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舞於大氣之中的風之精靈,賜予我透明的雙翼,自由翱翔於蒼穹之中——風之翔翼!”


    話音剛落,她輕飄飄地浮起來,升高到屋頂的位置。


    “你果然在這裏。”


    楊陽踩在瓦片上,微笑道,在她左前方,無名氏神官身穿單衣,屈著一隻膝蓋坐著,旁邊擱著一隻半空的白蘭地酒瓶。他抬起頭,指指另一邊。


    楊陽坐了下來,神官注意到她神色沉重。


    “有心事?”


    “嗯……沒有。”楊陽垂下頭。她很早就學會不給別人添麻煩,父母從小工作繁忙,遠赴海外,弄堂裏都是認識的爺叔阿姨,心疼她小小年紀孤孤零零,也沒短了她什麽。但是再照顧,她也是親戚鄰居家的孩子。她無形間要求自己懂事,學會長大。就算後來叔叔楊唯回到國內,和她同住,對她親厚疼愛,讓她第一次感到有親人在身邊的感受,也改不掉已經養成的習慣和性格。


    如今在神殿也是,這裏已經成為她另一個家。


    神官微微一笑:“那是純粹的失眠咯?”楊陽不答反問:“你呢?這麽晚躲在這幹嘛?”神官指著酒瓶,意思很明白。楊陽眯起眼:“不想我向耶拉姆告密,就上貢一半。”


    “你好狠!”


    “嗬嗬,一向的。”楊陽抄起酒瓶湊近唇,春之祭典那夜,她也學會了喝酒。


    神官心疼地盯著她,萬般後悔當初教會眼前的小妮子喝酒。


    楊陽一邊喝酒,一邊望著頭上的明月,今天是金輪月出來的上半月,金色的滿月十分漂亮,圓滿無缺。不知道在地球,唯叔叔和昭霆的父母、爺爺奶奶,從小看著她們長大的親人鄰居是否也在賞月,思念著她們?


    她情不自禁地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你在說什麽?”神官滿頭問號。


    “我世界的古詩。”楊陽又喝了口酒,語氣有點哽咽,“代表思鄉。”


    考取了冒險家資格,她和昭霆終於可以踏上旅途,尋找回家的線索,終有一日,借助神器和神官、賽雷爾的幫助,回到真正的家——地球,但這也意味著要揮別另一個她視為“家”的安棲之所。


    她對史列蘭說過的關於家的定義,就是她自己的心聲。


    神官歎息:“還說沒有心事。”伸出手,摟住她的肩頭,靠向自己。


    楊陽感到從薄薄的衣物下傳來的溫暖,內心漲滿溫馨和不舍,腦中一幕幕閃現的,是在這個小村莊度過的日日夜夜,和身旁的人共度的時光……


    秋季的蛙鳴,夏日的螢火蟲,春天的祭典;溫暖的火爐,熱鬧的餐桌,優美的歌聲,精彩的故事;翠綠的山坡,清澈的溪流,碧波蕩漾的湖泊,紅豔豔的漿果,田梗的野花,扛著農具上工的村民,歡笑奔跑的孩童,牲歌處處的原野;還有辛苦枯燥的箭術練習,繁瑣卻有趣的魔法課程,新鮮的常識講座,五花八門的藥草知識,最喜歡的音樂和占卜課……一切的一切,就像刻在心坎上一樣,那麽清晰,曆曆在目。


    “神官,你陪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楊陽差點脫口而出,好容易忍住內心的衝動:神官走了,西芙利村怎麽辦?桑陶宛領和卡拉爾郡怎麽辦?


    “我打算讓耶拉姆陪你們一塊兒去。”


    楊陽驚訝地睜大眼,坐直身,看著師父:“真的?”


    “嗯。”神官笑道,“耶拉姆謹慎細心,冷靜可靠,有他陪著你和昭霆,我就放心了。”


    楊陽綻開由衷喜悅的笑容:“太好了!有耶拉姆在,不說別的,光夥食和財務就不用我們操心了,但你怎麽辦?”


