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打斷,也不幹涉。


    萬柔轉頭看向霍嶺:“我現在很慶幸,慶幸自己活著,還有機會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霍嶺笑了一聲,點頭表示讚同。


    “行,那就去做。”


    沒多久,鬆洲收到了朝廷下發的旨意,霍嶺也打聽到了消息。


    靖安長公主病逝,建熙帝要大辦喪儀,厚葬長公主,全國官員都要前往祭奠,蔡鴻誌也在行列之中。


    萬柔得知這件事,毫不猶豫收拾行裝準備起程。


    霍嶺問:“你這次去長安,是為了什麽?”


    萬柔說:“還債。我之前答應過的。”


    隻要還了父親清白,報了仇,她去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


    不過,兩人啟程之前,霍嶺收到了謝原傳來的消息,替他做了些別的事,所以到現在才來到長安。


    見到歲安時,萬柔恭恭敬敬跪下衝她磕頭:“父親大仇得報,萬柔可以履行此前的承諾,向初雲縣主領罰。”


    歲安走到她麵前,微微傾身,伸出手。


    萬柔茫然一瞬,輕輕搭住歲安的手站起來。


    “我曾許諾過你,會讓你親自動手,如今尚未行事,又算哪門子大仇得報?”


    麵前的女子還是和從前一樣,說話做事總是帶著張溫和的笑臉,可眼神裏透出的深邃與堅毅,終究與從前不同。


    看著這雙眼睛,萬柔竟生出幾分悄然的敬畏,甚至是一種無條件的信賴。


    “多謝夫人成全。”


    歲安笑了笑:“也不用這麽早謝我,如果會有危險,你也願意嗎?”


    萬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歲安點頭:“好。”


    ……


    一日日籌備,啟殯這日如期而至。


    天剛剛亮,歲安已起身。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她早早就醒了,謝原心知肚明,也沒多勸。


    房中安安靜靜,朔月和阿鬆有條不紊為她更衣梳頭。


    厚重的白色禮服層層加深,同色繡紋,素銀鑲髻,不露半分喜豔,顯貴內藏。


    謝原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旁靜靜看著她。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到了他們成婚時的事。


    那日,他率眾闖關一路來到她的房間,她也是像今日一樣,安安靜靜坐在房中,一身隆重裝扮,卻是截然不容的豔麗,不止是她,還有房中的色彩。


    時光荏苒,豔紅轉白。


    謝原像那日一樣走到她麵前,伸出手。


    歲安轉眼看他,也想到了他來接親那日。


    謝原:“走吧,再去看母親一眼。”


    歲安眼光輕閃,拉住謝原的手,緩緩起身。


    素服厚重有質,摩擦出微弱窸窣聲,謝原牽著歲安,一路來到靈堂。


    宮中禮官早已到了北山,還在籌備中,喪儀還未正式開始,安靜的堂中,隻有謝原與歲安兩人。


    他們像成親那日一般,站在靖安長公主麵前,靜靜拜別。


    【別回頭。】


    歲安眼神一怔,看向棺槨方向,腦子裏回蕩著母親當日的話。


    【一直走,別回頭。】


    堂外有人聲拉進,是宮中派來的禮官,今日要讀不少祭文,他們不敢出錯,總要準備很多遍。


    歲安看著棺槨,對著母親說:“母親,放心吧,我會一直往前走。”


    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沒有人能回頭。


    第152章


    天還沒亮時, 各處驛館已開始生火,各房的達官貴人亦都起身。


    沒多久,便有奴人將食物送到自己的主人房中。


    建熙帝對此次的喪儀要求極高, 他們得在北山啟殯時,一路送葬至芒山皇陵,僅是祭文都要換著花樣來好幾遍,加上其他儀式, 若不此刻墊一墊, 能直接給人站暈了。


    等吃飽了, 眾人立刻開始正裝穿戴,出門後各上各的馬車,一路奔往北山,剛一下車,眾人便被眼前的陣仗鎮住了。


    冬風凜冽, 蒼山掛白,自山腳至山門,甚至長長的山階上,全是禁軍守衛。


    “陛下到底調了多少禁軍在此, 怕是整個北山都被圍起來了。”


    “哎,賢兄此言差矣, 陛下親自下旨厚葬長公主,又籌備了多日,若到今日反而掉以輕心,那才不正常。”


    “可也不必這麽多禁軍持械守衛啊, 這哪裏是出殯的陣仗,簡直像是出征。”


    “諸位,今日便是最重要的一日, 既來之則安之,又何必過於憂患呢。”一道溫和的聲音擠進談話間,說話之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中年男子站在身側,他站的並不進,顯然聽到了談話,刻意壓低聲音提醒。


    “本王聽聞,陛下本想親自送長公主,奈何抱恙在身,至今未愈,隻能在邙山祭祀儀式開始時露麵,能否堅持完整個儀式都是未知數。這裏都是陛下身邊訓練有素的禁軍,耳聰目明,陛下看不到的,聽不到的,他們可以都可代為效力。”


    師氏身為前朝皇室,因得大周開國皇帝特赦保留身份,一直以來都安安穩穩留在南境,後師湛襲爵降為郡王,再往下幾代,怕是也會如當年其他幾家前朝貴族一般,無聲無息便落寞了。


