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漫天,寒意刺骨,天地風雪更甚了。


    槐樹下,枝葉低垂,積雪簌簌墜落。


    蕭陽眼神迷離而恍惚,不知為何,他突然生出一股揪心之痛,捂著胸膛,眼角不由自主的落下一滴淚。


    “清兒……”他輕聲自語,搖頭望去,透過茫茫大雪,似是感知到了遠方的思念,那道朝思暮想的翩翩倩影,仿佛就在前麵,淚眼婆娑,麵帶淺笑地看著自己,伸手呼喚。


    “我等你,滄海桑田,海枯石爛……”


    蕭陽緩緩起身,離開槐樹,朝著那道虛無縹緲的身影走去。


    風雪之中,他踉踉蹌蹌,醉眼迷離,熱淚滾落,那心中的思念與渴望無法抑製的湧出,堅強的信念在促使他不斷前行著。


    一次次的跌倒爬起,蕭陽仿佛喪失了理智,拚命朝著遠方那道溫婉朦朧的影子跑去,可是,任由他如何去接近,永恒的距離始終不曾縮減分毫,明明就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啊———”


    蕭陽雙目無神,崩潰地仰天長嘯,猛然跪倒下去,闔上眸子,漸漸掩埋與風雪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他再次睜眼,已經躺在了木床上,外麵爆竹聲響,鎮上人們已經開始迎新年了。


    蘇伍端著碗剛熬好的熱湯進來,小心翼翼地端給蕭陽,和藹親切地說道:“把這碗湯喝了,暖暖身子。”


    蘇誠也走了進來,稚嫩的聲音回響在房中,“大哥哥,爺爺說你昨晚醉倒在鎮外,他找了好久才把你找回來呢。”


    蕭陽聞言溫和地輕笑,端起那碗熱湯,道:“多謝。”


    熱湯一飲而盡,他翻身起床,屋外,涼風拂麵,有些冷。


    蘇伍點燃兩條爆竹,頓時柵欄院內劈裏啪啦一陣炸響,硝味濃鬱,煙霧繚繞。


    蘇誠拍著小手,笑的很開心。


    蘇伍笑道:“爆竹聲落接喜慶,辭去舊歲迎新年。”


    “哈哈哈,新年快樂,大哥哥新年快樂。”小家夥蘇誠開心的像個雀躍小精靈。


    “新年快樂。”蕭陽笑道,神色溫馨。


    蘇伍從禦寒的棉布衣口袋中掏出兩把紙包糖,分別給了蘇誠與蕭陽,笑道:“新年一天,得先吃顆糖,苦盡甘來,甜甜蜜蜜。”


    蘇誠樂嗬嗬地抓住一把糖,先揭開了一顆,遞給蕭陽,“大哥哥,你先吃。”而後又給了蘇伍一顆,“爺爺。”


    “哈哈哈哈。”


    蕭陽與蘇伍同時微笑,看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家夥,實在討人喜歡。


    “好了,開年飯已經差不多,再準備準備就能吃了。”蘇伍走出門去,進入靠著木屋一側的簡陋灶房,煸炒菜肴。


    很快,一大桌子香噴噴的可口菜肴紛紛呈上,很多都是蕭陽在山中打回來的野味,保存在冰天雪地中,雖沒有此前那樣鮮美,但味道還算不錯。


    隨著蘇伍的祝福語落下,三人便開開心心的飽餐了一頓。


    開年飯結束,已經臨近晌午,此時,正是家家戶戶登門拜年的環節。


    蘇誠爺孫相依為命,並沒有其他的親人在世。


    不過,蘇伍一身醫術超絕,妙手回春,又待人心善,品德兼優,故而備受愛戴。


    其蘇聖醫之美譽非是空穴來風,每當逢年過節的時候,鎮上人們都會紛紛登門拜訪,言賀禮贈。


    今年也不例外,屋外爆竹聲響了半天,煙霧彌漫,鎮上三百多戶人家出現過半,大多都曾受過蘇伍重恩,個個帶著賀禮而來。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這裏多了個蕭陽,許是知曉蘇伍的性子,他帶著蘇誠站在門口,笑臉迎接登門拜年的賓客們,順理成章的收下了那些快堆成小山的賀禮。


    蘇伍對此無奈搖頭,改變不了蕭陽的自作主張。


    等賓客走完,沒人再來後,蕭陽才笑道:“蘇爺爺,你一身醫術造福風鎮,這些賀禮本就是應得的,在說,這也是人們一番心意,你過分的拒絕,人家總會心懷愧疚。”


    “是啊,是啊,爺爺。”小家夥蘇誠也附和道。


    蘇伍看著蕭陽,又望向蘇誠,不知為何忽而想起了那早逝的兒子,情不自禁,老淚縱橫。


    他劇烈地咳嗽幾聲,搖搖晃晃,蕭陽急忙上去攙扶,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蘇伍蒼老的臉上湧現出笑容,搖頭道:“沒事,老毛病了,緩一緩就好。”他抓著蕭陽的臂膀,感歎道:“大好的男兒啊,哈哈哈,你帶誠兒出去玩會吧,我收拾收拾這些賀禮,堆得亂七八糟的。”


