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一眼,那泛著冷光的利刃直接就朝著心尖最軟的地方剜下來。


    鍾意琢磨不出來,他那股子難以琢磨的溫柔勁兒到底是從哪透出來的,畢竟他從來都麵無表情。


    即使剛才說的是“上來吧,我背你”,下個瞬間,他好看的劍眉就已經微微擰起。


    顧清淮微微側頭:“還是你想自己走。”


    不要自己走,要大美人背!


    他話音剛落,背上壓下重量,隔著厚厚的她的羽絨服、和他冷硬的衝鋒衣。


    鍾意慢慢把手搭在他肩膀,不敢環過去,所有的痛感在那一秒鍾全部消散。


    顧清淮真的好高,被他背著的時候就更加明顯,鍾意得以體驗了一次近乎兩米的空氣。


    為了照顧南博萬的小短腿,顧清淮走得不算快,遠遠跟不上鍾意的心跳聲。


    她和狗狗大眼瞪小眼片刻,而後咬著下嘴唇偷偷笑起來。


    除了青春期時對網友的朦朧好感,她從來沒真正喜歡過任何一個男孩子。


    她的心也從來沒如此生澀地跳動過,像是揣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小鹿,那隻小鹿似乎也想跳出胸腔奔向他,砰砰砰撞得她心尖發顫,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肋骨在疼。


    甚至有一個瞬間,有句話就像魚刺一般卡在她的嗓子眼兒——


    顧清淮,辭職吧,我養你。


    但是她沒有立場,她知道這句話說出口會是什麽結果。


    顧清淮會幹淨利落地拒絕,說不定還會把背上的她扔到一邊。


    難得的溫情時刻,她貪心地不想破壞,下巴輕輕抵在他肩上。


    鼻尖有幹淨的冷香像雪後初霽,眼前是他柔軟的黑發,往下,脖頸是象牙一般的白。


    這段幾百米的路可不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


    即使肚子真的好疼。


    他們回家,身邊不斷不斷有人經過。


    小姑娘們先是看到顧清淮,年輕英俊的男人,瞳色偏淺睫毛濃密勾人不自知。


    在擦肩而過的短短幾秒,她們大腦飛快運轉想要一個聯係方式,而後再看到顧清淮後背上的鍾意。


    那些欣喜發酵為嫉妒,最後落在嘴邊變成一句幽幽怨怨的:“原來有女朋友了哦……”


    鍾意的小臉貼在自己軟綿綿的羽絨服衣領,又暖又熱,小小聲喊:“顧清淮。”


    “嗯。”


    “你背過別人嗎。”


    “嗯。”


    “是女孩子嘛?”


    “是。”


    鍾意瞬間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能讓顧清淮背的女孩子,是喜歡的人?是小初戀?


    她忍不住想象顧清淮學生時代的樣子,她沒有見過也不可能見過。


    心裏突然有點泛酸,而且酸得毫無立場。


    所以喜歡是這樣的嗎?


    聽到他對別的女孩子好會難過,不能參與他的過去會遺憾。


    所以自己是在吃醋嗎?


    可是他又不喜歡自己,他當然可以背過別的女孩子。


    她好像不應該讓他背,心動、心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時此刻全部亂糟糟絞在一起。


    她想吃些甜的,她的外套口袋總是有糖,為的是給自己補充能量,又或者哄哭鼻子的小病人。


    背上的小姑娘,小孩似的不老實,布料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


    顧清淮抿唇,剛想說再亂動就把你扔掉——


    嘴邊,遞過來一根棒棒糖。


    鍾意自己咬著一根,清甜的芒果味道,把另一個剝好的遞到顧清淮嘴邊:“張嘴,報酬。”


    顧清淮微微偏過頭,睫毛濃密,鼻梁挺直,鼻尖右側還有一顆淺褐色的小痣,近看更是勾魂攝魄。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剛好看到他薄唇微張,潤澤的粉色、很軟,咬住她手裏的糖。


    鍾意心跳莫名一快,有種他咬在她指尖而不是棒棒糖的錯覺,老老實實不敢再動。


    他走得很穩,她又累又疼又困,可還是想說些什麽,在他難得會耐心聽她說話的時刻。


    “顧清淮。”


    “嗯。”


    鍾意的眼睛慢慢、慢慢合上,最後幾乎是睡夢中的囈語,顧清淮側頭去聽。


    背上的小姑娘,聲音軟軟的,輕輕緩緩壓在耳邊:“不管你以後做什麽工作……都不要再受傷了。”