    按理說,師湛這個南韶王的身份是有些尷尬的。


    可師湛為人豁達隨和,親妹樂昌縣主也是一樣的溫柔性子,見人三分笑,縱使身份特殊,像這樣偶然閑談搭話,倒也並不令人抗拒,至少就抵達長安這短短半日的功夫,他們就已見這位南韶郡王與不少人打過照麵,都是相談甚歡的樣子。


    得了師湛這番提醒,幾人反應過來,這些禁軍都是建熙帝的耳目。


    不少人本就懷疑建熙帝此次有借題發揮之嫌,現在又把禁軍布置的這麽緊密,保不齊真是來抓錯漏現行的。


    想通這一點,也沒人敢隨意議論了,大家先後向師湛拱手拜拜作為感謝,各自散去。


    一個年輕婦人來到師湛身邊,將一件披風加到他身上:“王爺,山間寒涼,小心著涼。”


    師湛:“我無礙,倒是你,出發前就染了風寒,折騰了一路,好些了嗎?”


    婦人麵色憔悴,卻有病態,然她正欲回話,目光卻擦過師湛,落在前方。


    師湛察覺,也跟著轉頭。


    山霧之間,一個麵貌俊朗的青年拾級而下,徑直走到跟前。


    謝原向師湛夫婦作拜:“尚書省左司郎謝原拜見郡王,拜見王妃。”


    師湛訝然:“謝司郎認得本王?”


    謝原:“下官此前去驛站時,曾聽聞王妃身感風寒,所以一直在驛站休養,皇室祭禮一向漫長,等全部儀式結束,常人難免饑渴難耐,若身上帶疾,就更折騰了。”


    師湛歎道:“靖安長公主病逝,謝司郎身為北山之婿,必然諸事纏身,不過往驛站走了一趟,便能記得本王,連王妃抱恙都這般留心嗎,果然是心細如塵,處事入微。”


    謝原:“王爺謬讚,下官即是盡孝,亦是盡責,分內之事罷了。倒是王妃,若不能堅持過整個儀式,是不是要另作安排?”


    “不。”師湛婉拒:“王妃並無大礙,不煩謝司郎費心了。”


    謝原也不糾結:“無妨,眼下已經開始來人,下官還要趕在儀式開始之前先巡視一遍,告辭。”


    師湛:“請。”


    謝原離開,沒兩步便遇上跟著過來的樂昌縣主和其女穆栩,兩方簡單致意後,謝原繼續往前走,母女二人則跟上南韶王。


    師湛無聲的目送謝原走遠,隻見他先後又與不少人見禮打招呼,看起來似乎都已認得,對方顯然也知道他的身份,彼此都十分客氣。


    樂昌縣主已走近了,“阿兄在看什麽。”


    師湛從謝原身上收回目光,環顧一周,低聲道:“這裏就是北山啊,百聞不如一見。”


    樂昌縣主笑了笑:“是啊,比南境強多了。”


    穆栩站在她身邊,安安靜靜低著頭。


    另一頭,謝原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無事人一般繼續往外巡視。


    就在這時,山門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是桓王的隊伍和安王府的馬車到了。


    和其他駐軍首領一樣,因駐地不宜輕易離人,所以桓王是日夜兼程趕回來,將抵達時辰掐的死死的,不僅沒有回過桓王府,恐怕等儀式結束後,還得立刻趕回去。


    不過換王妃和初雲縣主早就到了,聽到動靜,魏楚環一馬當先迎了出來,滿臉欣喜與激動,簫翌則鄭重的向嶽父作拜。


    見到丈夫回來,桓王妃固然也很高興,可她還是謹慎的提醒:“有什麽話等祭禮之後再說吧,這裏人多,不太好堵在這裏說話。”


    桓王讚同的點頭,拍拍女兒和女婿的肩膀:“王妃說得對,都收斂些。”


    事實證明,桓王妃的謹慎是有道理。


    有人歡喜有人愁,桓王府這頭是闔家團圓,可另一邊代表安王府出麵的平陽縣主魏詩雲就顯得格外的孤獨可憐。


    不止如此,桓王和安王同樣都是當年追隨建熙帝打回江山的功臣親兵,桓王多年來駐守北域固然勞苦功高,可安王重建揚州,也是成績不菲,更別提他們身上流的都是皇室血脈。


    眼下,隻因安王沒能及時趕來長安,便要讓她的女兒三跪九叩送葬,說得好聽些是君無戲言,說得難聽些,怕是要寒了安王的心。


    而此事最微妙的地方在於,及時趕回桓王看到了這一幕。


    果不其然,在得知安王被伏,不僅身受重傷無法趕來長安,連稅銀都被搶了的事後,桓王震怒:“光天化日,竟有人敢搶掠親王?還傷了人?此事查出來沒有?”


    桓王習武之人,一身正氣,聲如洪鍾,饒是桓王妃已經將人帶到一旁說話,也不妨礙其他人察言觀色,竊聽窺視。


    “王爺,您小聲些!”


    桓王:“什麽小聲大聲,這麽重要的事,怎麽才告訴我!”


    魏楚環:“父親放心,陛下已就近調動了人手前往安王那裏調查此事,肯定很快就有結果,屆時不管父親在不在長安,女兒必定第一時間告知父親。”


    桓王默了默,看向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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