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上一回西戎使臣來到穆國時,甚至將穆國一名負責迎接他們的中郎將摔了個尾骨折斷,在家休養了月餘才好,事後他們隻笑嘻嘻地說不是故意所為,又道了歉,皇上也無可奈何,隻是令穆國人更加對這些蠻子敬而遠之。


    左丹木故意這樣說,正是想要對應翩翩進行震懾,如果他連自己父親的東西都不敢拿,那麽就是天下人的笑柄了。


    池簌幾乎忍不住站起身來,目光緊緊凝視著應翩翩的臉。


    如果是在平常時候,這些事情不用想,他就一定會替應翩翩做了,可是如今池簌卻知道,對方拿來的是他父親的遺物,應翩翩一定想要自己取回。


    因此雖然眼前這一幕讓他覺得萬分心疼氣怒,池簌還是沒有上前。


    ——他知道,應翩翩不會怕的。


    果然,在殿上眾人或得意,或擔憂,或疑慮的注視中,應翩翩走到了那四名猛士的麵前。


    這四人故意挪動腳步,跟他離的更近,居高臨下地用一種帶有威懾的眼神盯住應翩翩,但應翩翩恍若不見,徑直從幾人身側經過,在長匣邊彎下腰來,握住了那熟悉的槍杆。


    重新摸到這柄槍的一瞬間,他心中驟然一慟,隻覺得五內俱焚,宛若刀絞,一時間眼前發黑,竟然一下子沒能將那柄槍拿起來,頓了頓才勉強用力,扶起槍杆,半豎而立。


    見狀,日渥和左丹木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一絲嘲笑的意味,顯然是覺得當初給他們帶來巨大威脅的應鈞是真正的絕後了。


    他的兒子連他所用過的兵刃都拿不動,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恐怕這位當年的戰神地下有知,會氣的從棺材裏麵跳出來吧。


    如今的大穆,再也不是太祖立國時的大穆,這樣肥沃的土地,豐饒的物資,注定要被他們納入囊中。


    應翩翩的手指緩緩摩挲著,從槍杆上找到了父親刻下的名字,仿佛有一隻大手輕柔地從頭頂撫過,不知不覺,他的心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說不定,爹娘這個時候正在天上看著他。


    應翩翩微一閉目,道:“多謝幾位帶來這樣禮物,我十分驚喜,不知道陛下是否可以準許我將它收下?”


    皇上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是應將軍的東西,那麽理應物歸原主,由應愛卿帶回去,你就多謝使者們的美意吧。”


    應翩翩依言道謝,左丹木卻微微一笑,說道:“應大人不必客氣。你瞧,這柄槍雖然是昔年應將軍征戰所用,但是在西戎保存多年,卻被我們養護的連一絲鏽跡都沒有。可見隻要物是好物,那就不拘是在何處。”


    “男兒所喜,無非名兵美人,你們的公主像是在繁華中盛開的嬌豔花朵,但是如果嫁到西戎,西戎的男兒也一定會好好地嗬護她。我聽說應大人的母親正是當年從西戎回到大穆的逃奴,乃曾經伺候過我母妃善化公主的婢女,難道應大人就不曾聽聞她講述過我們西戎男兒的勇猛英姿嗎?”


    這左丹木說起話來要比他的大哥狡猾多了,話中帶著十足的羞辱之意,令周圍的人都不禁怒目而視。


    但應翩翩的心情已經平定下來,既然做出決斷,就不會再為這種故意動搖心境的話所影響。


    他忽地抬眸一笑,看向左丹木,眸光曜曜,如同月色清輝。


    左丹木怔了怔,便聽應翩翩帶著歉意說道:“這倒是真的不曾,我隻聽我娘說過,西戎人外強中幹,不值一提。”


    應翩翩方才還是一副心神動搖的頹喪模樣,沒想到這樣快便收拾好了情緒,聽他出言不遜,幾名西戎使者都是麵色一沉。


    離應翩翩最近的那位西戎勇士大聲喝道:“你說什麽?”


    他聲若洪鍾,隻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應翩翩卻渾然不懼,亦朗聲回敬:“我說西戎之人外強中幹,怎及的上我中原人才濟濟,英雄輩出?若是各位不服,便來切磋,誰輸誰贏,誰強誰弱,一目了然,豈不是好?”


    他回身一拜:“請陛下準許!”


    聽到應翩翩的話,日渥和左丹木同時麵露驚訝之色,忍不住相互對視了一眼。


    這本來是他們想要說的話。


    此次西戎使者來到大穆,精心挑選了多名善戰的猛士,目的就是為了切磋比試。雙方積怨已深,眼下各種利益糾葛平衡,暫時不會開戰,但日後一定還是會有那一天,西戎正想借這件事好好掃一掃中原人的威風。


    他們本來還在心中盤算著要挑戰的目標和說出這話的時機,卻沒想到,挑戰之語居然是由對方率先說出的,而且說出來的人,還是一個他們根本不會放在眼裏的文官。


    這個應玦是瘋了嗎?一個連槍都拿不動的人,竟敢向他們挑戰。難道是他少年衝動,稍加挑撥就沉不住氣了?


