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長這樣,是我喜歡的口味。不過這身衣裳不襯你,還是當日那身紅裙子更適合你,適合你……這身子。”


    謝原的眼神慢慢凝在山錚的眼睛上,卻沒有別的動作。


    山錚眼神輕動,感覺到了對方的穩。


    他笑了一聲,選擇閉上眼睛:“別浪費時間了,要麽殺了我,要麽滾,我無話可說。”


    山錚閉著眼,實則一直留意著對方的動靜,就在他以為對方也將無功而返時,密室裏響起了少女的輕笑聲。


    “你弄錯了。我們並沒有要你講什麽,相反,今日,是我來給你講。”


    山錚心神一凝,並未睜眼,做足了不看不聽不在意的活死人姿態。


    歲安也不著急,朝山錚走了幾步:“山郎君還記得裴愫嗎?”


    山錚不語。


    歲安也不要她回答:“她在回到長安之前,身上的蠱毒就發作了,我今日剛剛去看了她,她要死了。”


    繼續沉默。


    歲安頓了頓:“原來山郎君不關心這個人。無妨,我們暫時跳過她。不過話說回來,你我相識不久,能一同說道的事情實在不多,那我就挑些,近來回味,覺得有趣的事情,慢慢跟你說吧。”


    第147章


    密室裏安安靜靜, 空空蕩蕩,歲安語調輕緩,輕緩的語調,聲音回蕩在密室中, 又從四麵八方湧向山錚, 不是閉上眼睛就可以隔絕的。


    “你們的確很厲害, 揚州這次清剿,那麽多的黑市大商都在此落網,你們的人不僅全身而退,還憑著一個金礦設下了山難之計,給朝廷造成了不小的困,陛下和殿下也因此吃了苦頭。”


    山錚閉著眼, 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根本不給旁人從眼神情態讀出反應的機會。


    此前, 他也沒少用這招應對那些審訊,仗著對方並不會真的要命,他用的得心應手。


    可是, 歲安並沒有在意他的反應, 講述還在繼續。


    “可是, 越是小心行事的人,越是會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瞬間暴露, 甚至在暴露之後很久很久,都沒有察覺。”


    歲安抽絲剝繭,即便對方沒有回應,語調節奏都絲毫不亂:“八月典開市時,你身邊有一個叫馬堯的男人,他似是你的長輩, 若我沒有猜錯,在八月典出現異常時,馬堯的本意,是順水推舟,讓你混在退場的船隊裏,一起離島。可不知你是哪根筋犯了軸,竟沒有離開,還偷偷混上了我的船。”


    山錚閉著眼睛,的確阻隔了對方的視線,可身體最細微的反應,往往隨著情緒下意識而動,是不受控製的。


    聽到馬堯的名字時,他飛快咬了一下呀,腮幫也跟著緊了一下。


    雖然他很快放鬆,但這個細微的反應,被謝原完整收入眼中,又因為閉著眼睛,反而對對方的審視一無所知。


    歲安:“大約你想打我個措手不及,所以趁亂挾持了安王府的平陽縣主,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即便你們大勢已去,也可以利用人質來脫身。但之後,你做了一件讓我至今思之不解的事——用我來換平陽縣主。”


    山錚靜默片刻,肩膀微微一鬆,輕笑起來。


    “我當你是要說什麽,原來是這個。”


    他緊閉雙目,語態調侃:“難道你忘了,我身邊還有一個裴愫,怪隻怪你與她早年積怨,我都不必多問,她便全都說出來了。”


    “是嗎?”歲安一點也不驚訝,甚至比山錚更顯調侃:“山郎君的意思是,裴愫不僅告訴了你誰是李歲安,連李歲安比一個縣主更有價值的原因,和在那種時候必須選擇交換人質的理由,也是她告訴你的?”


    歲安往前走了兩步,聲音更近山錚:“能讓山郎君在生死關頭做出如此冒險的決定,這需要多少的信任和重視?山郎君既然這麽信任重視她,如今她命懸一線,你怎麽又漠不關心呀?”


    山錚的氣息沉了沉,又笑一聲:“信錯了啊。我信了她的鬼話,卻把自己搭進來,如今不過是她罪有應得,我高興還來不及,漠不關心又算什麽?”


