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還有,張驍今天就是故意來博同情,我們都打聽了,他手腳好好的,不耽誤讀書寫字,就靠臉上那點彩嚇唬人!”


    任之愷:“哪那麽巧就隻傷了臉?說不定這就是他自己策劃的!為了針對你!承宗,隻要你一句話,咱們今兒給他來點真功夫,叫他看看,咱們要真動手,他還有沒有機會叫喚!”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謝佑聽得一愣一愣,腦子裏響起的是另一道聲音。


    【此事鬧大,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所以你不止要克製自己,還要留意周圍。真正在意你的人會尊重你的決定,而不是在你明確表態後還繼續提議攛掇拱火的人。若有,你或該想想他們是真的替你叫屈,還是別的什麽目的。】


    當時,謝佑對這話是存疑的。


    他也有性子衝動的友人,若對方是真心替他委屈忍不下這口氣呢?


    大嫂隻是笑笑,說:“那你就該有義氣些,帶著這位真性情的友人一道修身養性呀。”


    換在從前,謝佑說不定真的會在驚怒中懷疑張生故意自傷,然後想辦法試探張生,將這當成一個徹底翻盤的機會。


    但現在,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先冷靜下來後,能發現這麽多往日裏不會細想的東西。


    這就是心機嗎?


    太受用了!


    謝佑此刻的思路特別清晰:“諸位好意,承宗心領,但別說他如今隻是沒有證據憑空懷疑,哪怕他真的是故意自傷陷害於我,我也不想浪費分毫時間門在他身上。”


    三人愣了愣,還想說什麽,謝佑豎手作阻:“我要去讀書了,諸位也莫要懈怠學業。”


    謝佑昂首挺胸的離開,留下三人目瞪口呆。


    誰也沒留意到,隱蔽的角落裏,張驍悄悄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第65章


    謝佑和張驍都是率性堂的監生, 進了率性堂,每一次考核都要計學分。


    學分決定了是否能順利結業獲得授官資格,以及得到曆練機會做出成績被正式授官。


    嚴格來說, 謝佑並不是回回課業都第一名,在大多數時候拔得頭籌的情況下,偶爾也會位居第一。


    但總成績排名上,他始終是第一,並沒有因為張驍的一次得勝就受到影響, 當然,張驍緊隨其後,也追的很緊。


    率性堂幾位老師都清楚謝佑為何不服張驍,心中或是無奈或是惋惜。


    可他們作為師長, 理當大事化小避免矛盾, 更不能公然表態站哪方。


    於是越發重視學中紀律, 連巡視的學監的多派了幾個, 誰敢公然的捕風捉影非議他人,立刻以口舌罪重判!


    今日課上主要是講前一次的詩賦作業,再評出初步成績。


    為了提高效率鍛煉學生, 老師多半會主講評判精髓與否之要義,學生們則相互批改,


    詩賦剛發下來,謝佑起身衝老師一拜:“老師,學生有惑。”


    前方的老師一怔,“講。”


    謝佑:“評卷一向是成績相鄰兩人相互批改。張生文章奪魁排名進一, 在學生之後,理當由學生與張生相互批閱,為何學生拿到的是第五名的詩賦?”


    他話一出, 堂中皆寂,張驍眼神一凝,緊緊盯著謝佑。


    老師很焦灼。


    謝佑啊謝佑,你說是為什麽?


    當然是避免你一人再生矛盾啊!


    誰料,張驍竟也站起來:“老師,學生也拿錯了,我拿的是第三名的文章,是否可以按照舊製換回來?”


    來了!


    這兩人之前就因為文章成績有了口角,難不成要再掀戰火?


    老師自是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相互批閱,本就是一個相互學習相互提點的過程,而非固化的排序,你們能進率性堂,便都是監中佼佼者,彼此身上都有可以學習的長處!”


    張驍沒急著反駁,而是看了謝佑一眼。


    誰料,謝佑一臉受教:“老師說的對。是學生狹隘了。”說完竟坐了下去,老老實實拿過第五名的詩賦認真看起來。


    老師看向張驍:“你還有惑?”


    張驍臉上一熱,忙道:“學生不敢。”然後也坐下去。


    他忍不住看向謝佑,對方正心無旁騖的在批改作業。


    剛才的事兩相對比,仿佛謝佑發問是真心有惑,他起身發問是故意較勁。


    張驍有種被謝佑溜了一圈的感覺。


    他皺了皺眉,心思有些分散。


    ……


    上午的課無驚無險,散學鈴一響,眾學生覺得老師跑的都比平常快。


    國子監有內置食堂,學生們統一就餐,不得喧嘩,不得浪費,這也是學規。


    這種時候,相熟的自會坐在一起。


    謝佑則不然,他一個人吃,進食快而不莽,姿態端正舉止得體,世家貴公子的氣質盡顯無疑,往往是第一批吃完回到教舍的學生。


    不止是進食,他做什麽都極有效率,若旁人想跟他一道,那就得配合他的速度,他不會因為任何人打亂自己的節奏。


    於是,他剛坐下,對麵就跟著坐下一人。


    滿身藥酒味,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不介意藥酒下飯吧。”張驍主動開口。


    謝佑咽下口中食物才開口:“我說介意你就走嗎?”


