慰又感動地說:“唉,這些我早就習慣了,隻是這麽多年下來,也沒個能讓人說的地方,有你這句話,可比什麽都強。”


    他們兩個都是演戲的高手,假惺惺地相互客套了一番,互相都對對方的反應十分滿意。


    洪省來的時候帶了一個食盒,此時看見氣氛到了,便將盒子打開,從中端出一碗湯藥,一碗清粥。


    他慈愛地說道:“阿玦,你病得不輕,還是快把這藥喝了吧,無論如何,恢複身體最重要。叔父別的本事沒有,不能把你放出去,但好歹也要爭取讓你吃的住的好些,那魏光義總也不能欺人太甚,連這點事都不讓我辦。”


    應翩翩心裏冷笑,洪省這隻老狐狸,手段可是真的高明。


    之前他明明是在跟魏光義絕食抗爭,魏光義打不得罵不過,束手無策之下,才會派了洪省過來,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好好吃飯治病,不要作死。


    死了他應玦,魏光義在黎慎韞那裏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結果洪省過來忽悠了一通,哄得好像應翩翩喝了藥吃了飯,還是承了他的人情一樣。


    左右應翩翩現在目的達到,有了新主意,也不和對方計較,滿臉感動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藥一飲而盡。


    他忍不住有點想念池簌了。


    之前每一次,隻要是池簌把藥端過來,都會細心地提前準備好果脯蜜餞用來遮苦味,洪省什麽都想不到,這點伺候人的水平,連人家的小妾都不如,居然還好意思當太監。


    應翩翩本來就一天沒吃飯,再猛一灌藥,差點把眼淚嗆出來。


    洪省關切地問:“怎麽了,沒事吧?”


    應翩翩放下藥碗,醞釀片刻,擦了擦眼睛,一把握住洪省的手,動情地說道:“洪叔父,您說過,您是絕對不會害我的,對吧?”


    洪省心中一跳,立刻意識到,應翩翩接下來一定是有極為重要的話要說。


    他連忙保證:“那是自然!我若有害你之心,天打雷劈!”


    他這句話說出來,應翩翩猛然想起,似乎在原書中,應定斌找他密謀起事,給自己報仇,又告訴洪省絕對不能把消息說出去,洪省也是這樣回答的:


    “應兄你的喪子之痛我感同身受,你放心,這次起事絕對萬分機密,我若是把消息向外透露半點,天打雷劈!”


    原書中,他安然善終,並沒有應驗他的誓言,那麽既然天不罰他,應翩翩自己動手來罰!


    洪省,你現在是不是非常想聽到我接下來的話?


    那你就聽好了,聽清楚了吧,這些話,即將送你走上死路!


    應翩翩滿臉惶然之色,猶猶豫豫地說道:“其實……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七合教總舵的地址在哪裏!”


    洪省愣住了,他不由失聲道:“你說什麽?!”


    應翩翩低著頭不吭聲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仿佛之前那個囂張跋扈的小霸王根本就不是他。


    洪省再也沉不住氣了,連聲問道:“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七合教總舵的位置,那不是西廠打探到了消息,皇上才會下旨讓你們前往那裏的嗎?”


    應翩翩長歎一聲,說道:“洪叔父,您先不要著急,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知。七合教的總舵確然在衡安郡無疑,就是這個具體的位置還不能確定。”


    他說著,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塊骷髏頭形狀的紫色奇石,正是先前池簌所贈的教主信物梟首令。


    應翩翩原本不收,池簌卻放下就走了,最後東西還是一直放在他手裏。


    應翩翩對洪省說道:“我曾經無意中邂逅過一位佳人,與她有過一段姻緣,可惜那名佳人乃是一位江湖俠女,不能隨我回府。她離開之前告訴我,自己是七合教中的人,又給我留下了這樣寶物留念。”


    他歎了口氣,一副甚為懷念的樣子:“當時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中,隻是後來同傅家結仇,一心想壓他們一頭,聽說皇上想要知道七合教的情況,就動了心思。”


    “我記得那名女子提到過,七合教的總舵在衡安郡,如果我想要見她,可以拿著信物來這裏找人,唉,我立功心切,想起這件事,就和父親說了,讓他以西廠的名義把這個消息告訴皇上,這樣我就可以借這個機會來到此地立功。”


    “然而到了衡安郡之後,我派人四處尋找那名女子的下落,卻一直沒有消息,心中才有些慌亂起來。原本還要再行設法,竟然就陷入了牢獄之災。”


    洪省聽應翩翩講完了前因後果,一時之間,簡直都不知道應該說他點什麽才好。


    應翩翩未免太過任性大膽了,連這樣欺君的事情都敢做,偏生應定斌居然還慣著他!