    “這樣啊。”歲安微微笑著,耐心又溫和:“那我來告訴你,為什麽要這麽選。”


    山錚眉頭一蹙,像是沒料到歲安話語轉的這麽幹脆利落。


    歲安:“你當然要換我,因為對你們來說,靖安長公主乃至整個北山,才是你們最需要防備的敵人,是針對你們的主導。”


    “你們曾對她做過那樣殘忍的事,所以你們比誰都清楚。她想要生下這個孩子,會多麽的艱難,而她這一生,都不會放棄向你們報仇。”


    歲安一字一頓,“一個親王之女,威脅不到靖安長公主,但她辛苦生下,嗬護養大的獨生女,卻可以左右她的抉擇。”


    山錚微微偏頭,又跟著露出疑惑的表情:“李歲安,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歲安靜靜盯著山錚,語氣一轉,“看來裴愫的確是用了個胡編亂造的理由哄騙你,害你淪落至此,也難怪你對她的生死漠不關心。不過沒關係,我已將正確答案告訴你,你也當無憾了。”


    山錚輕輕抿唇,半晌,自喉頭溢出一聲冷笑。


    他自我封閉般維持著原狀,可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有逃過謝原的眼睛。


    歲安繼續無視山錚的反應,“山錚,一個人做事總會留下痕跡,細微的痕跡的確不足以暴露真相的本原,但若這種痕跡多了,這裏一點,那裏一點,久而久之,真相根本不用去找,便自己勾勒了出來。”


    “前不久,我去了長安城外一間寺廟,碰上一件事。”


    歲安從去寺中上香那日說起,抹去了盧蕪微的身份,隻說事情本身。


    這話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在歲安提到那些生事之人身上紋有不尋常的圖案時,密室中的氛圍又悄悄變化起來。


    “說起紋身,你應該很熟悉,裴愫身上,當日殺害萬劫的凶手身上都有。他們,都是你們的人。隻不過,在山寺裏生事的這些人,身上的紋案與裴愫等人的不同。”


    山錚這次連回應都省了,仿佛剛才那一句,已經代替了他所有的回應。


    你弄錯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謝原微微勾唇,忽道:“我猜山郎君是覺得,紋身本就沒什麽稀奇的,三教九流,有此癖好者比比皆是,更何況,你也說了兩邊的圖案不同,總不能硬塞到山郎君的頭上。”


    歲安看向謝原,夫妻兩個一唱一和:“有道理啊。可是……”


    她重新看向山錚:“如果這兩個不同的圖案,隻是一個更大圖幅的組成部分,那是不是,就有了聯係?元一,朝廷設置官職,尚且有品級文武之分,一個有序的組織,為何不能用圖案來區分高低階級呢?”


    歲安微微一笑:“山郎君,需要我告訴你,它們是從什麽地方被摘取出來,又是如何被當做一種信仰般拆分肢解,作為你們的標記的嗎?還是說,你們建在水島上的莊園,所有地方都精致講究,唯有裝飾橫梁木柱的雕花紋路是胡亂選的毫無意義的?你要這麽說,那著寫曆朝曆代,各道各域屋舍建築風格的筆者,該跳出來打你腦袋了。”


    霎時間,山錚呼吸一滯,情緒的控製仿佛到了一個臨界點,連帶著表情也失去控製。


    靜謐之中,山錚緩緩睜開眼。


    第148章


    密室中的燈火擁簇著一張嬌豔的臉出現在視線中, 這是張漂亮的臉,帶著淺淺的笑容, 甚至可以用靈動可愛來形容。


    她和之前接觸過的人都不同, 不僅沒有審問他,甚至主動講述了許多,不帶任何疑惑, 那麽的篤定, 自信,哪怕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放棄過偽裝和誤導,但一對上這雙眼睛,他竟像是無所遁形, 再多的掙紮,在她眼裏都像是看戲。


    良久,山錚嗤的一聲笑了,他挑了挑眉, 搖頭:“我真的, 聽不懂。”


    歲安與山錚眼神相對,嘴角揚起的弧度並無變化,可眼裏的溫度卻陡然下降。


    就在山錚以為自己終於激怒了她時, 歲安輕輕笑起來, 話音又冷又柔:“沒關係,山郎君若聽不懂,一定是我沒有講清楚。”


    “我母親不在了。”歲安冷不防道出這句, 山錚愣了一下, 又笑了:“這句我聽懂了,節哀。”


    “可她不會白死。山錚,母親之死, 令陛下萬分悲痛,於病中下令,全國各州道長官首領,文臣武將,皇室貴胄,勳爵之家,全都要來長安為我的母親吊唁。如有違者,嚴懲不貸,你說,你背後的人,是來呢,還是不來呢?”


