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呈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他覺得若是天下太平,陛下一定是一位很好的守成之君,但如今這樣的局勢,卻是需要一位有血性和魄力的君王才能應付,黎慎禮就不那麽合適了。


    但事已至此,他身為一名臣子卻又能如何呢?也隻好竭盡全力守住此關,保護聖駕了。


    最起碼黎慎禮不拖後腿,在這裏也確實鼓舞了將士們,而且他的到來帶來了精良的禁軍與充足的糧草,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鞏呈拱手拜倒,朗聲說道:“多謝陛下信任!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他也是個直率的脾氣,說完之後便急忙去處理軍務了,果然不再請示黎慎禮的意思。


    畢竟如今西戎的軍隊隨時都有可能會來,城中處處需要布置防守,鞏呈也實在繁忙的很。


    他走之後,黎慎禮又四下巡視了一番,看到處處荒涼,心裏頗不是滋味,也就不想在外麵轉了。


    他的心中甚至萌生出立刻掉頭折返的念頭。


    這時,迎麵一隊士兵匆匆而來,打頭的卻是跟黎慎禮一起從京城來到平明關的胡臻。


    與黎慎禮不同,胡臻經驗豐富,又對西戎十分了解,黎慎禮禦駕親征,點了他隨行伴駕,他到達平明關之後便與此地的將領們一起商議作戰對策去了,十分繁忙。


    此時看見黎慎禮,胡臻帶著士兵們行禮,麵上露出詫異之色,說道:“陛下怎麽在此處?城中已經為您準備好了休息的地方,臣護送陛下前去吧。”


    黎慎禮點了點頭,說道:“也好。”


    前往住處的路上,他卻對著胡臻歎道:“朕聽了你的諫言,禦駕親征來此,此時見到這平明關的種種景象,卻不知此舉是對是錯了。”


    他當初也是因為應翩翩的事情受到了刺激,一時意氣做出了這樣的決斷,到了這裏卻忍不住想,自己來了除了讓京城空虛,一國之君身處險地以外,到底還能有什麽意義。


    恐怕在很多人眼裏,這種行為都不過是添亂罷了。


    當時就是覺得,他是皇上,隻要親自出戰,必然士氣如虹,精銳盡出,給西戎一場迎頭痛擊。


    如今看一看這些真實的場景,方覺那時的想法實在是天真愚蠢極了,打仗又怎麽是那樣簡單的事情?


    可是既然不簡單,為什麽別人就能呢?


    黎慎禮當初身為皇子的時候,為了活命,什麽侮辱冷遇都能夠忍受,原本應該是最沉得住氣的一個人,沒想到當了皇上,反而莽撞起來,以至於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後悔都沒地方說去。


    這樣的話是不好跟臣子傾訴的,胡臻卻仿佛看出來了黎慎禮的心思,說道:“陛下此來,軍心立定,百姓歸家,此處軍士無不感念君恩。”


    胡臻言簡意賅,這一句話,頓時把黎慎禮的心給定了下來。


    其實他來到這裏無非是為了兩件事——打敗西戎,樹立威信。


    會感到痛苦的原因也在於,黎慎禮發現自己來到之後,好像並沒有奇跡一般起到預期的效果,爛攤子還是爛攤子,不能一夜變得繁華昌盛,欣欣向榮。


    可是胡臻的話告訴他,他來是有用的,雖然可能一時沒有見到明顯效果,但無論是軍人還是百姓都體會到了皇上的心意,並且對打敗西戎的信心大漲,黎慎禮自然欣慰。


    他卻沒想明白,治理一國與獨善其身,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若是他統領一個國家,還是如之前一樣,事事都從自身利益出發,自然要處處生亂。