    對於應翩翩的話,洪省並沒有完全相信,可是這倒是也可以解釋應翩翩麵對魏光義的態度了。


    洪省來之前還在奇怪,像他這般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就算有幾分骨氣,但乍然遭受牢獄之災,住到這樣破舊的地方,又受到生命威脅,怎麽還能忍得住不低頭求饒,把該說的都說出來。


    原來是根本不知道,這倒確實是最為合理的解釋了。


    洪省不禁說道:“哎呀,你這孩子實在是太胡鬧了,可讓我說你什麽好!你來之前就沒想到這事若是辦不成,回去要怎麽跟陛下交代嗎?”


    應翩翩搖了搖頭:“其實我原本還有一個可以聯絡七合教的主意,可惜現在似乎辦不成了。”


    洪省立刻道:“還有什麽辦法,你快說!”


    他說完之後,意識到自己的急切有些失態,又掩飾性地笑了笑,說道:“此事事關重大,如果能夠早些解決自然是好的,你說出來,我也好幫你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補救。”


    應翩翩道:“我來了衡安郡之後,聽一些百姓們說,七合教的人也在救災,不知此事是否當真呢?”


    洪省道:“確實是有的。此地本就多洪災澇災,之前的幾次大災七合教也都曾經出手過,隻是他們的教主如今情況不明,教中又有一部分叛黨,這一次恐怕沒人有功夫顧及這些了。”


    七合教奉太祖之命而立,曾經也是以拯救蒼生、匡扶社稷為使命,雖然現在與朝廷立場相抗,但對於百姓的幫助還是一如既往。


    之前那些皇子們想要打動七合教,也是打著承諾要善待百姓的旗號,希望得到支持。


    應翩翩點了點頭:“這就是了。我原本的打算是放出風聲去,說我手裏有一塊珍貴無比的奇石,欲為這次災情將它賣掉,所得之資全部用於為災民們購買糧食。這樣的話,七合教的人一定會認出信物上門,出資購買的,到時候就可以以合作救災為名與他們聯係,再逐步打動。”


    他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原本已經計劃完畢,可惜我現在身陷囹圄,金玉流又已經死了,這事情要辦成,眼看也是無望,讓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


    洪省一開始覺得應翩翩簡直是在胡亂作死,但眼下聽完他這個主意,卻越想越是絕妙,甚至比一開始的計劃還要恰當。


    畢竟就算打探到了七合教總舵所在的具體位置,他們也是為了示好而不是攻打,貿然找上門去,反而容易引起對方的警惕。


    但應翩翩這個辦法,卻是自己將人吸引過來,在見麵之初雙方就將抱有著善意和好感,自然更加容易達成目的。


    這小子果然不愧是狀元,雖然任性,但還是很有幾分頭腦的。


    應翩翩知道,如果自己在洪省麵前一味表現出無能和不知所措,那麽這份表演就未免顯得有些用力過猛了,眼下這種程度才是剛剛好。


    洪省果然上鉤,沉吟著說:“其實嚐試一下也未嚐不可。你若是信得過叔父,就將這信物交給我,我去辦這件事。”


    應翩翩道:“我當然信得過您,隻是若您出麵的話,可就很難瞞過魏光義了。”


    洪省道:“這整個衡安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風吹草動皆瞞不過他的眼睛,不管換了誰都是一樣的。”


    應翩翩道:“讓孟竑去吧。就讓他跟魏光義說看不得百姓受苦,想要當掉祖傳的寶貝購置糧食,再以魏光義的名義分給災民們,這樣又得名又得利的好事,魏光義是不會拒絕的。如果真有七合教的人前來接洽,再由叔父出麵便是。您看如何?”


    洪省心裏已經非常願意了,卻故作猶豫:“倒也可以,隻是孟竑和阮浪都是因為你才被關進來的,他又如何願意替你做這些事呢?”