    神官不悅道:“我這麽大的人,難道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楊陽用憐憫的口吻道:“你真的這麽認為?”神官敲了她一記。


    楊陽揉著被打痛的後腦勺,心情輕快不少。雖然不能和神官一起旅行還是很遺憾,但有耶拉姆幫忙,這趟旅行應該能提早結束,早點回來,再見到神官,和村裏的大家。


    她暫時不想去想再一次分離的事情,難得縱容自己,靠在青年的胸膛上,滿足地閉上眼。


    “喂,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沒關係,睡著你抱我回床上。”


    “你們的房間不是掛了塊牌子‘閑人和狗勿進’嗎,我怎麽進去?”


    “你也知道你是閑人啊。”楊陽笑嘻嘻地張開眼,轉過頭,視線定在對方胸前。


    銀色的十字形墜飾在月光下閃現出水波般的光暈。這條項鏈,楊陽不陌生,懸崖下那晚和神官被雪露特所傷那次她都見過,但這麽仔細看還是頭一次。細細的銀鏈串著同樣金屬打造的項墜,形狀是飛龍和十字架,龍身還纏繞著常春藤,雕刻精細,栩栩如生,似乎是件頗有價值的古董,造型也很獨特。


    注意到她認真的打量,神官情不自禁地吐露:“這條項鏈,據說是我父母留給我的。”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這些話在他心裏憋得太久了,需要向一個人傾訴。


    “……”


    “但我一直懷疑,德修普王家的徽章明明是獅子和百合,而且也沒有其他家族的徽章是這樣,所以我想這應該是我義父為了安慰我專門請人打造的,免得我以為父母除了一條命什麽也沒留給我。”


    “我覺得可能不是。”


    楊陽忍不住伸手觸碰,拎了拎,又確認了一次,果然,和上次拿起來的手感一樣,輕得不可思議,明亮的銀色項鏈毫無銀子氧化的跡象。這種金屬質感,她在一本古書上看到一段描述:堅固勝鋼鐵,輕盈如羽毛,美麗似白銀,光芒不隨時光褪色。


    “這麽名貴的金屬,可能是傳說中和另一種魔法金屬‘精金’等值的‘秘銀’,你的出生恐怕不普通,一般人可買不起這樣的貴重物品,聽都沒聽到過。”


    “是嗎?”神官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但是聖域有精金和秘銀的儲藏,還比外麵多,這更證明了這是義父給我的假‘出生信物’,因為連王室也沒有精金和秘銀的首飾了。”


    楊陽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陽……”


    內心最後的希望破滅後,銀發青年無意識地抓緊項鏈,道:“我常常感到不安,覺得自己是個虛幻的人,是個其實不存在的影子。”


    “什麽意思?”楊陽驚訝。


    “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沒道理的想法,可是從小到大,這份恐懼就一直盤旋在我心底,沒有片刻消失。”


    “所以我以前加入一個冒險團隊,到處結交朋友,現在天天給他們寫信,他們也給我寄信,我就覺得有存在感,被很多人記掛。在西芙利村也是,我幫村民做事,他們記得我,喜歡我。但是我偶爾回想,覺得這個被許多人喜歡的‘自己’是我刻意造出來的,真實的我也許根本不是這樣……”


    “胡說八道!”楊陽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道,“什麽叫真實的你不是這樣!那我現在抓著的人是誰?幽靈啊!說來說去,你壓根是在鑽牛角尖!人嘛,誰不希望別人喜歡自己,難道希望別人討厭自己?你會那麽想是理所當然。”


    “我想,你之所以常常不安,是因為你是孤兒的關係。像我和昭霆,剛來這個世界時,也覺得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但是現在已經好了,因為有你,有耶拉姆,有村裏的大家在,你們就像我們真正的家人,所以我們不再覺得孤單寂寞——你為什麽不把我、昭霆和耶拉姆視為親人呢?不要視作朋友或徒弟!”