    “自八月典的清剿後,整個黑市被控製,揚州為此很是忙亂了一陣子,僅是審查定罪便足夠複發繁瑣,即便是黑商,也不能亂抓亂殺,得按照律法逐條定罪,落定一個罪有應得說法,這便是朝廷的做派,或者說,是一件事要做給別人看的姿態。”


    “有的人為財富,有的人為權力地位,但如果一個人既要財富,又要權力地位,這兩個便都不是他的目標,都隻是為往更高的地方去。”


    “可是山錚,越是渴望登上光明之巔的人,就越要師出有名,躲在暗處,就隻能偷雞摸狗,埋伏算計,所以,現在我給他們這個機會,希望他們,能好好把握。”


    歲安笑著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尖利的冰錐,一下下刺向麵前的人,眼中隱有瘋魔之色。


    山錚呼吸微亂,下意識看了眼謝原,很短很快的一眼。


    謝原也在看歲安,他眉頭緊促,一隻手已經抬起,像是要抓住她。


    這樣的李歲安,瘋狂滲人,她在期待一場充滿瘋狂報複的盛會。


    而被她盯上的人,來了,便沒有回頭路,不來,此刻便暴露。


    沒有人能控製她,唯一至高無上的人也在這場生離的悲痛中失了常性,她想要借此攪風攪雨,易如反掌。


    到這一刻,山錚終於意識到,無論自己是什麽反應,早已不重要。


    “李歲安,你瘋了吧?”山錚幾乎是咬牙說出這句話。


    歲安作驚訝狀:“這會兒又都聽得懂了?”


    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悉數扯下,開局重來。


    山錚笑起來:“李歲安,你的演技很不錯,套話攻心的本事也是一流。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被你嚇到了。可你疏忽了,若你真的什麽都知道了,就不會走這一趟,來和我廢話那麽多,你直接動手不就好了?”


    歲安聞言,輕輕搖頭:“你果然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她微微傾身,好整以暇的看著山錚:“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不是來問你話的。但若你一定要我給此行找一個合適理由,那我想,應該是……告知。我是來告知你,你們的人,逃不過這次,他們終會赴死,而你,得先陪葬。”


    “陪葬”兩個字從歲安口中說出,藏在死亡背後的另一層用意,讓山錚陡然睜大眼,他已然猜到了歲安的意圖:“你……”


    “你不是不怕死嗎?”原本看著歲安的謝原,不知何時,又將目光落回山錚身上,近乎調侃:“總是要死,還怕有什麽死法嗎?”


    再一次的潰敗,讓山錚剛剛重建的心態再次粉碎。


    他當然不怕死,但李歲安真正的用意,並不在單純取他性命。


    在這種無聲的拉扯之中,山錚忽然神情一鬆,再次笑了。


    “李歲安,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弄了半天,你在這等著呢。”


    山錚放棄掙紮般,懶懶的往座後一靠:“你不會真的以為,能拿我作什麽要挾吧?我真的都有點心疼你了。現在看來,你母親的死,對你的打擊很大啊。”


    他甚至調侃起謝原:“你們這樣放她出來,真的沒關係嗎?你是不是該帶她去看看大夫啊?她都瘋的開始臆想了。”


    “若我真的這麽想呢。”


    山錚眼神一動,看回歲安。


    那雙杏眼透出的情緒,由始至終都不曾被他擾亂主導過。


    山錚喉頭一滾,沒有說話。


    歲安淡淡一笑:“是臆想嗎?我明明剛來這裏就告訴你答案了,是你自己不想聽的。”


    山錚蹙眉疑惑:“什麽?”


    歲安:“裴愫要死了呀。”


    山錚一開始沒聽懂,反駁道:“她要死關我……”


    話隻說了一半,山錚便頓住。


    裴愫要死了,可他沒有。


    歲安笑了笑:“看來山郎君想懂的時候,不必旁人多說也能懂。裴愫是你的人,她身上的蠱毒,是牽製她忠心的利器。而山郎君作為成員之一,身上卻並沒有蠱毒作為牽製,這不是很奇怪嗎?你的上首難道就不怕你被擒後,失言吐露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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