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總有例外。


    先帝受妖妃蠱惑, 後宮幹政, 險些害死歲安的母親與舅舅。


    是以, 建熙帝登基後, 對後宮的約束管轄空前嚴厲。


    若有後妃大膽涉問前朝之事, 企圖想為家中助益, 哪怕正得盛寵的妃嬪,也會被不動聲色的冷下來, 冷到與棄妃無異時, 所在宮殿便是一座現成的冷宮。


    若此女出身高門, 背後家族多半會想辦法補救。可是世家對聖人的牽製力度尚不足夠,還有個靖安長公主暗中相助,選擇在前朝拉扯, 極易損耗過度,也不值得為一個棋子如此,但若想繼續送女入宮, 除非老老實實再不犯過,否則一樣涼掉。


    久而久之, 建熙帝的後宮徹底安歇, 眾妃嬪隻管使出渾身解數謀得恩寵,有一兒半女傍身足以,但建熙帝愛重皇後, 不行寵妾滅妻之舉,因此,王皇後地位穩固,日子舒心不少,見到長公主母女,亦格外親和。


    太子才十五歲,環娘更小,五嬸嬸心思動的太早,對環娘沒有好處,更別提皇後和太子都沒想到這處。


    可是,這隻是歲安的想法。


    不是自己覺得好的事,旁人也覺得好。


    謝原身為謝家郎君,自有站在謝家立場上的考慮。


    再者,後宮雖被壓製,但袁、趙、王各家一樣送女進宮。


    若能誕下一男半女,便與皇室血脈有了羈絆,這始終被視為一層保障。


    可處在這等人生中的女子們,未免被動與悲哀。


    歲安因謝原沉思而出神,最後反被他捏了一下手,轉過眼,謝原看著她笑:“想什麽呢?”


    歲安身子貼著謝原的手臂,低聲道:“你覺得我多管閑事嗎?”


    她瞄了眼謝寶珊,謝原便懂了。


    想來是又被她瞄見他的神情,轉頭就胡思亂想去了。


    謝原有些無奈於她的敏銳,用力握住她的手,十分認真地說:“不,你做的很好。”


    短短六個字,驅散了歲安的不安。


    “我希望他們都能依著自己的本心長大,待到有能力時,可以自己決定自己未來的路。”


    歲安默了默,聽出話外之音:“那你呢?”


    謝原看向她:“什麽?”


    歲安:“你如今的路,不是自己選的?”


    謝原笑了,晃了下她的手:“這是什麽話,你不就是我選的?”


    歲安心頭被小小的戳了一下,抿住笑:“哦。”


    謝原單挑眉毛:“哦?”就哦?


    歲安眼珠輕轉,就是不看他:“如何,要我磕頭謝恩呀?”


    尾音微微拉長,尤似嬌嗔。


    謝原側首看她,嘴角噙了個玩味的笑。


    從她載著滿滿的熱情撲來時,像敞開了一塊隱秘心田,露出新的樣子。


    “五娘的事情,我會同五叔說清楚,五嬸那邊,你不必過多解釋。”


    歲安眨眨眼,沒有立刻回答。


    五嬸若知道這事,難免會覺得是她截了五娘的錦繡凰途,他是在替她善後。


    謝原:“聽見沒?”


    歲安瞅他一眼,“哦。”


    ……


    回府後,謝原先與歲安去見了母親,孫氏見他果然回來得早,歡天喜地去張羅晚飯。


    接著,謝原讓歲安先回院子,自己帶著五娘去見五叔五嬸,大約兩刻鍾後才回來。


    歲安問:“五叔五嬸怎麽說?”


    謝原笑笑:“還能怎麽說,本來也沒什麽。”


    歲安沒再說話。


    謝原今日下值早,換了身舒適的白袍便往書房去了,歲安沒打擾他,拿柄小鋤頭蹲在園子裏擺弄花草。


    玉藻像往日一樣,趁著歲安幹些閑活兒時隨口說些事情給她聽。


    謝原今日在朝上轉移重點,提出充盈國庫之必要,引得眾臣在重商與抑商之間爭論不休,結果又牽扯出許多其他的問題,諸如賦稅、徭役,甚至是土地分配。


    歲安往日都當是幹活時的背景音來聽,今日卻分了神,幹活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閣樓書房。


    阿鬆見狀,低聲道:“郎君充任翰林伴駕左右,說不準聖人何時就拘他到跟前發問,難免要將政事擱在心頭思索,以便隨時應對。”