    “親人……嗎?”神官喃喃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楊陽心一沉,心想神官果然還是想找到他真正的親人。


    “不是的,陽,你不明白,你們三個的確就像我的家人,我的不安隻針對我這個‘人’。”


    “我不懂……”楊陽挫敗地道。神官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懂。”


    靜了會兒,楊陽不死心地問:“到底你在怕什麽呢?”


    “……陽,我經常有些奇怪的記憶。”


    “咦?”


    “你還記得那次懸崖底下我說的夢話嗎?”神官問道。楊陽大幅點頭。


    神官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那不是第一次。我從小就一直做那些奇奇怪怪,醒來又不記得內容的噩夢。雖然我想不起來,可夢裏殘留的驚悸依舊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喘不過氣來,隻有喝醉時才不會做夢,所以我總是在睡覺前努力把自己灌醉。”


    拉扯銀發,他微一苦笑,“而且,我常常出現‘記憶斷路’的現象,比如上一刻在這裏,下一刻卻跑到那裏去;或者本來和人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腦子一暈,什麽也不知道了,等回過神時發現話已經聊完,對方正對我揮手道別。最誇張的是十四歲那年,我去王立學院的圖書館借書,路過後院時看見一個女孩子在水池邊洗臉,依稀記得穿著紫色的連衣裙,留著波浪卷的黑色長發,接下來就是一片漆黑,醒過來時我好好地躺在聖域我房間的床上。我問老頭和其他同學,他們都說我昨天是自己回來的。而且我去王立學院調查發現,根本沒有我看見的那個女孩子,有人說我撞鬼,但我知道我絕不是在做夢。”


    “有這樣的事!”楊陽也開始感到不對勁和一絲悚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你有夢遊症?”神官啼笑皆非:“喂,有人睜著眼睛夢遊嗎?何況夢遊還能說話,太厲害了吧!”


    楊陽敲敲腦袋:“嗯……那就是你有雙重人格?”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不能解釋夢的事啊。”


    “會不會是雙胞胎!據說雙胞胎能夢到彼此的生活,意念比較強的一方還能遙控另一個自己!”楊陽靈光一閃。


    神官瞪大眼:“雙胞胎嗎,這我倒是沒想過,聽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很像耶!”楊陽補充:“而且,因為雙胞胎是由一個細胞分裂的,等於是一個人,這就能解釋你為何常常覺得不安了——因為你遺失了另一半的自己。”真沒想到,神官竟然是雙胞胎。


    青年發著愣,越想越覺少女的推測有道理,但同時,他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懼從心底蔓延,好像自我的存在感就要消失,被另一個自己吞噬一樣。這股感覺仿佛黑色的虛影緊緊抓住他的心髒,擺脫不了,也無力抗拒。


    “神官!你怎麽了?”楊陽看見他劇烈顫抖,驚詫至極。


    “陽……”神官轉頭凝視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個人同時出現在你麵前,你會認得出我麽?”楊陽微一猶豫,坦白道:“這個嘛,要是你們長的一模一樣,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神官抖了一下。


    “但是,隻要你們一開口說話,一微笑,我就絕對能認得出來。”


    “呃!?”


    楊陽溫柔而真誠地笑道:“因為,我認識的無名氏神官,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你的笑容、語氣、神態、動作,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點我絕對有自信。”


    “……”神官定定望著她的笑靨,內心的恐懼宛如被風吹散的烏雲,一圈一圈向外擴散,化為看不見的氤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為柔軟安心的情感,慢慢發酵。


    “嗯!”他開懷地笑了,衝口道,“陽,我可以抱抱你嗎?”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說了什麽,秀麗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正要道歉——


    “好啊。”楊陽大方地道,側過身,一把摟住他。神官反而尷尬地僵坐著,呐呐道:“對、對不起,你一定認為我很不要臉吧?”


