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房中,歲安已坐在妝台前。


    妝奩裏各式金銀珠釵,阿鬆為她梳頭,朔月在旁選飾,謝原一進來,歲安已瞄過來。


    謝原目不斜視,慢悠悠晃到屏風邊,長身斜倚,扯了扯身上汗濕的衣裳,清了清嗓。


    妝台前的人紋絲不動。


    謝原挑眉,指尖在屏風邊輕撣,一下又一下,噠噠聲響,清脆短促,曖昧無言的催促。


    歲安從銅鏡裏看的清清楚楚,給朔月丟了個眼神,朔月心領神會,將來祿叫進來了。


    “夫人無暇,你來為郎君更衣。”


    作為近身侍奉郎君的備選,來祿恭敬地走到謝原身邊:“郎君請更衣。”


    謝原沒動,眼一直看著妝台處。


    歲安知他在看,索性捏著拳頭裝模作樣的輕垂肩頭。


    好累哦,不想動,也不知是誰幹的。


    謝原將她小模樣看在眼裏,忍不住笑了一聲,轉身去更衣。


    梳洗畢,謝原攜歲安去同母親孫氏請了安。


    孫氏問他們今日可有去處,謝原簡單說了些,孫氏點頭道:“是幾個好去處,聽說歲安往日少有走動,待大郎歸值,像這樣閑暇的日子也不多了,可別浪費了這幾日的時光。”


    說著,她還轉頭問身邊的魯嬤嬤,長安城內還有什麽好去處,魯嬤嬤不妨被問這個,一時竟想不出。


    謝原淡笑道:“母親不必操心,兒子自會好好陪伴歲歲。”


    孫氏的熱情似被堵了一下,笑容略不自然,又很快恢複正常,“那就好。”而後看向歲安,眼裏皆是和善笑意。


    歲安甜甜一笑:“母親不必擔心,夫君待我極好。”


    孫氏仍是笑,沒再多說。


    謝原讓來祿去備馬車,牽著歲安去正門,到門口時馬車正好也過來,後麵還跟著一輛。


    謝佑今日要歸學中,見兄嫂在外,特地停車拜見。


    謝原:“趕緊去吧,別耽誤時辰。”


    謝佑垂首稱是,上車離開,全程恭敬嚴肅,仿佛昨日和歲安說那些話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謝佑的馬車離去,謝原牽著歲安上車,見歲安眼瞄著離去的馬車,忽道:“你昨日說我什麽來著?”


    “啊?”歲安回頭,沒接上思路。


    謝原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有人說我瞧著端正,實則性子頑皮,能說出這話,大約是沒見過他們幾個頑皮的時候。”


    歲安眼神一動:“你怎麽背後議論人。”


    “這不是議論,是事實。”謝原言之鑿鑿:“待你與他們熟了,便知我的端正才是實實在在的端正,他們……”


    謝原笑了一聲:“孩子罷了,言行天真想當然,有時實在叫人頭疼。”


    歲安看他一眼,笑了笑,不予置評。


    接下來的行程基本都是謝原安排。


    謝原挑的是東城附近的沁園,依山傍水,寬廣精致。


    歲安常住北山,對這種山景園林本不稀奇,但適逢夏日,沁園在避暑上狠下功夫賺足賣點,一度引得達官貴族欣然前往,避暑遊玩,議政閑談,文武會友,皆是逸興。


    這當中又以曲水流觴最為引客。


    也是園主經營有方,以各式各樣的屏風、綢布或是籬笆石牆格擋,分出雅座,每個雅座都挨著一顆參天古木,自成陰涼,又有私隱。


    雅座內鑿出窄道,蜿蜒曲折,引活水灌入,流動不息,上置杯盤,可順水而流。


    因是循環活水,隨意坐哪裏都可以,酒食順水而來,循環往複,憑心而取,自在多趣。


    饒是歲安讀過古人曲水流觴的雅趣,但這樣更具巧思且精致的呈現,還真是頭一回見。


    謝原見她喜歡,找人包了一座,四周以花牆隔絕,更具私隱,又叫了酒食來。


    歲安也不挨著他坐,非得隔得遠遠的,親手把盛著酒食的疊盞放進去,看著它們飄飄蕩蕩流向謝原,還提醒他:“來了!快拿!”


    謝原沒想到她這麽喜歡這個,忍著笑探身去取,悠悠道:“表情再虔誠些,就可以許願了。”


    歲安一愣,反應過來他是笑她放酒食的動作像放河燈,眼一瞪:“那你別吃!”


    謝原已撈起那新鮮的魚鱠,回她:“就吃!”


