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原老神在在:“看來是那次了。”


    歲安抱著他的腰拱了一下,過去了,都過去了。


    謝原輕輕笑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麽, 商辭如今以侍禦史身份充任括戶使, 同各司要卷宗,不過尚書省過去多年似乎對這一塊做得不夠縝密, 缺漏過多,一時拿不出來。”


    歲安一怔, 揚起腦袋問:“卷宗?若拿不出來會怎麽辦?”


    謝原捏了捏他的臉頰:“又小看我不是。我能拿不出來嗎?”


    歲安沒說話, 眼珠上下一動將他掃了掃, 話都在眼神裏:那你憊懶怠工是為何?


    謝原竟看懂了,陡然揚聲:“就不想這麽早去,少看他兩眼,行不行?”


    大清早的,歲安被逗得直笑。


    忽的, 她眼神一動, 從他懷裏坐起來,催促他起身:“趕緊起來!”


    謝原被她鬧得無法, 且他一貫早起,這會兒也的確睡不著了,唉聲歎氣的認命。


    收拾的差不多, 謝原出府上值,好在商辭並沒有一大早就來尚書省跟他找不痛快。


    商辭要卷宗,謝原不是拿不出來。


    這事也是湊巧,他近來正在和周玄逸議事, 周玄逸自己的手劄加上他們這段時日以來搜羅的零碎文書和卷宗,差不多能窺近十年來各道大致情況。


    雖然不及存放在衙署的卷宗那般全麵正規,但若隻是拿來參考,幫忙檢括流人,綽綽有餘。


    除非商辭存心找茬,非得要完完整整十年卷宗。


    快到中午時,忽然有人進來通傳,請謝原出去一見,謝原正奇怪誰會這時候來找他,出去一看,訝然道:“你怎麽來了?”


    歲安的身份,出入皇宮尚且自由,隻是到設於宮中的衙署要費事些,得由內侍領路,今日她是請了太子派人帶她過來。


    歲安將他一抓:“跟我走!”


    謝原:“去哪兒?”


    “來就知道了!”


    謝原直接被她帶離出宮,一路直奔北山。


    北山前山是書院,後山為宅院,謝原至今都沒把這裏走遍過。


    歲安拉著他左拐右拐,到了一處新的院子。


    這裏幹淨又安靜,謝原走進才發現,整個院子都用作藏書。


    歲安在進門處拿過本冊,隨手翻了翻,然後拉著他直奔某片書架,站定,她抬手示意:“都在這裏啦!”


    謝原順著她所指看去,不由愣住。


    目光所及,從建熙八年至今,十年相關卷宗,全部在列。


    ……


    烈日當空,漸漸毒辣,一牆之隔的藏書室,沁涼寂靜,時而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地麵一塵不染,明亮沁涼,謝原席地而坐,讓歲安坐在自己懷裏,兩人麵前擺了一堆從書架上拿下來的卷宗。


    這裏的卷宗並不止包括尚書省六部各司,中書門下各司事務的記錄卷宗也全都齊備,以如今的存量來看,怕是聖人剛登基開始便有了這樣一個地方。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宮中各司卷宗有缺漏,聖人竟沒有為此問責過。


    想是大動幹戈來補這些,既耗費人力物力,也未必能補全補正,聖人若真想查問什麽事,有這裏足夠。


    謝原看著看著,眼神不由得偏向歲安,目光裏含了思索。


    “我竟不知北山還有這樣一個地方,這些你都看過?”


    歲安:“卷宗又不是什麽值得參詳細讀的經典珍本,大多是流水賬,有需要才會查找,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大理寺和刑部的案卷記載了許多案例,若你還任大理正,倒也值得一看。”


    謝原挑眉,略帶點嘚瑟:“那些我早看過了。”


    歲安唏噓:“咦,好厲害呢!”


    謝原很配合的做了個得意的表情,兩人對視一眼,別開臉笑了。


    “不過,”謝原問回剛才的問題:“北山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個地方?”


    歲安眼神微動,謝原甚至看到她的表情凝了一瞬,目光輕輕垂下去。


    謝原:“若是不方便說,也沒什麽太大的關係。”


    “暗查司。”


    謝原:“就是嶽母……”


    歲安點頭。


    “暗察司要為聖人而立,需時刻掌各道消息、軍事機要,但又不僅於此。自設立起,它便一刻不停、一絲不漏的關注著國家的運轉,大事小事,都有暗察司的事,它是國君之眼耳,延綿萬裏,不絕不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原竟覺得歲安在談及暗察司時,神情態度都很不同。


    不像往日那樣一眼看去的溫順乖巧,還多了幾分認真和嚴肅。


    謝原轉眼打量起這裏,心裏隱隱有些琢磨。


    算起來,暗察司應當在歲安出生之前便廢了,可這裏的卷宗卻一直儲存到今年。


    也就是說,即便暗察司廢去多年,但有些事情,依舊在暗中進行。


    “對了。”歲安忽道,謝原看向她。


    “我今日請示過母親,得了允許,你可以在這裏找需要的卷宗,不過這個地方不可向外人道起,屆時有人追問卷宗來處,你可隨意謅個理由,說在宮中某個庫房找到的也可。”


    謝原說:“放心,我明白。”


    他心裏琢磨著暗察司的事,眼裏看著歲安,心中忽然一動,脫口而出:“歲歲。商辭向聖人提議一事,你可聽說了?”