    “才怪!我高興都來不及了!老實告訴你,我也好想抱抱你!”自從懸崖上那次,她就一直懷念這個擁抱,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又好像能融化心靈,還有沉穩厚實的心跳……就像父親一樣。


    從小,隻有唯叔叔給予她擁抱和親情,生父就是個模糊的背影,和冷冰冰的信紙裏麵的生活費,一筆筆更加冰冷空洞的電子轉賬。


    神官微微一顫,隻覺心房好像填進某樣東西,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回抱住這個少女,陡然傳來的柔軟與溫暖令他輕輕歎息了聲,頭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安心,如此快樂,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真實,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


    好想……不讓她去任何地方,永遠留在我身邊。


    “神官。”少女鬆開手,黑眸映出他祖母綠般的雙眼。


    她的聲音震醒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驚覺自己剛剛的想法作為師父,實在不像樣。


    “不要再害怕了,你是我認識的,獨一無二的無名氏神官。”


    楊陽主動抱住他,再次親近信賴地依偎在這個人懷裏,深埋進他燦如銀的發絲。


    夜涼如水,月色如夢,天地間好像一下子安靜下來,蟬叫蛙鳴聲都不見了,神官隻能聽見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她的話語和溫暖的擁抱讓自省如春陽融雪般消失得一幹二淨,銀發青年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住懷裏的黑發少女,再次產生了不想放手,想要從她眼中確認自己存在的心情。


    神殿前院一棵大梧桐樹上,一個身穿深藍色緊身衣,留著同色短發的少年坐在枝椏上,淡黃的眸直直望著屋頂上相擁的兩人,吐出極輕極輕,輕得隻有他一人聽得見的喃語:


    “就這樣,忘了菲莉西亞姐姐吧,帕西斯……”


    第一百零六章 雷獸琵琊


    第三天,神官將楊陽和昭霆帶到神殿的後院,兩人驚訝地發現地麵被拔幹淨雜草,用粉筆畫了個直徑約二十來米的大圓,裏麵是一個大五芒星和許多複雜的圖形和古代文字。楊陽不確定地問:


    “這個…是召喚法陣嗎?”


    “不錯。”神官笑道,“昭霆,我不是答應過,等你武藝有成,就打開星界之門,讓你和你的精獸締結契約嗎?陽也是。有一頭召喚獸做夥伴,對你們的旅途會很有幫助的。”


    昭霆高興極了,振臂歡呼:“哇——精獸耶!太棒了!”轉頭對耶拉姆道:“等著瞧!我一定找頭比你的菲依羅厲害得多的精獸!”後者回他一個白眼。


    楊陽插口道:“不對,昭霆,如果沒有召喚師資質,隻能召喚一隻和自己對應的精獸。”昭霆驚呼:“什麽!”


    神官頷首:“陽說的沒錯。按照貝裏卡斯(注:時間和空間的掌管者,被認為是最接近混沌之神的神祇,也是命運之神)的法則,絕大多數人都有一頭命中注定的召喚獸,是神的安排。而召喚師之所以可以任意召喚一些強大的精獸甚至魔獸,是因為他們的磁場比較特別,容易攪亂身體周圍的空間粒子從而在短時間裏打開亞空間通……”


    “啊啊~~~夠了!”昭霆一口打斷,“一句話!我是不是召喚師的料?”


    “不是。”


    棕發少女再次被打擊了。


    “好了,一隻召喚獸就夠了。因為隨機率的關係,出來的精獸可能很弱也可能很強,是吧,神官?”楊陽安慰友人,眼望年輕的聖職者。


    “嗯。”神官臉露憂色,“所以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讓你們召喚,你們必須打敗出來的精獸,才能馴服它們。”他的話激起昭霆的好勝心,隻見她自信滿滿地拍胸道:“不用擔心!來一隻我殺一隻,來一百隻我殺一百隻!”三人無語,半晌,楊陽才道:“你把精獸都殺光了,那還找誰當召喚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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