    夜空低得觸手可及,寒冬的枯枝萌生綠芽,舊時光兜頭而來,場景在一瞬間變換到西南——


    媽媽趴在他的背上,說顧清淮你不準哭。你要好好長大,長命百歲。


    月光溫溫柔柔撫過他清俊的眉眼,身形修長冷淡至極。


    顧清淮沉默片刻,在鍾意小腦袋落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時,低低應了句“好”。


    -


    臨近年底,顧清淮越來越忙,以前是晝伏夜出,現在是神出鬼沒。


    有時候是幾天不見,有時候是十幾天不見,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他回來時不會告訴你,離開時自然也不會報備。


    有時候鍾意回家,能看到涼掉的黃豆粉糍粑,也會看到剛買的糖炒栗子,但是他人已經不知去向。


    每每她下班回家,都期待顧清淮會不會坐在沙發看書,懷裏順便抱一隻狗。


    可是玄關沒有他縫著迪迦的黑色外套,心髒便不受控製下墜。


    他們年底也要衝業績嗎?怎麽這麽忙。


    這樣連休息都不休息,身體不會垮掉嗎?


    鍾意發現,喜歡一個人讓她小鹿亂撞心潮澎湃,但也是有後遺症的,比如她丟失了她優越的睡眠質量。


    以前又忙又累一天下來,她洗個熱水澡沾了枕頭就能睡著,可是現在,閉上眼睛全是顧清淮。


    她睜開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能一筆一筆勾勒出他清晰的劍眉,鋒利如刃的鳳眼,最後在他鼻尖點一刻很淡的小痣。他的剪影幹淨清澈像雪山,沒有一處不鋒利,又沒有一處不溫柔。


    這裏是他家,空氣裏有和他身上一樣的味道,沐浴露又或者是洗衣粉,被陽光一曬就格外清冽。


    她又想起他背自己回家,在寒冷的冬夜,每一步都很穩,每一步都很有耐心,鼻尖便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客廳有猝不及防的聲響,鍾意呼吸一凝掀開被子下床,手落在冰冷的門把手又遲疑,飛快把頭發扒拉整齊才開門。


    她裝作起夜的樣子走出臥室,眼角餘光不受控製往玄關的位置飄。


    客廳並沒有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是南博萬不老實打翻了吃飯的小盆,無辜地看向她。


    鍾意癟了癟嘴角,突然有種難以名狀的委屈。


    她從通訊錄找到顧清淮的電話,發短信給他:【你去哪裏啦?怎麽最近都不回家?】


    可是在點擊發送的前一刻,她又覺得這樣的語氣太過親昵,像是妻子在家等待晚歸的丈夫,於是又全部刪掉。


    最後她戳開【純情小老弟】的對話框,發了三個字:【怎麽辦。】


    怎麽辦,我好像真的在不受控製地喜歡他。


    【純情小老弟】沒有回,好像跟顧清淮一起消失。


    市局禁毒支隊正在召開緊急會議,配合西南某公安局抓捕在逃毒販。


    會議結束,來自西南的緝毒警秦釗走向顧清淮,他年紀剛過五十,兩鬢卻已斑白,眉眼依舊銳利:“長大了。”


    顧清淮頷首:“秦警官。”


    那年他舉報毒販被毒販察覺,快被找到家裏的毒販折磨致死,秦釗就在這時出現。


    秦釗給他錢,叮囑他好好上學好好讀書,公安機關特情必須年滿十八歲,你不行。


    隻是被生活逼到絕路的少年,不聽人勸,不收人錢,冷冷撂下一句:“我隻收舉報獎金。”


    而十年後,他們竟然可以並肩作戰,秦釗心酸也驕傲。


    他拍拍顧清淮的肩膀,最後隻說了一句:“好孩子。”


    顧清淮難得笑,唇角輕揚,意氣風發一如少年時。


    “你穿警服,讓我想起我的一名戰友,”秦釗看著已經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年輕警官,“他叫顧長生,你認識嗎?”


    “他犧牲的時候才二十多歲,還沒來得及娶媳婦兒,單看長相我會覺得你們是父子,因為真的一模一樣。”


    秦釗上次見顧清淮,還是顧清淮高中的時候,那個時候隻覺得他眼熟。


    直到現在,看到二十來歲穿警服的他,才明白那股子熟悉勁兒從哪兒來。


    因為他和自己的摯友、已經犧牲在禁毒一線的顧長生,眉眼輪廓身形氣質都極為相像。


    他明知不可能,但當他看著顧清淮,總有種故友站在自己麵前的震撼。


    顧清淮在心裏默念那個名字,輕輕點頭:“警校時,顧警官是緝毒教材。”


    太多年不見,秦釗又像個老父親一樣關心他的人生大事:“年紀到了,成家沒?”


    顧清淮:“沒。”以前沒想過,現在依舊。


    生死都沒有定數,何必去禍害誰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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