    蕭陽並未多想,而是帶著蘇誠一起幫蘇伍收拾了起來。


    轉瞬半年,已是六月天,這場春天去得極晚,時至今日,仍是暖陽舒適,群山百態,輕風悠悠,姹紫嫣紅,千鳥啼,蟲兒鳴,各花爭鮮豔。


    蕭陽盤坐在一處遠離世俗的洪荒山林中,經過白玉簪半年來的修養,他體內的道傷終於徹底恢複,而那大道法則也化解了大半,能夠動用部分修為神通了。


    蕭陽取下頭上溫潤光滑的簪子,輕聲自語,“還好有這白玉簪,否則以僅憑我自身道法本能去修複化解,怕是沒個三五十年都不可能。”他緊緊握住這枚簪子,臉上露出輕笑,伸出手掌,那快散發金紅色微光的黑色玉鎖浮現了出來,細心感應了一會後仰首目視天穹。


    “還是隻能感應到模糊的生命波動,半年多了,你還好嗎?到底有沒有安全離開燼土?”蕭陽沉吟道,臉上湧現出擔憂之色。


    遙遠的宇宙深空,九色神樹撐開混沌,紮根於破敗的星河中。


    一個風華絕代,姿容絕世的白裙女子正盤坐下方,她周身繚繞著日月星辰,朵朵青蓮盛開,恐怖的大道波動與大宇宙轟鳴。


    這一刻,白裙女子睜開了那雙明亮璀璨的美眸,白色玉鎖沉浮在麵前,金紅色光輝閃耀,傳達著來自遠方的模糊心念。


    她露出一個可迷倒眾生的溫婉笑容,收回玉鎖,而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洪荒山林中,蕭陽收回思緒,別上白玉簪,長身而起,輕微的波動散發,讓這天地間飛沙走石,八方動蕩。


    “出來半個月,該回去了。”


    轟的一聲,蕭陽身如展翅朱雀,鯤鵬扶搖,直入雲海,轉瞬消失。


    山高水遠,小鎮熱鬧,為了不引人注目,早在遠處,蕭陽便內斂了所有氣息,徒步進入了鎮子。


    風鎮並不獨立,與附近幾座鎮子都有些許生意上的來往,所以平日外來者也不占少數。


    蕭陽一路進鎮,徑直回到了蘇誠爺孫家。


    今日爺孫倆沒有進山采藥,而是在忙著熬煉以前那些藥材。


    見蕭陽回來,爺孫倆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活,笑著迎了上來。


    “這些天你去哪了?我們到處找都找不到。”蘇伍擔憂地問道。


    “對呀,大哥哥,你都消失半個月了,爺爺還以為你不辭而別了呢。”蘇誠也關切地說道。


    蕭陽和善地笑了笑,道:“這半年我身體好轉,恢複了點修為神通,這個地方靈氣稀薄,我隻能走遠了些。”


    “哦,大哥哥,你餓了沒有,我們剛吃完午飯,還剩了很多菜呢。”蘇誠很懂事的詢問,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顯得很可愛。


    “大哥哥不餓。”蕭陽摸了摸他的腦袋,又看向院落裏滿地水淋淋,冒熱氣的山藥,走了過去,上手擰了起來。


    “哈哈哈,幹活吧。”蘇伍笑道。


    “好嘞。”原本還有氣無力的蘇誠見蕭陽回來,立刻渾身都充滿了勁,很開心,幹起活來非常麻溜。


    這種溫馨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陪著蘇誠爺孫進山采了幾天藥後,蕭陽又消失了,離開了俗世,去往了靈氣充沛的洪荒天地。


    此後的半年,蕭陽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一兩個月都不見人影。


    爺孫倆對此習以為常,也沒有過多的詢問。


    直到又一年年終,大雪紛飛,消失一個月之久的蕭陽謹記出門前蘇伍的叮囑,趕在年三十這天早上回來了,帶了不少野味。


    蘇誠爺孫倆喜笑眉開,實際上兩人一大早就起來了,守在門口,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回了蕭陽。


    吃過早飯,三人便一同幹活,殺羊宰鹿,屠豬殺雞,等,隻為晚上能夠吃上一頓豐碩的大餐。


    這些都是蕭陽帶回來的野味,他作為主力,蘇伍則打下手,蘇誠年紀小,隻得在邊上看著,偶爾幫幫忙,滿臉都洋溢著天真的笑容。


    待到天色已晚,風雪驟停,一輪冷月高懸天穹,木屋內燈火通明,年夜飯極為隆重。


    而蘇伍也不知怎的,不喝酒的他破天荒買了幾斤陳年老釀回來,喝了個頭暈目眩。


    蕭陽與蘇伍小心翼翼的將這位慈眉善目的淳樸老人安置在了床上,把屋子收幹淨後,兩人出門玩去了。


    這個年三十,蕭陽放下了心中一切,帶著蘇誠和外邊那些小孩一起玩的不亦樂乎。


    雪地裏,一群孩子同氣連枝,抓起雪球對著蕭陽來了通天花亂墜的亂砸。


    “別跑啊。”