    歲安一愣:“為什麽問我?”


    謝原失笑,想了想,又問一遍:“拋開商辭這個人,就他提的這件事,你以為如何?”


    他這麽說,便是告訴歲安,純粹議事,不雜人情。


    歲安沒想過謝原會跟自己討論這些,但見他眼神含著鼓勵與期待,她也不好掃興,肅著小臉想了想,說:“可以說是好,也可以說是糟。”


    謝原來了興致,“怎麽說?”


    歲安瞅他一眼。


    謝原繼續用眼神鼓勵。


    歲安抿了抿唇,依了他。


    這時還要追溯到蕭弈第一次拉謝原應酬,被她小懲大誡,結果鬧得滿朝風雨說起。


    那時,謝原為了轉移矛盾,主動提出了國庫空虛一事,且引起了爭議。


    事後,朝中果然沒有再追究北山和她什麽事,但對於如何充盈國庫一說,卻始終沒有定論。


    “平陽縣主告訴我此事時,也提過商辭的檢括之法,無非是將離鄉逃稅的流人查出來,重新編冊入籍,收其稅錢,但他並非盲目檢括,而是含了利頭在裏麵。”


    檢括之舉一旦鋪開,那些離鄉逃稅的流人必然要想辦法遮掩,但這其實並不容易,政令層層下發,嚴查暗訪,不說全部挖出,十之七八總不會差。


    但其實,若非逼不得已,誰想要背井離鄉,當個逃稅的流人?


    這樣的日子不好過,一旦被檢,那就更要躲躲藏藏,日子都過不了了。


    所以,商辭設了一個前提,若是主動投報上門的流人,每丁收取一千錢,重新入籍後,免其未來三年稅賦徭役。


    這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且不說三年的賦稅和一千錢,後者更劃算,僅是每月的徭役都夠人喝一壺,此法省錢省時省力免罰,關鍵不必再流竄逃離,未來三年都可以專心耕產,得安定富足。


    若聖人真的支持商辭把此事鋪展下去,的確能立刻得一大筆錢。


    所以,就聖人眼下缺錢,一心要錢的心情來說,這個辦法可行。


    “可是,這些都是眼前近利,解急渴之用。若沒能用好這筆錢,扭轉國庫空虛的現狀,那未來三年缺失的賦稅,隻會現今的困題讓雪上加霜。”


    “不止如此,以檢括法將這些流人重新入籍,必須考慮到長遠的安置問題,若無法讓他們分到原本屬於他們的土地和財產,安心耕種生產,類似的逃亂還會再起,可到這時候,就不是查幾個流人的事,而是漫長又複雜的地方治理問題了。”


    是以,商辭這個方法,長遠不可行。


    歲安說完了,看向謝原,愣了愣:“為何這麽看著我?”


    謝原凝視著她,黑亮的眼底含著笑意與打量,他沒有回答歲安這個問題,而是將她抱緊,俯身上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說得很好。”


    歲安摸了摸臉,莫名其妙:“這算什麽?”


    謝原:“獎勵。”


    真無聊!


    歲安想起身,被謝原按了回來。


    他緩緩開口:“你說的不錯,商辭這個法子,無非是迎合了聖人眼下想要錢的心思,並非不好,但若沒有長遠考慮,遲早生亂,隻是個眼前的近利。”


    謝原忽而生笑,畫風一轉:“所以,咱們得幫這位商師兄補一長遠之計,避免未來的亂象發生。”


    誒?


    歲安眼睛一亮:“什麽法子?”


    謝原衝她笑,伸手在她臉蛋上拍拍:“準備好獎勵等著我就是。”


    歲安身子一正:“為何我要給獎勵?”


    謝原不容置喙:“因為我剛才給了,禮尚往來,待我辦完這件事,你也得回禮。”


    歲安:……


    這邏輯,你是強盜嗎!?


    謝原拍拍歲安的屁股:“起來。”


    歲安瞪他一眼,“我早就想起來了!”


    謝原嗤笑一聲,手上發力一托,歲安借力站起來。


    他讓歲安到一邊等著,自己仔細小心的將拿下的卷宗一一放回。


    歲安問:“你不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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