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製衡的籌碼。


    以魔導國的現狀,戰爭遲早會爆發,真打起來卡薩蘭輸多贏少。上麵的主子荒淫無度;下麵的官僚腐敗無能;將兵懶散,士氣低迷;加上一票形同米蟲的貴族,必須有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才可能獲得新生,有一拚的希望。


    當然,那個謹慎卻不遲鈍的男人十有九會趁著除舊迎新的時刻搞破壞甚至幹脆撕破臉,但這樣就省得成就他的美名,被後世的曆史學家渲染成頑固愚昧的保王黨。


    保王黨,嗬,她曾經真的是保王黨。


    再怎麽氣憤,再怎麽鬱悶,她還是努力幫他收拾爛攤子。因為父母的遺願和囑托,也因為深厚的兄妹情誼。但是局勢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擇。天平的一端是視如己出的三個孩子,國家的複興,家族的榮耀;另一端是兄長一人的性命,答案昭然若揭。


    反正這樣下去,結局也是一樣。與其恥辱地被推上斷頭台,不如我來親手了結。下定決心的一刻,拉克西絲咬破了嘴唇。


    以果斷剛強聞名的元帥,麵臨這樣兩難的情況,也經曆了漫長的掙紮,用盡理由說服自己。


    ******


    盡管王權消退到隻能夠覆蓋卡薩蘭東境的地步,名義上的最高統治階級還是保留了軍部之下的統合司、東南西北四個城衛司,當然成員比起全盛時期大大縮水,幾乎都是吃閑飯的。下界的守備軍經過去年春天與西城的一役,損失慘重,沒有被戰火波及的上界完好無損。三支聖騎士團鎮守總神殿,禁衛軍和中央軍守護王宮,憲兵總隊維護治安,總數約莫五千人。而元帥府轄下的正規軍,有一萬餘眾。(注:下界另外駐紮大部隊)


    常備軍三千,可直接調動的護衛隊四千七百,剩下的是俗稱「暗衛」的親兵,其他還有安插在各部各司的隱藏人員。如此雄厚的兵力,不是沒引起過警覺,前宰相謝爾達在世時,就曾對當今國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多次諫言,要他小心手握重兵的胞妹,趁“未釀成大禍”前有所行動。但是對臣子百依百順的亞拉裏特,唯獨這一點不肯鬆口,因為他阻止不了妹妹上戰場,隻好多扔些人給她,以免有什麽閃失。


    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29日,陰雨霏霏。


    壞掉的結界無法擋住從天而降的洗禮,將整個上界籠進灰色的簾幕,街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在走動,酒館等營業設施卻透出燈光和熱鬧的笑語,時鍾剛敲過六點,正是吃晚飯和神職人員晚禱的時刻。


    拉克西絲在蒙了層霧氣的窗上寫字,寫的是個大大的“篡”字,手指仿佛要穿過玻璃一樣用力,當聽到敲門聲時,她揮手抹去字跡:“進來。”


    “閣下,大家都準備好了。”走進的是總參謀長,神情一貫的鎮定,“但是,你真的打算不管貴族和執法教團?”


    “貴族那批人,隻要火沒燒到他們,就不會出手。不過謹慎起見,把莫朗茲和沙威兩家解決了。”


    克魯索讚同地頷首,對方報的兩個人名,都屬於頑固派的激進份子,除掉他們,既避免後患,也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如何解決?”


    “殺光。”


    “是!”克魯索肅然領命。拉克西絲眉頭一緊:“至於執法教團——”


    東境的各大勢力,她真正忌憚的隻有這支由精銳的聖騎士和聖職者組成的隊伍。最可怕的不是他們的戰力,是他們的信仰。狂熱、深厚、絕對。任何統治者都不願與狂信者為敵,這種人的狠勁不亞於蠻族,又代表了神權,足以鼓動起擁護他們的信徒,造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結果。所以她一開始就無意正麵作戰,設了個陷阱騙走大部分團員,再封站讓他們暫時回不來上界,從而以壓倒性的力量粉碎首腦機構,今後慢慢收拾餘下的小嘍羅。