    “嗬嗬,哈哈哈。”


    ……


    這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到了夜半子時,天上煙花綻放,色彩繽紛,如詩如畫。


    蘇誠玩累了,蕭陽則帶著他回了家,安置好後,才發現,蘇伍不知何時醒了。


    “蘇爺爺,你怎麽醒了?”蕭陽貼心的給他倒了杯茶水。


    蘇伍接回茶杯,走到門口,扶著門框,望著外麵被大雪覆蓋的天地,又回頭看了看蘇誠的房間,才對著蕭陽道:“蕭公子,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見平日和藹慈善的老人現在這副略帶憂愁的模樣,蕭陽不由鄭重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蘇伍泯了口茶水,走出門去,抬頭望月,尤為清冷,蕭陽跟著走了出來,蘇伍道:“蕭公子如今日新月異,想來不會太久,便要離去,再不回來了吧。”


    蕭陽抬頭,同樣看向那輪月光,沉默須臾,回應道:“是啊,我終究不屬於這紅塵,還有太多事等著我去做。”


    “唉。”蘇伍輕歎,道:“神凡有別,自是如此,人生一世,匆匆百年,於你們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比起身為凡人的坐井觀天,肆意翱翔的修行界,當更為多姿多彩吧。”


    “並非如此,修行者的世界雖然廣闊,但多為血色,勾心鬥角,生生死死,無盡的殺戮,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一旦走上這條路,便身不由己,再也無法回頭。相比下來,太平紅塵,或許更值得讓人向往。”蕭陽感慨道。


    “有所追求,便必然有所代價,一切都是等價交換,修行如此,人生何異?都一樣,皆在苦難中爭渡,何懼哉?”蘇伍說道,收回目光,飲盡一杯茶。


    蕭陽皺了下眉頭,覺得今夜的蘇伍有些古怪,便問道:“蘇爺爺,你……到底想說什麽?”


    “唉。”蘇伍歎息,渾濁的老眼似有些許泛紅,他道:“蕭公子也知道,我孫兒蘇誠是個苦命的孩子,生來父母早逝,從小跟我相依為命。可是,人總有離開的一天,我老了,無法一直陪他走下去,往後路,注定要靠他自己走,隻是如今他年紀尚小,不經世事,若無引路人,將來難免會吃虧,所以我想…….”說到最後,蘇伍猶豫不決。


    “你想讓我收蘇誠為徒?”蕭陽眸子清澈,洞悉了所以然。


    “望蕭公子成全,老朽可死而無憾。”茶杯掉落,冷風中略顯單薄的蒼老身影當場跪了下來,蘇誠老淚縱橫,懇求道。


    “蘇爺爺,你別這樣。”蕭陽連忙向前攙扶,可蘇伍拒絕了,不依不饒地說道:“望蕭公子成全。”


    蕭陽閉上眼睛,猶豫片刻,鬆了手,轉頭看向天上明月,冷風呼嘯,院中格外寒冷。


    良久後,蕭陽才淡淡開口,道:“你可知,修行不是上山采藥,勤勞努力便有結果,這條路生死無數,屍骨累累,一步錯,粉身碎骨,哪怕是我,也不敢保證將來就一定能走上那條通天大道,以蘇誠純真的心性,生在紅塵,可保一世平安喜樂,若是修行,入了苦海,極大可能會墮入深淵,形神俱滅。”


    “隻要你能收他為徒,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死在路上,我也絕不後悔,誠兒也不會有絲毫怨言。”蘇伍抓住蕭陽一角衣袍,激動地說道。


    “你可問過他的意見?”蕭陽看著跪在地上的蘇伍,道。


    “問了,我早已私下問過,隻要你願意,他會誓死跟隨。”蘇伍老眼通紅,一雙蒼老枯黃的手掌在發抖。


    蕭陽神色溫和,輕輕扶起了蘇伍,而後轉過身去,走向院外。


    “我還不會收他為徒,但在我離開之前,會讓他跟我一起修行,也算是感謝你們這一年多對我的照料,至於他能走到哪一步,便看他自己的悟性。”


    此刻,停歇的大雪再次飄落,寒風凜冽,他的聲音在這裏回蕩,人卻消失在了風雪中。


    後方的蘇伍百感交集,欣慰,釋然,喜悅,激動,他真情流露,劇烈的捂嘴咳嗽,強行忍住喉嚨中將要噴湧的一口鮮血,年邁的身子好似被遮天風雪吞噬,要站不住腳跟了。


    最終,他跪倒在地,熱淚盈眶,望著蕭陽離去的方向,聲音發顫,誠懇地言道:“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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