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人,獨自深陷困局,獨自掙紮痛苦,獨自碾碎回憶,獨自邁步往前, 偶爾崩裂傷口,終於,在反反複複的愈合和複發後,迎來最後一次愈合。


    最後, 將橫亙疤痕的傷處放置心底,成為過去。


    但這卻不是最後的結局。


    那個毅然離開的人,會在某個瞬間不期然的出現在眼前。


    他帶來的所有震驚、意外,甚至在心中引發的那一絲絲舊傷的餘震, 都像是老天對這份釋然的核驗。


    綽綽人影外, 商辭的目光掃過其他人,看似無意, 卻又精準的落在了歲安身上。


    兩人的目光不期然的對上,歲安神情未變, 腳尖卻不安的輕動, 下意識想要避開這樣的場景。


    相扣的大手忽然鬆脫,改為包裹的姿勢,輕輕握住她的手,連帶冰涼的指尖一並裹住。


    隨著這個動作, 歲安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按住了心神,不由側首看向身邊。


    謝原握緊她的手,指腹輕輕搓揉著她的指尖:“我早上說什麽來著?”


    “什麽?”歲安有些狀況外。


    “我說山上濕氣重,多帶件披風,熱可以不穿,好過冷了挨凍。”說著,謝原忽然捏了下她的指尖:“還跟我強嘴。”


    歲安眼神輕動,才發現整隻手都被他包在掌中,穩穩有力,發涼的指尖已被他暖了回來。


    前一刻的震驚與恍惚忽然間消失無蹤。


    歲安自嘲的笑了笑,心神恢複如常,甚至小小的朝謝原挪了一步,偏頭傾向他:“下次不強了嘛。”


    她竟像是在撒嬌,尾音打了個轉兒,拖著他的手臂晃了晃。


    謝原頭皮直接麻了一下,卻奈她不何。


    自從她上次來月事找過一次死後,竟像是一股腦紮進這門學問裏,還偷偷在枕頭下麵藏了圖冊,實戰能躲就躲,幹撩不亦樂乎。


    娶個比自己小好幾歲,活潑大膽,求知欲還重的小娘子,真的要命。


    謝原笑了一聲,目光漫不經心掃向前方,剛好看到商辭收回目光,含笑與謝世知應話。


    “歲歲。”孫氏轉頭呼喚,“來。”


    歲安連忙應聲,剛邁出步,手上的拉扯感將她往回帶了一下,她疑惑轉頭,見謝原笑著,不讓她往前走,又沒有放手的意思。


    “歲歲?”孫氏還在喚她。


    謝原倒打一耙:“愣著幹嘛?走啊?”說完率先邁步,成了他拉著落後的歲安過去。


    “歲歲,”孫氏伸手拉過歲安,“這是你父親派來接我們的學生,眼下親家公在前山書院,長公主在後山設宴,你說咱們是直接去後山,還是先去前山與你父親見一麵呢?”


    今日之行,歲安出力更多,孫氏這麽問,一來是當著北山的麵提現謝家對歲安的重視,二來,北山規矩確實不同其他地方,他們今日已是打擾,若有歲安打頭,至少在親家這裏不會出錯。


    孫氏這麽一說,歲安反倒不好無視商辭。


    正當她暗暗舒氣,打算抬首麵對商辭時,謝原忽然笑道:“這位師弟看著眼生,我陪歲歲來了多次,竟一次也沒見過。”


    歲安愣了愣,偷偷瞅謝原。


    商辭本是向著歲安與孫氏的方向,聞言望向謝原,淡淡一笑,“商某拜師入門那年,安娘才十歲出頭,而後出師入仕,外派任職,日前才回到長安,謝郎君自是沒有見過商某。”


    謝原笑了笑:“原來不是師弟,是師兄啊。商郎君認得我?”


    商辭眼神平和:“商某在外時,已聽聞安娘出嫁之事,她身邊的,除了謝郎君還會有誰?”