    黎慎禮終究在平明關留了下來。


    期間,果然等到了西戎幾次對此地進行攻擊,士兵們拚死守關,竟然當真接連幾次將敵軍打敗。


    黎慎禮起初在城頭督戰,後來也親自身披盔甲,騎著戰馬下場殺敵,領著手下的將士們守住了平明關。


    本來一開始擔心皇上來到這裏會拖後腿的將士們都紛紛鬆了一口氣,心裏踏實很多,果然也對這位新君的印象大為改觀。


    黎慎禮卻也並沒有顯露出多少得意之色,他由於自小的經曆,本來就是個處處小心,謹慎有餘之人,生性便畏懼未知和沒有把握之事。


    當時的意氣消散幹淨,黎慎禮不免每日暗暗期盼西戎嚐到苦頭之後退兵和談,將此事了結之後,他便可以回京城去,以後再也不做這等冒險之舉了。


    可惜事與願違。


    這一日西戎軍夜襲,由於天黑之下戰局不好把握,平明關的幾位守將請黎慎禮留在城中,不要外出冒險,隨即率軍出去迎戰。


    雖然是半夜三更,但這種時候誰也不可能還有睡意,黎慎禮上城牆觀察了一會戰況,隻見廝殺越發激烈,戰場擴大,兩邊的軍隊越殺越遠,逐漸在黑暗中便看不到了。


    “陛下,這裏風大,容易著涼,您還是到下麵去等消息吧。”


    伺候他的太監溫全將一件鬥篷給黎慎禮披上,勸說道:“各位將軍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將,這些日子已經大大煞了西戎的威風,一定不會……”


    他的話還麽有說完,黎慎禮忽然抬起手來,示意溫全住口。


    溫全一頓,而後便隱約聽見遙遠的夜色中似乎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戰鼓聲響。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隨著這一聲接連一聲的鼓點敲擊,黎慎禮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起來。


    他忽地一把將溫全推開,翻身上馬,向著城門處疾馳而去,甚至連那件尚未披好的披風都落在了地上。


    “發生了什麽事?!”


    黎慎禮看到的,是一騎快馬從城角的側麵匆匆疾馳而入,馬上之人看見他後,幾乎是一下子從馬背上滾了下來,跪地道:


    “陛下,前方急報!敵軍入關了!”


    黎慎禮心頭巨震,一把將他抓住,厲聲喝問道:“怎會如此?!”


    “亥時敵軍突襲,幾位將軍奮力抵抗,本已占了上風,但不知為何,又有一支西戎軍隊從東南方向襲來,直奔城門!援兵回撤不及,眼下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黎慎禮鬆開他,什麽也顧不得多說,匆匆衝上城門,俯身向下一看,就見到黑壓壓的敵軍從遠及近,壓城而至,軍中還帶著雲梯木樁等物,顯然準備已久。


    這種形勢之下,黎慎禮的到來也很難說清是好是壞了。


    這些人會繞過前方大軍,將目標集中到城門上,多半正是因為黎慎禮的聖駕在此處,但也因為他在這裏,留守的禁軍頗多,不至於城中空虛,無兵可用。


    一場惡戰開始。


    震天的喊殺聲中,無數敵軍奮力攻城,城頭上的士兵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阻攔,人命如同草芥,滿目盡是鮮血。


    無數人從高牆上跌落下去,有漢人,也有西戎人,雙方的屍體摔成一團團模糊的血肉,糅雜在一起,再也難分彼此。


    黎慎禮之前雖然也上過戰場,但往往都是戰況不甚緊急的時候,他才會出去“撫慰軍心”,如今這樣的場麵卻是第一次見到。


    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當初應翩翩說過的“人間煉獄”到底是什麽意思。


    也意識到,對方能夠一步步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


    黎慎禮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應翩翩,他對這個人惜才,喜愛,但也提防,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畏懼。


    直到此時,他才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懂了那個人,可是已經不是去想這些的時候了。


    “陛下!陛下!”


    黎慎禮一開始站在城頭上鼓舞士氣,自己也動手殺了一些敵軍,可是情況太危險,他很快就被護著下了城牆,正是焦灼恐懼的時候,便看見又有兩支軍隊趕來。


    黎慎禮一見之下不由大喜:“胡愛卿,趙統帥,你們回來了!”


    可惜他高興的有些太早了,胡臻和另外一位姓趙的統帥都沒帶多少人,而且兩人看上去都灰頭土臉,十分狼狽,顯然他們那邊的戰況也不怎麽樣。


    “得知敵軍竟然前來攻城,我們才急忙趕了回來保護聖駕!但前方戰況緊急,也離不得人。”


    胡臻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氣喘,道:“陛下,城門怕是守不住了,請您隨我等出城吧!”