    應翩翩苦笑道:“當時我平白蒙冤,心裏有氣,確實有些衝動了。不過我這麽做,正好可以讓魏光義相信孟竑絕對不會聽我的話,這件事由他辦才更加可靠了……”


    他這樣說,一副強行為自己找借口的語氣,洪省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拍了拍應翩翩的肩膀,說道:“阿玦你放心,我去說服他好了,你如此信任叔父,我也必定把這件事為你辦的妥妥帖帖的。”


    應翩翩也笑了:“是,有您在,真是太好了。”


    洪省走了之後,他也不顧木板堅硬,就一下子仰麵躺倒了下去。


    應翩翩生在邊關,條件艱苦,本就先天不足,再加上五歲那年又遭逢巨變,落魄求生,更是艱難,所以雖然應定斌一直在為他調養,他還是落下了體虛的病根,此時發燒也是真的。


    洪省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應翩翩硬撐著跟他周旋了那麽久,實在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不過他的精神卻是亢奮的。


    今天是第二天,他的任務進度取得了一個突破性的進展。


    精明的洪省沒有意識到,當他經不住能夠獲得七合教情報的誘惑,選擇幫助應翩翩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背叛了魏光義。


    他自己把這個把柄遞到了應翩翩的手裏,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第55章 洛浦見驚鴻


    此時,毫不知情的洪省懷著期待和愉悅的心情,找到孟竑,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他自然不會把七合教的事情講出來,隻是告訴孟竑,魏光義早年剛剛成為衡安郡郡守的時候,在這裏建的堤壩由於偷工減料,在洪水中被多處衝垮,故這一回災情造成的損失遠遠比向朝廷上報的更為嚴重,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遠遠不夠。


    魏光義害怕此次來的欽差們看出破綻,本來想將孟竑和應翩翩都除掉,隻留下阮浪一個。


    若不是之前應翩翩鬧著讓孟竑和阮浪都蹲了大牢,降低了魏光義的防備和疑心,恐怕孟竑過幾日便會“因病暴斃”。


    現在,應翩翩希望能夠有人出麵,先將金家運來的那些糧食買下來,分給饑民們救災,所以向洪省推薦了孟竑這個人選,足可以看出來,他其實對於孟竑還是十分信任的。


    洪省何許人也?他當年在宮中當內侍的時候,就是一路裝孫子裝過來的,後來到了這衡安郡魏家的地盤上,又是韜光養晦多年,取得了魏光義的大部分信任,區區一個孟竑,他若是想說服起來,不在話下。


    在洪省的美化下,應翩翩成了一個忍辱負重,舍己為人的絕好上司形象,把孟竑聽的有些懷疑人生。


    他神色古怪地道:“洪大人,你的意思是,應大人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等安危著想?”


    “正是如此,隻是他一番苦心,自己卻難以為自己辯白,我才不得不說出真相。不然你想一想,我何必要幫著他一起騙你?”


    洪省點了點頭,微笑道:“孟大人,應大人想讓你做這件事,是對你的信任,我記得你們原來就是舊識吧?不知道這件事情你願不願意幫忙配合呢?”


    看著洪省那副寫滿了陰謀算計的嘴臉,他的話孟竑起碼有一多半都不相信,但一句“舊識”,卻讓他想起了一些幾年前的往事。


    那個時候,孟竑剛剛從家鄉江西來到京城,以鄉試第一的身份暫時寄居在此地十分有名的聞遐書院讀書,準備參加接下來的會試。同時,他也結識了西廠廠公之子,京城解元應玦。


    當時兩人談論詩文,頗為投契,關係也十分不錯,應翩翩還笑說他:“人品正直,老實重諾,偏偏亦擅謀略之術,應了一句話,叫‘越是老實的人,越會騙人’。”


    當時孟竑也不禁大笑,說是應翩翩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他引為畢生的至交知己。


    而這段經曆如今說起來恐怕都不會有人相信,孟竑印象極深,那是前年的一個雪夜,應翩翩偶感風寒,在家中臥床休息,他於是準備了一些薄禮上門探望。


    兩人還沒說得幾句話,便有應府的下人來報,說是群芳閣的老鴇親自上門求見。


    應翩翩咳嗽兩聲,並沒有回避孟竑,問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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