    來之前,他們曾經聽說應翩翩智計多端,少年英才,如今看來,隻怕是大穆人總愛吹牛,說的太言過其實了。


    日渥覺得跟這麽一個小子比試勝之不武,心中猶豫,左丹木卻是考慮到應翩翩的身份,有心讓他顏麵大掃,於是說道:


    “應大人不愧是將門虎子,你發出挑戰,我們怎敢拒絕?大哥,我看咱們便應下吧,左右不過是切磋。”


    日渥心道,這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主動挑釁他們,不教訓教訓他也不合適,但如果興師動眾一番,隻勝了一個小文官,根本顯不出來西戎人的厲害,殺雞用牛刀,又有什麽意思?


    日渥說道:“既然應大人主動邀請,我們也十分榮幸,自然要欣然領受。但西戎有很多猛士,都想要與大穆人切磋,以我看不如多進行幾場比試,我們各自挑選英勇的代表……”


    他這話沒說完,應翩翩已經接口道:“我明白了,大王子原來是怕輸,因此想多來幾場有個保障。你放心吧,遠來是客,我自然要遷就你們的,不管你們出多少人,我這邊隻有我一個。”


    他衝著皇上一拱手,說道:“請陛下準許臣的請求。”


    日渥聽了應翩翩的話,簡直是將西戎勇士視若無物,氣往上衝,隻想狠狠教訓這小子一番,便冷聲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既然如此,本王子先和你比!”


    兩人言語說到這個份上,不比都說不過去了,但看見應翩翩跟日渥相比,一個單薄文秀,一個威猛壯碩,又實在讓人不禁捏了把冷汗。


    比起對應翩翩所知甚少的西戎人,皇上卻知道他文武雙全,又擅智謀,並非衝動行事之人,沉吟片刻,說了個“可”字。


    日渥冷笑道:“怎麽比,你來說。”


    憑應翩翩那個樣子,他就是壓都能把對方給壓死了,不管怎麽個比試方法,都是毫無意義,倒不如幹脆讓對方來選,輸個心服口服。


    左丹木卻比他更有算計:“既然咱們雙方不過是切磋,那麽照我看,不如就不要動兵刃了,以免傷了和氣,赤手過招如何?”


    應定斌似笑非笑地說:“本公方才聽聞大王子講述西戎勇士多麽豪爽勇猛,差點信以為真,但如今看來我兒說的倒是沒錯。誰不知道草原人擅長摔跤,不拿兵刃自然是你們占了優勢,尚未比試就想著如何得便宜,不是外強中幹又是什麽?”


    他方才看見這幫西戎人欺負自己的寶貝兒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但畢竟是邦國外交,應定斌也不好貿然開口,但隨著雙方你來我往,都帶了些火氣,言辭也就愈發激烈不留餘地,應定斌也便不再忍耐了。


    左丹木被他說的麵色微微一紅,倒是識得應定斌:“那麽應廠公又意下如何?”


    應定斌冷冷地說:“各擇兵刃,選己之長,豈非公平合理?當然,貴客若是不想用兵刃,也無人勉強。”


    左丹木素聞中原有多種精妙武學,門派繁盛,源遠流長,尤其更擅刀劍等較為輕靈的兵刃,他擔心應翩翩的口氣那樣大,是在此道上有研究。


    雖然上場的不是左丹木,但若日渥這個跟他不對付的大哥輸了,失的也是整個西戎的麵子,為顧全大局著想,左丹木才會如此謹慎,但現在被應定斌一語點破,他就不好再多說了。


    日渥麵上卻帶了一絲隱含篤定與不屑的笑意,說道:“兵刃便兵刃,來人,去取我的狼牙棒來!”


    等到他的兵器被隨從呈上時,周圍眾人都不免動容。


    原來日渥所用的竟是兩根二尺長短的狼牙大棒,棒身粗大,上生倒鉤,若是挨上一下,後果可想而知。


    這樣兵器若非天生神力之人是不敢用的,但用得好卻也占盡了便宜,普通刀劍砸得幾下就要斷了,對手別說與他對戰,隻怕連近身都不能。


    應定斌微微皺眉,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應翩翩卻回過頭來衝他一笑,說道:“爹,你看大王子這兵刃看上去還挺厲害的。”


    應定斌一看兒子表情輕鬆,心中微定,含笑道:“左右隻是切磋,輸贏都不丟人,你小心些,別傷著就是。”


    身邊聽到應定斌話的人:“……”


    ——應廠公你能不能稍微有一些風骨和底線!


    日渥高聲道:“應大人,你用刀還是使劍,盡管來吧!”


    應翩翩回轉身來,看著對方手中兵器中的寒光微微眯起眼睛,隨即足尖一勾,方才被放倒在地麵上的長槍順力飛起,應翩翩長袖一卷,抄在手中。


    “我就用它。”他淡淡一笑,旋即槍鋒向前,冷然道,“來吧!”