    謝大郎君難得閑散,一口酒一口肉,一舉一動仿佛用戒尺衡量過,在視線裏呈現成極致的風流恣意,歲安無意看了一眼,心尖像被什麽撩了一下,又在謝原發現之前垂下眼。


    眼中不看他,腦中卻現他,歲安咬了咬唇,輕輕一笑。


    吃飽喝足,日頭也沒那麽曬了,謝原帶著歲安繼續逛。


    “附近還有個園子,球場,蹴鞠、馬球、門球樣樣俱全,還有射擊、賽馬之處,那裏時常會有些西域的馬商販馬,都是極好的品種。”


    說到這,謝原想起來問:“會騎馬嗎?”然後發現歲安像在出神。


    他眼神一凝,順著歲安的眼神看向前方,隻見不遠處站著幾個人,因他看去,紛紛轉身離開。


    謝原了然。


    他在長安城可不是生臉,保不齊這園子裏便有熟人。


    北山與謝府聯姻震動不小,歲安又不常露麵,難免引人好奇,前來一觀究竟。


    歲安也回過神來,她顯然一心二用聽著謝原的話,“以前會一些,但已許久不練了。”


    謝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動聲色摸到指尖。


    溫的。


    大婚那日,還有進謝府那日,他牽她的手,指尖都是涼的。


    嶽母說,她不喜都是生人的場麵,覺得不自在,他後來回想,才察覺端倪。


    也不知眼下這個情景,她是否會不適。


    這次輪到歲安察覺謝原出神,反問他:“怎麽了?”


    謝原眼神看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同她低語:“有人在偷看你。”


    歲安微訝:“啊?”但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


    她眼珠輕轉,四下一掃,卻是一個也找不到,早跑了。


    謝原低聲道:“回家嗎?”


    歲安看他:“隨你。”


    謝原莫名其妙:“幹嘛隨我?你想玩也是可以繼續玩的。”


    歲安笑起來:“我想再逛逛。”


    謝原二話不說,“那就逛。”想了想,還是說:“若你覺得不自在,我給你尋個遮麵?”


    “不,我不用遮麵。”她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謝原覺得她語氣不同,但也沒多問,隨她就是。


    兩人拉著手閑逛,竟都沒說話,謝原正要開口,歲安忽道:“元一,你知道女子出門不再遮麵,是從何時開始的嗎?”


    這還真沒難住謝大郎君:“若說普遍,應當是自我朝起。”


    自建熙帝登基以來,大周的風氣較之前朝陡然大變,尤其是女子,日常出門已不會再遮麵。


    而這一影響,很大的原因來自昔日曾與建熙帝並肩作戰的靖安長公主。


    世間諸事,沒有不可能,更多時候,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領頭的風向。


    正如朝政上有什麽大膽決策,往往會探索先例,在細微中拚湊一個合理的說法,又好像昔日的靖安長公主,以女兒身同先帝並肩作戰,自然而然成為了一個先例,引領了風向,讓女子們有了更勇敢大膽的心。


    同為大周子民,男子尚可以周遊四方,女子何以出個門都要遮遮掩掩?長公主還跟著聖人打仗了呢!


    自然,若是出遠門,考慮到人身安危,又或是有其他顧慮,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謝原奇道:“你人在北山,外頭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


    歲安依著謝原,輕聲道:“是父親說的。”


    謝原:“嶽父?”


    歲安笑起來,神情裏透出神秘:“我隻與你說,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謝原很配合的偏頭,仿佛在說,放心,隻有我聽得到。


    歲安輕輕推了一下他的頭,讓他好好走路,“父親的脾氣不好,在外人看來還有些古怪,可偏是這樣一個人,談及母親往事時,竟是帶著欽慕的。無論他們有多少爭執,他始終以成為她的丈夫為榮。”


    謝原心頭一動,看向歲安。


    她說這話時,神情裏不僅有對母親的欽佩,還有一種莫名的向往。


    謝原挑眉:“這話說的,我也以成為你的丈夫為榮啊。”


    歲安一怔,臉上拉下黑線:“你又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怎麽是捉弄呢?”謝原一副冤死了的樣子,抬手比劃周圍:“你看,往日裏我來這樣的地方,頂多招惹個把小娘子探望,可你和我一道來這裏,男男女女爭相探望,多麽有排麵,我一個人可撐不起。”


    歲安撒開他的手:“還說不是捉弄我,就是捉弄我!”說完扭頭就走,可謝原看的分明,她嘴角是帶著笑的。


    謝原大步追上去,試著去拉她的手:“說真的。”


    歲安抬手躲,他伸手追,兩人漸行漸遠……


    ……


    彼時,謝原尚不知道,自己大大方方帶著新婚妻子李歲安遊玩長安的事,經過一夜發酵,瞬間便傳遍各家。


    這天夜裏,謝原將歲安送回府中,獨自出府去見了霍嶺。


    對於謝原無端晾了自己兩日,霍嶺表現的很淡定,謝原也不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你雖在長安,但應該還安排了人繼續守著那副畫的買賣方吧?”


    霍嶺:“是又如何?”


    謝原:“是的話,我就可以省掉些廢話,直接同你說重點。”


    霍嶺神色一凝,竟有種被他噎了一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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