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伸手握住,來到母親身邊。


    “馬車在山腳時,便已有人通報,正巧我在散步,陪我走走吧。”


    歲安默默點頭,挽著母親在熟悉路上漫步。


    母女兩人走著走著,竟走到了歲安以前最愛去的地方。


    陡峭的斜坡邊,沿壁生長的大樹下,立著一方可坐可臥的大石。


    坐在這裏,可以眺望到山門的位置。


    母女兩個一起在大石上坐下,吹著微微山風,細細低語。


    “我記得,這裏以前沒有這塊石頭,是商辭喜歡來這裏讀書,你便讓人弄了塊石頭過來。”


    提到商辭,歲安反倒陪著母親笑了笑:“那時頑皮,讓母親操了很多心吧?”


    靖安長公主笑了笑,搖頭:“等你做了母親就知道了,這孩子啊,隻要在跟前,哪有不操心的,頑皮的時候是一種操心,長大了,又是一種操心。”


    說著,靖安長公主睨了她一眼:“噥,瞧你這副眼下發青的樣子,讓人怎麽不操心?”


    歲安摸了摸臉,慚愧的低下頭。


    “把頭抬起來。”


    歲安一怔,又抬起頭,母親的神情肅然。


    “你出嫁那日,我便對你說過,別低頭,別回頭,隻管往前走。”


    歲安心頭一動,“母親,女兒想問您一個問題。”


    “問呀,母女之間,還講客氣不成。”


    歲安抿了抿唇,聲音攪在風裏:“母親可曾有過這樣的設想——若能在經曆苦難之前就遇見父親,而他那時已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或許,您就能省去許多苦難。”


    靖安長公主笑了:“幹嘛要設想啊,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人出現過,不過不是你父親。”頓了頓,她又肅然的補充了一句:“可別跟他提這茬啊。”


    歲安著實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愣了一愣:“啊?”


    靖安長公主撫上歲安的臉,指腹輕輕摩挲她眼下,似乎想擦去那烏青。


    “沒有能被省去的苦難,若你少了什麽苦難,一定是因為,有別人替你背起來了。”


    “若重新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擇,我慶幸自己是在經曆很多事後,才遇到你父親。因為我已有足夠的信心去判斷他值不值得,也有足夠的能力,在選擇一個人後,維護這份感情。”


    “最重要的是,我已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需要被動的照顧,更渴望絕對的掌控。”


    歲安問:“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父親也接受這樣您嗎?”


    “對,”靖安長公主像是被提醒了,坦然點頭:“這的確也很重要。”


    歲安抿了抿唇:“那,您的選擇,和父親接受與否,哪一個更重要呢?”


    靖安長公主眼神一動,抿笑道:“母親便是回答了你,也不是你的答案啊。”


    歲安兩手交握,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當年,我曾想過幫師兄。”


    長公主側首,歲安也看向母親,第一次這樣袒露心情:“我曾以為,自己能像母親一樣厲害,可以有足夠的能力,去護著我們在意的人。結果我失敗了,我的心意,似乎成了一份高高在上的……侮辱。”


    “後來我明白,我永遠也成不了您。回想一下,那份念頭,甚至都不算什麽遠大抱負,從頭到尾,僅僅隻是一份想要庇護身邊人的私心,還做的一塌糊塗”


    “那又如何?”


    靖安長公主認真的看著歲安,彎唇:“母親的最開始,也隻是想要活下去啊。”


    先於仇恨,家國大義而生的,隻是一份活下去的欲望。


    “即便現在,歲歲也仍然可以以此為目的,不必在意它是私心還是大義,是你想做的事,母親就一定支持。至於謝原,難道因為試錯過一個人,便不敢再試下去了嗎?你怎麽知道,謝原就不能接受呢?”


    “退一萬步,在謝原的接受與否和你自己的選擇中,若你覺得他的態度更重要,即便你沒有做想做的選擇也無所謂,那你就選他;若你覺得,你的選擇更重要,是他都換不來的舒坦,那你就選自己。夫妻之間,若有一方一直忍耐退讓,都不可能真正的幸福長久。”


    歲安腦子裏忽然蹦出出嫁那日父親母親的告誡,她忽生玩心,背脊一直,故作凶悍的嚷:“過不下去就離!”


    靖安長公主眉毛一挑,配合的接下句:“離了還能再找!”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靠在一起笑開。


    青翠山色間,烈陽高照,熱烈不息,歲安在笑聲中,遲疑懸浮的心莫名的定了下來。


    “女兒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長公主笑了幾聲,氣色都變好了,“問。”


    歲安的表情一點點變得認真:“母親,暗察司,真的廢了嗎?”