    又來了!


    刹那間,周圍走動的人動作都跟著放慢,耳朵豎起,全神貫注的盯著這頭。


    張驍冷笑一下:“這麽霸道嗎?你坐了,別人就不許坐?”


    謝佑直接垂眼繼續吃:“隨你,我隻是不喜歡藥酒味,太衝。”


    張驍眉頭再次緊皺,無聲的觀察著謝佑。


    他並不心虛,更不懼怕與自己對上,淡定之中,甚至藏了幾分鄙夷。


    他為什麽鄙夷?憑什麽!?


    這個發現讓張驍有些惱火,難道謝佑覺得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傷了來誣陷他,由此鄙夷?


    太可笑了。


    此後,兩人再無一句交談,張驍臉上有傷,咀嚼會扯動傷處生疼,便吃的慢了些。


    謝佑先吃完,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他直接起身放盤走了出去。


    但其實,離開之前,他悄悄瞥了一眼張驍,對方果然加快了速度吃,可他吃起來又疼,便忍著疼快快的吃。


    謝佑目光動了動,又很快收回,大步走向教舍。


    他想,大嫂是對的。


    如果張驍真的是被人暗算,那他懷疑自己,其實很合理。


    他一個寒門士子,無門無路,隻有一個寡母為他喊冤,又有多少無奈?


    誠然,此事會傳的這麽快,多少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真的隻有惡意的推波助瀾,沒有真正的正義之聲嗎?


    當無權無勢的人受到迫害,還能發出聲音,還有人能站出來為他說話,其實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這是國家活著的希望,不能因為他涉事其中,且站在了劣勢的一方,就無視這種聲音存在的必要。


    他想要進入朝堂,穩固家族,這並沒有錯,有小家才有大家。


    可是,小家隻是開始,他的抱負所向,終究是要造福百姓,讓所有似張生這般的弱勢者在這片國土上安安穩穩的活下來,平平順順的走下去,令百姓安居,助國運不衰,方為國之棟梁。


    到這一刻,謝佑再回頭來看,忽然明白了。


    這麽一件沒憑沒據的事情,未必能給他的仕途抹黑,給他的人生融入汙點。


    他自己敗在了這件事上,鑽著牛角尖走不出來,才是自斷仕途,塗汙人生。


    至於張驍本人,也是在一次次試探他罷了。


    謝佑大步走向學舍,嘴角微微揚起。


    可惜,這次要讓你失望了。


    接下來,謝佑的表現越發自如。


    他充分表現出了該幹嘛幹嘛,穩穩捏住了自己一貫的節奏,他有多憤怒,就有多勤奮,他有多委屈,就有多冷靜,情緒的相互轉化間,謝家一郎所表現出的淡定姿態,被所有人看在了眼裏。


    直至下午的課上,麵對一篇新學的、略微晦澀的文章,好幾個學生都背的磕磕絆絆,理解的膚淺不用心,而謝佑卻能熟練背出,引經據典的分析理解,引老師大加讚揚時,眾人終於醒悟——


    謝一郎根本沒有受到半點影響,反倒是他們,看熱鬧的看熱鬧,打聽消息的打聽消息,心思全飛了!


    人家張驍背不出說不透,好歹是因為受了傷,他們一個個沒傷沒損的,直接被謝佑甩了兩條街。


    在老師激動的誇讚中,謝佑快要壓不住嘴角了。


    【學中議論紛紛,換個角度看,也沒有不好呀。他們都分心了,你正好化悲憤為專注,借這個機會將他們狠狠甩在身後!一騎絕塵!】


    這就是一騎絕塵的滋味嗎。


    這也……太爽了吧!


    這一刻,謝佑甚至希望大家不要停下來。


    繼續講啊,繼續聊啊,千萬不要讓學業耽誤了你們說三道四的勁頭!


    微妙的氣氛中,張驍盯著麵前的文章,一雙手緊緊握拳,懊惱又不服。


    終於,散學時,張驍堵住了謝佑去路,兩人狹路相逢。


    “這次的事,就這麽算了。”


    張驍一開口,謝佑心裏先“呸”了一聲,然後露出疑惑的表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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