    “叫魔研院那幫家夥把好東西都拿出來。”拉克西絲脫下神女頭環,露出額心的印記,語氣果決,“我親自出馬。”


    第三百八十三章 篡(二)


    6:38,以餐飲業為主的白石大街擠滿了前來尋歡作樂的聖騎士。雖然是侍奉神的侍者,聖騎士說到底也是普通人,有人的需求。而且近幾年團裏的紀律越發敗壞,即使發酒瘋鬧出暴力事件,也頂多記個過。所以這回一聽說通宵免費的促銷活動,三分之二的非值勤人員就興衝衝地跑了過來。不過他們多少顧慮市民的眼光,從以前到現在都隻在固定的店裏喝酒。


    煙草、麥酒和廉價香水的味道在喧嘩的空間裏飄散,一個聖騎士趁著酒興,摸了一把附近女侍豐滿的臀部。後者沒有驚叫,反而嘻嘻一笑,順勢坐進他懷裏,嬌嗔道:“哎喲,裏奧,今天沒喝幾杯就調戲起人家了。”


    “你今天也很乖啊,平常都會扇我兩個耳刮子。”名叫裏奧的聖騎士大喜,色心不改地多摸了兩下。


    “討厭。”女服務生蹭了蹭,附送一個白眼,“那是你運氣好,老板說了,新進的酒不打出牌子,誰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不然你哪來的免費酒喝。”


    “哈哈,原來如此。”


    “還哈呢,數來數去就你們這幾張老麵孔,老板今晚肯定又要發火了。”


    在美人的刺激下,裏奧的腦子動得飛快:“這有什麽關係,我叫手下給值勤的送幾桶去。他們喝的好,下次肯定過來。”女服務生眼睛一亮,抱著他的脖子以吻獎勵。而其他幾桌,相同的戲碼也先後上演。


    6:52,總神殿的空屋和一些隱蔽的長廊,三五成群的值勤士兵聚在一起,喝酒猜拳,好不快活。


    7:08,憲兵總監在回家途中被暴徒襲擊,當場身亡。前來調查並接替他職務的副官下令全市宵禁,以嫌疑犯的名義逮捕了一幹親宰相的官員,嚴刑逼供後集體處決。家屬被傳話收押,確定無漏網之魚後一並誅殺。


    7:20,宰相府失火,裏麵發生激烈的械鬥,在一方有充足準備的情況下,東城的暗影成員不敵,連同臥底的宰相羅姆席德無一生還。


    7:48,莫朗茲公爵和沙威侯爵兩家總計五百四十一人,連同仆傭私兵,不分男女老幼,一律當場格殺。鮮豔的血液染紅了潮濕的地麵,甚至延伸到大街上。


    8:20,收到王宮“是否有暴徒滋事”的詢問,新憲兵總監瞥了一眼,在下麵寫上“查無此事”寄回。


    9:03,拉克西絲踏進總神殿的大門。


    “殿下是來者不善嗎?”


    前來迎接的神官長須發皆白,健壯的體格卻絲毫看不出老態,用不疾不徐的語調拋出尖銳的質問,他已經耳聞貴族的變故。


    黑發元帥雍容爾雅地一笑,脫下濕透的鬥篷遞給一旁的心腹:“弗裏德神官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是要你們的命。”


    “褻瀆。”弗裏德深吸一口氣,表情沉冷下來,眼中射出鄙夷的光芒,“早該叫上代陛下殺了你這魔星,也不會生出今日的事來。”


    “哦~~上次說我是災星,這次又換成魔星,聖職者都是這麽厚臉皮嗎?”


    “住口!身為女流,妄圖染指王位,已是大逆不道,如果還要在神的祭壇前使用暴力,就真的罪無可恕!”