    黎慎禮心中一震。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棄城而逃嗎?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處置了玩忽職守的雍州知州,若是身為一國之君,在關鍵時刻他也置百姓於不顧,自己逃生而去,日後又該如何統治這個國家?


    可是如果不走,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黎慎禮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胡臻便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吩咐他帶來的禁軍:“你們速速保護陛下出城!”


    得到命令的禁軍們應了聲“是”,幾乎是半架著攙扶起黎慎禮,便一路向著側門跑去。


    而在他們身後城門的方向,驟然傳來一聲什麽東西倒塌下來的轟天巨響。


    黎慎禮舌頭發硬,雙腿發僵,一邊被眾人簇擁著跌跌撞撞地逃跑,一邊忍不住回過頭去,隻見無數百姓們驚呼著四散逃竄,城門處煙塵滾滾,火光熊熊。


    而胡臻身上的披風在那火光中一揚,便隨著奔馳的快馬完全沒入到猙獰獸口似的城門中了。


    黎慎禮的眼中猛然湧上了一股淚意,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不敢稍有停留。


    到了側門處,已經有不少駿馬拴在那裏,馬上還準備了弓箭,黎慎禮身邊那些禁軍們將他扶上馬背,簇擁著他順小路逃出了這座被敵軍攻破的城池。


    無數的百姓和士兵們喊叫、哭泣和奔逃,廝殺聲忽遠忽近,但這慘烈的一切又被夜色裹在其中,影影綽綽的,像是一場噩夢。


    在這種情況下,實在已經很難仔細去思考什麽了,仿佛一切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地去逃命。


    黎慎禮緊緊地咬著牙,揚鞭催馬,努力讓自己的心定下來,逐漸開始打量周圍的路況,覺得十分陌生。


    他勒住馬。


    四下將他簇擁在中間的禁軍們見狀,紛紛停下來探問情況:“陛下,怎麽了?”


    “這不是官道。”


    黎慎禮說道:“眼下敵軍尚未追出城來,沒有必要抄小路而行,容易迷路,更加易遇凶險,咱們轉到官道上走。”


    他說完之後,身邊的那些禁軍們互相看看,卻誰也沒有挪動腳步。


    黎慎禮心覺不對,厲聲問道:“為何不聽朕的命令?!”


    禁軍們沒有回答他,就在此時,卻聽見一個聲音笑著說道:“誰說敵軍尚未追出城來?我們這不是來了嗎?”


    黎慎禮心頭劇震,駭然抬首。


    隻見前方的叢林之中,竟然赫然闖出了一隊人馬,攔在前方,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些人高鼻深目,身材精壯,為首一名將領手持彎刀,正是西戎人的模樣。


    “你們——”


    “嘖嘖,原來這就是中原的皇上,看上去好生沒用!臨陣脫逃,一敗塗地,你和你手下的將領比起來實在是差遠了,到底是憑什麽登上皇位的?“


    那名將令帶著譏刺衝黎慎禮笑了笑,然後將手中的彎刀一揚,喝道:“將人帶走!”


    這些蠻子憑什麽站在他的疆土上,殘害著他的子民,搶掠著他的物產,竟然還敢如此得意洋洋,冷嘲熱諷?簡直是無恥到了極點!


    黎慎禮氣得幾乎渾身發抖,厲聲喝道:“要殺便殺,何必多言?朕絕對不會成為你們的階下之囚!”


    “那可就由不得皇帝陛下了。”


    那人笑容不變,將彎刀輕輕一揚,喝道:“帶走!”


    隨著他的下令,黎慎禮駭然發現,自己身邊所謂的侍衛竟然沒一個人出手抵抗,任由那些凶悍的西戎人朝他撲來。


    黎慎禮揮劍便刺,可是他一個人,又如何敵得過這麽多敵軍的包圍?很快就被人硬生生抓住肩膀,從馬背上拖下來,一時摔的渾身劇痛,動彈不得。


    “陛下你自己都是個拋棄百姓的逃兵,其他人也沒有必要為了保護你白白喪命吧?”


    西戎將領到了這種情形之下還不忘嘲諷,然後命令手下道:“將他捆起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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