    他竟然要用這柄亡父的槍,與西戎之人對戰!


    片刻靜寂,隨後四下嘩然。


    “這中原的小白臉是當真瘋了嗎?他方才不是連把這柄銀槍拿起來都嫌費力?”


    “哈哈哈,穆國的高官竟然如此禁不得激,一言不合意氣用事,難道當真穆國無人?”


    “應大人這是又發瘋了不成,這名西戎大王子可是出了名的武功高強,對付他隻可智取,怎能用這樣長兵與他硬碰硬呢!”


    應翩翩自幼習武,但是他身為狀元,在世人眼中,一向以文采才學見長,又因為素來養尊處優,前呼後擁,少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時候,因此在場這麽多人裏,也就隻有應定斌對應翩翩的武功根底了解一些。


    可是關心則亂,此時他的手心裏也不禁捏著一把冷汗,轉頭瞧見池簌不知道何時已站在了自己身側,便不禁說道:“澗竹,你說阿玦這一場,他既然答應下來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吧?”


    池簌的表情看上去倒還算冷靜,隻是手攥的緊緊的,說道:“您放心,我不會讓他受傷的。”


    池簌身上那股可靠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讓應定斌不禁稍稍鬆了口氣,但眉頭未解,低聲歎道:“阿玦一定不願讓旁人出手幫他。”


    池簌微一垂眸,心裏也十分明白這點,所以才猶豫犯難,他永遠會支持尊重應翩翩的選擇,但如果要眼睜睜看著對方在自己麵前受傷遇險,也很難做到。


    池簌低聲道:“我相信他會贏的。”


    因為他是應玦。


    性如烈火,心似頑石。


    “喝!”


    在眾人或是驚詫,或是擔憂,或是嘲諷的目光和議論中,日渥王子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訓麵前這個狂妄自大的中原人,舞動手中雙棒,率先發動了攻擊。


    別說池簌,應定斌也是通曉武學的,日渥這一出手,他們便已經看出了不凡。


    日渥這兩根狼牙棒,循的是雙錘的武術套路,劈、軋、頂、掃、雲,隻是狼牙棒的分量體積均高於通常使用的大錘,用出之後,難度和威力也就隨之加倍。


    日渥旋身前攻,一棒腰間橫掃,一棒當頭砸下,端的是雷霆萬鈞,令人駭然。


    但他的招式尚未完全使出,心中忽生警惕!


    一道銳利的破風之聲平地橫生,應翩翩人未至,槍已到,帶著殺氣的寒意轉瞬逼至日渥鼻端!


    日渥並不慌亂,雙臂一合,兩根狼牙棒同時砸向槍杆,想要將應翩翩的槍勢鎖住。


    然而就在此刻,應翩翩手腕翻轉,槍身一彎,竟反借著對方的狼牙棒為支點旋身而起,大殿中的惶惶燈火之下,他左腿旋踢而出,足尖向著日渥太陽穴重踢而去!


    日渥倉促間猛然收力側身,“砰”地一聲,應翩翩那一腳已經踢中了他的肩窩。


    刹那間,饒是日渥皮糙肉厚,也不禁覺得骨骼劇痛如同碎裂,“蹬、蹬、蹬”,踉蹌著後退三步!


    應翩翩槍鋒順勢壓地,身形一轉而落,身上袍袖鼓蕩,如驚鴻孤鶴,孑然傲立。


    滿場嘩然,緊接著又是瞬間的無聲。


    無論西戎還是中原一邊,全都驚住了。


    這兩人是陌生的對手,通常比試上來都該先行試探,特別是在應翩翩體力臂力都明顯比不過對方的情況下,更該側麵周旋,再圖智取。


    連日渥都算不上是猛力搶攻,可他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以硬碰硬!


    可不得不說,這樣打實在是痛快極了!


    喝彩和議論聲很快從中原百官的那一邊蔓延開來,雖然這種場合,眾人都要自持身份,不能過分歡呼,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應翩翩上來就先聲奪人,仿佛向著西戎人證明了,他們,根本就沒什麽可怕的!


    但這樣的打法,接下來,他能撐得過日渥嗎?


    西戎那邊則是個個麵色鐵青,日渥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出師不利,臉上一紅,大喝一聲,豁然搶攻!


    “錚錚錚錚——”


    他將手中雙棒舞的虎虎生風,如此沉猛的兵器竟然也能使出快招。但日渥頃刻間連出十二招,應翩翩卻是半步未讓。


    腦海中仿佛浮現出當年父親在他麵前練槍時的身姿。


    雖然他的槍法遠沒有劍術精通,跟隨在父親身邊的時間也太短,但是十餘年之後的今日,應翩翩依然清楚地記得,在無數個黎明與深夜,在無數次領兵暫息的空隙,他那位被稱為一代名將的父親,一次次練習著已經熟極的槍法,對他講述他們要麵對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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