    “去後山也要途徑前山,可先與父親見一見。”歲安突然開口,直接打斷了兩個男人你來我往,給出行動建議。


    歲安:“況且,今日還有監生與北山門生的學問切磋,父親和幾位叔父有興趣的話,不妨留在前山,兒媳則帶母親和妹妹們去後山小坐,陪母親說說話。”


    謝世知點點頭:“就按照歲安說的辦吧。”


    昔日的少女已作婦人打扮,言行舉止間更多是身為新婦的溫柔與賢惠,竟不見絲毫舊時模樣,可偏偏這樣的她,更引人注目,忍不住想要打量、探究她。


    下一刻,歲安的目光直直的看過來,溫柔淺笑,一如從前,商辭瞳孔輕震,竟有一瞬間恍惚。


    過往數年,他已數不清自己回憶過這張臉,這抹笑多少次。


    每次極盡艱難疲憊時,閉上眼便會見到這張臉湊到跟前,目光純淨無暇,笑容動人心魄,能讓人放下一切防備和算計,隻想極力擁她入懷,聽她軟軟的勸:“師兄,休息一下吧。”


    “商師兄,煩請帶路。”


    商辭眼神一動,幻影破碎,臆想崩塌,昔日隻屬於他的溫柔小意,變成了禮貌疏離。


    他輕輕垂眼,往前領路幾步,而後側身作請:“請。”


    “有勞。”


    商辭微微一笑,轉身時,目光掃過歲安的手已被另一個男人握住,十指相扣。


    ……


    一行人先到了前山。今日一共兩撥人入北山,一撥是謝家親眷,一撥則是以切磋交流為名前來北山的國子監生。


    謝佑雖然有借大嫂走後門的嫌疑,但他這點自覺還是有的。


    既是作為國子監生的身份來到北山,就得和其他監生一樣,該去哪兒去哪兒,而不是得了來此的機會,又跟著家裏人跑。


    商辭帶著謝家人來時,此次帶領率性堂學生來此的林博士還在與李耀打招呼。


    北山門生和國子監生兩相對望,彼此打量。


    今日必有一戰。


    “喲,來了。”李耀本就不是喜歡寒暄的性子,眼瞄到進來的人,一句話就將林博士剩下的客套話全堵住。


    林述自然知道謝家是北山親家,連忙搭手一拜,結束話題,禮貌的退到一邊。


    兩方長輩會麵,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在沒有不熟的人突臉上來散發熱情的情況下,歲安反而能穩當的把持節奏,沒兩句就掐斷不必要的客套,進入主題。


    李耀給女兒丟了個近乎感激的眼神,衝謝世知淡淡笑道:“歲歲幾次提及親家公爹學識淵博,今日正好有國子監生前來北山切磋學問,似乎貴府二郎也在選列之中,親家若有興趣,不妨一道旁觀。”


    謝世知:“卻之不恭。”


    李耀又看向其他人,和藹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當拘束,隨性即可。長公主已在後山設下小宴,諸位是想留下旁聽,一道切磋,還是前往後山吃茶小敘,自主即可。”


    然後看歲安一眼,“你是客也是主,好好招待。莫要怠慢親長。”


    歲安恭敬道:“是。”


    最後,隻有謝世知三兄弟留在了前山,孫氏並另外兩個娘子們隨歲安去後山拜見靖安長公主。


    商辭正欲一道前往,李耀忽道:“逸文,你不必去了,歲歲領路即可。”


    歲安看了眼父親。


    商辭站定,眼神微垂:“是。”


    歲安沒看商辭,轉身請孫氏等人往後山去,一行人走出教舍。


    正當歲安要擦過商辭身邊時,謝原忽然走到歲安身邊,硬生生把她擠過去一個身位,順勢撈起她的手,十指緊扣。


    歲安好奇問他:“你不留在這裏旁聽?”