    歲安若有所思,忽而拋下手中鋤頭,淨手更衣,也跑去了閣樓。


    謝原帶了幾分公文和信報回來,正坐在書案前細細詳讀。


    信是鬆州那頭送回的,那副畫的買賣雙方除了正常營生,再未發現端倪。


    拘霍嶺所言,萬劼是發現了參與貪汙的同謀才招惹殺身之禍。


    所以他從銷贓思路入手,在一場異常拍賣裏發現線索,從而與嶽母多年來查訪的舊事掛了勾。


    但其實這當中有一個誤點。


    霍嶺想從貪汙銷贓入手沒錯,但他偶然撞見那副畫的虛假交易,隻能說符合銷贓思路,卻不能證明這樁異常的買賣一定是參與了漕運貪汙的人在處理髒銀,變贓為明。


    而他之所以會順藤摸瓜找來長安,還因他另生心思,想通過對歲安下手來引起轟動,逼著朝中重視這件案子。


    所以連他自己也不能肯定這件事。


    如果把那副畫的交易與貪汙案剝離,單獨來想,那就是疑似與懷玄妖道有關的亂賊尚在人間,可能還在經營買賣,且是隱藏身份,多道轉手的買賣。


    謝原忽然背脊生寒。


    試問一個昔日的妖人賊子,逃出生天後暗藏身份來經營買賣,究竟隻是想衣食無憂得一份安寧,還是賊心不死又有謀劃?


    想要謀事,有錢不夠,還得謀權,若不能直接從朝廷內部下手,便是從地方官下手,官商勾結,比如夥同地方官貪汙受賄……


    謝原深吸一口氣。


    主動剝離開的兩件事,思來想去,竟又合起來了。


    謝原眸色沉冷,運指將信紙翻折幾下,送至燭火上,火舌一舔,丟入一旁的銅盆內。


    走出書房,院子裏已沒了人,隔壁的房間傳出動靜。


    是歲安給自己布置的書房。


    謝原腳下一轉走了過去,書房門開著,他抱手靠在門邊,看她在書架前晃來晃去,時而墊腳撥弄,時而撓頭,幾個婢女並不在旁,因為找得太專注,都沒發現身後有人。


    當她再次墊腳去夠最上層一個書盒時,一個不慎,裝著成套書冊的書盒被扒掉下來!


    “砰!”


    歲安輕呼抱頭,卻沒被砸到。


    她仰起頭,隻見從身後探過頭頂的一雙手,穩穩接住了掉下來的書盒。


    歲安轉過身,拍著心口小聲嘀咕:“嚇死我了。”


    沒等謝原開口,聽到歲安呼聲的玉藻飛奔而來:“夫人!”


    阿鬆和朔月緊隨其後,謝原看到她們每人手裏都拿了幾冊書,像是去了庫房。


    歲安的陪嫁不少,就說她帶來的藏書和古畫,這個書房都擺不完,隻能暫存庫房。


    歲安衝她們擺擺手:“沒事沒事。”說著,目光瞄向謝原,攢了無言的感激。


    謝原直接瞪了她一眼。


    剛才那一瞬間,他先是驚,再是怕。


    這東西要真砸下來,非得在她腦袋上砸個口子,他恰好趕上才沒事,但凡他慢了半拍,看看有事沒事!


    歲安默默收下謝原這記眼神,看到玉藻她們找來的書冊,立馬把剛才的驚險拋諸腦後:“就是這個!”


    三人先向謝原行了禮,阿鬆和朔月將書冊仔仔細細擺好:“夫人沒記錯,是放在庫房沒有拿出來,都在這裏了。”


    玉藻擰著眉頭看向書架,發現歲安自己取了書,結合剛才那聲驚呼和響動,叮囑道:“書房的書架太高,夫人別自己取,都是笨重的書冊,砸到怎麽辦。”


    歲安似是不喜念叨,抱起書往書案後走,悶不吭聲。


    謝原忽然沉聲開口:“玉藻說的不錯,你聽見沒有?”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用這種語氣說她了。


    歲安睨他一眼,聽見了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嗯。”


    這態度,她竟還不高興?


    謝原輕歎,想到她今日專程去接他,也就不計較了,走到書案前,找話試探:“在看書?”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濃密的睫毛隨著抬眼上翹,又很快垂下。


    在瞄他。


    歲安抿了抿唇,“嗯。”


    這個語氣才對了。


    謝原笑了一下,也繞到書案後,俯身而下,單手撐住書案邊沿,“我瞧瞧看什麽呢。”


    這一看,謝原愣了愣。


    多是文義頗深的古籍,還有些是殘本。


    謝原知道歲安愛看書,也絕非瞧不起她是個女娘,隻是純粹的了解古籍殘本的晦澀程度,遂脫口而出:“你看得懂?”


    歲安抬起頭看他,一雙眼又大又亮,誠懇的搖搖頭:“全本還能慢慢琢磨,若有殘缺,琢磨都難。”


    謝原樂了一下,“我就說……”


    歲安眉眼一凝:“你說什麽?”


    “不是。”謝原撓撓鼻頭,“不是不懂?我看看,興許我知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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