    ……


    歲安在北山住了三日。


    謝原依舊沒有消息送回來,她卻不再像望夫石般,日日去問。


    這次回來,母親看起來狀況很好,歲安日日近身服侍,連夜裏睡覺都是和母親睡一張床,兩人像是這輩子剛開始做母女,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於是,三日後,歲安被睡了三天學舍的李耀趕下了山。


    臨走前,李耀頂著睡眠不足的黑臉,遞給她一個錦盒。


    歲安接過,“這是什麽?”


    李耀沒好氣哼了一聲:“裝什麽傻,過了今日,可就是大一歲的姑娘了。”


    歲安反應過來,今日是她生辰。


    李耀遞交完東西,大手一揮:“走吧。”


    回城路上,歲安打開了父親給的盒子,微微愣住。


    盒子裏,是一塊黑漆漆的令牌,棱角分明,又冷又沉。


    令牌正麵,是一個“暗”字。


    第87章


    歲安拿到東西, 並沒有覺得太意外,但李耀會挑這個時候親自送來,自不會隻是順手的事。


    歲安抱住盒子, 看向李耀,眼神堅定:“父親可有什麽要交代的?”


    李耀凝視著歲安, 眼神深沉,又隱含欣慰:“往年給你過了那麽多次生辰, 直至今日,才覺得你是真的長大了。既已不再是小孩子, 很多事, 父親和母親也不必在你麵前遮掩, 甚至,可以依托你。”


    歲安認真的點頭。


    李耀笑了笑, 拍拍歲安的肩膀:“蕭弈的事情我已聽說了,這小子的事你要如何處理隻管隨意, 但有一點你得記住, 別讓魏楚環衝動胡來,也更別給桓王惹麻煩。”


    歲安:“父親放心, 女兒會照顧好環娘的。”


    “你當好好照顧你自己!”李耀忽然加重語氣, 歲安聽得鼻頭都酸了酸。


    她笑著說:“父親和母親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等女兒忙完這陣, 和元一一起回來看你們。”


    李耀笑了笑:“去吧。”


    歲安鄭重向父親拜別。


    下山時, 她撩起車簾, 看著窗外寸寸倒退的風景。


    每次離開北山, 她都會這樣探頭看一看,一樣的風景,今朝卻有了不同的感覺。


    ……


    因歲安回北山那日就告知了歸期, 所以今日一進門,她便被府中熱鬧的氛圍包圍了。


    謝佑領著一眾弟弟妹妹迎了出來,“大嫂,祝賀你生辰之喜!”


    歲安著實沒想到,怔愣的神情裏隱有驚喜。


    她早已與婆母孫氏說過,生辰無需大操大辦,加上謝原離開長安,她就更沒了興致,


    可是,當她真正站在這裏,竟又是一番滋味。


    謝佑今日是特地告假回來的,府中姊妹,除了謝原,全都到齊了。


    不止如此,孫氏還在歲安他們的小院置了一個小宴,準備的都是長安城內有名的美食,當然,還有獲讚極高的北山美食。


    謝佑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嫂,你嫁到謝家第一個生辰,大哥就缺了席,我們肯定不能同大哥比,但我們勝在人多,一個人補一點遺憾,願大嫂這個生辰過的開心圓滿!”


    說完,謝佑戳了一下兩個妹妹。


    謝寶宜和謝寶珊今日穿的很喜慶,兩人略顯緊張的站出來,謝寶珊:“大、大嫂,我和二姐練了一段舞,我們給你跳一段!”


    剩下一個謝銘,他與歲安交集最少,但該他的表演少不了。


    謝銘揉揉拳頭:“我今日負責服侍大嫂,按摩捶背,布菜倒酒,大嫂盡管吩咐!”


    歲安從跨進院門開始,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散去過。


    每個人出來發話,她都輕輕點頭,聽得十分認真,同時也很期待。


    還不止。


    小輩們剛剛將人迎過來,以孫氏為首的婆母嬸嬸們便結伴過來了。


    孫氏眉目含笑,親和道:“知道你不喜歡太嘈雜,今日也是自家人關起門來小小的熱鬧一下,準備的倉促,歲歲別見怪。”


    “怎麽會。”歲安怎麽都沒想到,謝府會這麽周到的準備。


    孫氏等人將禮物交給歲安便離開,將這裏留給小輩們自在玩耍。


    長輩們一走,謝佑立馬帶著弟弟妹妹湊上來,好奇的猜測各自的母親都送了什麽。


    歲安奇道:“你們不知道嗎?”


    謝佑攤手表示不知。


    謝寶宜十分坦白:“大嫂有所不知,母親這幾日都在與嬸嬸和伯母們相互試探,一心想送個特別的禮物。”


    謝寶珊眼珠一瞪:“我母親也是!”


    歲安略一思索,笑道:“那母親應當也是了……”


    謝佑誠心搞氣氛:“不如這樣,我們相互來猜嬸嬸和伯母送的什麽,若猜對的,大嫂給獎勵,若猜錯了,我們就再加一份賀禮!”


    謝寶珊當即僵硬:“我跳一支舞就很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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