    謝原笑了一聲,剛好路過商辭身邊,他旁若無人的偏頭與她低語:“一群小孩吵架有什麽好聽的,我還是喜歡聽你吵,你吵的比他們帶勁。”


    歲安眼神一沉,要是周圍沒人,這個站位,她就要跳起來踩他的腳了。


    原本,這招就沒成功過幾次,謝原身法極快,一閃就跑了。


    可就在前一次,歲安被他招惹的太生氣,竟學會了拿喬。


    不許躲,必須給她踩,不給踩就不高興。


    誰料,謝原長歎一聲,鄭重的跟自己的靴子說一聲對不住,然後脫了下來丟給她。


    踩吧。


    事實證明,謝原作死起來,絲毫不輸歲安,那日歲安差點沒把他的腳踩腫。


    自那以後,她被惹不高興,謝原都老老實實站著讓她踩。


    她知道分寸,又隻有這麽點身量,往往隻為出個急氣,踩上一腳就夠了,也就跟撓癢似的,根本傷不到他。


    眼下,謝原一看歲安表情就知道她想幹什麽,兩人已走到教舍門口,他飛快道:“你敢在這踩我,我就敢立馬倒下來。”


    歲安險些氣成小包子,最後隻能狠狠瞪他一眼,使暗勁去甩他的手,可她哪裏能掙脫謝原的大掌,甩了半天,愣是一根手指頭都沒抽出來。


    從他們身後看去,反倒像是小夫妻在耍情趣。


    商辭再次垂下眼,掩去深藏眼底的瘋狂情緒。


    ……


    靖安長公主將小宴設在花園裏,孫氏帶著府裏兩個娘子,若非有歲安在場,她怕是拘束的連話都說不出。


    然而,真正見到靖安長公主,竟是個十分和善客氣的人。


    孫氏記得長公主已到四十,然麵前的美婦人,說是三十出頭也不為過。


    看到靖安長公主,再看歲安,不免讓人覺得這北山水土的確是養人,美人一個賽一個。


    “本宮往日裏清淨慣了,歲歲出嫁後,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越發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今日難得熱鬧,親家母務必盡興,若哪裏招待不周,本宮先同您賠個不是。”


    “長、長公主,親家母客氣了,怎麽會招待不周呢,歲歲都安排的很好。”


    靖安長公主這才看向歲安,見女兒垂著眼不看自己,便知她在琢磨什麽。


    宮中長大的公主,豈會連個小宴都主持不來?不是不懂客套往來,不過是不喜做,不必做罷了,真要做起來,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魯嬤嬤早已安排好了廂房供孫氏和兩個小娘子休息,花園乃至山中皆設有玩樂處,有什麽需要,隨口一喚便有人出沒侍奉,皆在令客人開懷盡興,此等安排,極大程度上的減輕了孫氏等人的拘束。


    謝寶珊是老客了,她從路上就在跟謝寶宜說北山的風景,這會兒十分想帶著姐姐一起玩。


    長公主看出來,直接開口讓她去,孫氏攔都攔不住,眼看著五娘撒歡的拉著三娘跑了。


    “孩子太頑皮了。”


    靖安長公主笑了笑:“比起歲歲小時候,已然聽話多了。”


    孫氏很意外:“歲歲這麽乖的孩子,也有不乖的時候?”


    靖安長公主一臉被勾起了痛苦往事的表情:“親家母怕是無緣得見了,簡直是個小魔頭。”


    這下,謝原來了興趣,眯著眼打量她:“我原就有些懷疑,畢竟剛認識你時,你也不是什麽端莊賢淑的性子,跑山路跳窗戶,人家養馬你養雕,骨子裏透出股頑皮野性。原來不是你婚後性情大變,而是返璞歸真?”


    歲安斜他一眼,又有些好笑:“你沒完沒了了是嗎?”


    謝原卻看出她今日娛興不佳,尤其在見到母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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