    弗裏德氣得發抖,顧忌對方王妹的尊貴身份,忍著沒有動手。拉克西絲料到這一點,長劍直接出鞘,貫穿了對方的頸動脈。


    “……咳!”萬萬沒想到她一言不發就行凶,弗裏德吃驚得眼珠子幾乎掉出來,如瀑的鮮血從傷口和嘴角湧出,伴隨著恐怖的咯咯聲,喪失功能的聲帶擠出不甘的氣音,“卑…卑鄙。”


    是你笨。從口型看出他說什麽,拉克西絲揮下手臂,示意部下剿滅留守的執法教團。


    9:17,輪到換班的幾個士兵找不到對象,跑去報告上司。以認真和嗓門大聞名的第一軍團長達夫克聞言大怒,親自揪出一批偷懶的部下,連同別的團的成員一起教訓,但是懲罰就不能施連坐刑了,當即大吼一聲:“你們的上司呢?”


    “布…布魯諾團長上白石大街了,還沒回來。”一人戰戰兢兢地回答。


    “另一個呢?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瑞森團長說,今晚要去夜露館。”


    夜露館是娼館的名字,也是正常男子的達夫克一聽就想起來,氣得咬牙切齒。在風紀日趨敗壞的聖騎士團,他是罕見的鐵漢。嚴謹、正直、自律,卻因為出生軍人世家,思想頑固愚忠,重視門第和上下級關係,團裏的口碑不如另兩位貪杯好色的團長好。


    “叫他們回來!好好收拾這幫兔崽子!”


    “哎呀,不用急,馬上你就會和他們相會了。”


    輕佻的聲音緊接著雷霆怒吼,隨之出現的男子身材壯實,略微下垂的眼角看起來有些流氣,氣質像傭兵,卻穿著正規軍的服飾。達夫克瞠目:“拉蒙,你這痞子來這裏幹什麽?”


    “喂喂,好歹你我同是軍團長,這樣稱呼同級不太好吧。”


    “哼,抓著女人裙擺往上爬的家夥。”達夫克嗤之以鼻。拉蒙笑嘻嘻的不以為意:“女人的裙擺香得緊呐,抓著臭男人褲腰沾沾自喜的你,才讓人難以理解。”達夫克當場氣歪了臉:“無恥!”


    “你看過有廉恥的痞子嗎?好了,不跟你廢話。”拉蒙做了個手勢,埋伏的弓箭手顯出身形,銳利的箭頭在雨夜裏格外森冷懾人,“——你是要乖乖投降?還是變成坑坑窪窪的屍體?”


    9:59,中央軍指揮卡納爾終於得知異常,派出探子後,他委決不下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中央軍是俗稱“軍部走狗”的國防部隊,在五城實則分裂的現在,性質變得相當複雜,閑職者大增,體製的落後導致執行的拖遝;加上派係林立,盡管待遇是所有部隊中最好的,還是有名的外強中幹,“背金殼的老烏龜”。也難怪卡納爾的觸角如此遲鈍,決策如此顧慮重重。


    這時,一個指點他迷津的人要求會麵。


    “韋羅尼卡將軍。”


    看到拜貼,卡納爾不無意外。禁衛軍和中央軍是軍部兩大主力,駐紮地也都是王宮,平時少不免因為權限問題發生齟齬,彼此關係並不好,那麽這種非常時刻,堂堂禁衛軍統領親自前來有何貴幹?


    被侍衛引進門的女郎高挑豐滿,眼大唇厚,是男性最喜歡的美人類型,卻麵帶寒霜,眉目淩厲,舉手投足充滿良好的禮儀教養,顯然出身上流社會。事實上卡薩蘭的高級軍官,除了極少數特例,都是名門之後。


    “卡納爾大人,您想必也聽說了,街上的騷動。”謝絕了咖啡,韋羅尼卡開門見山。


    “是的,韋羅尼卡大人是想就處理一事和我商量嗎?”


    “不,我來是希望您不要插手。”


    卡納爾眨了眨眼,失聲道:“你知道那群暴徒的真麵目?”韋羅尼卡眼中寒光一閃:“暴徒?大人言重了。”


    “無故血洗兩位大貴族的家,我不認為這種暴徒會是什麽良善之輩!”卡納爾嚴厲地指出。韋羅尼卡不為所動:“您我都清楚誰有那樣的膽識能耐,如今的上界是個封閉的甕,隻有識相的鱉活得到最後。”


    中央軍指揮的臉白了,嘴巴張合片刻,好不容易擠出聲音:“真的是她?”


    “大人是聰明人,相信會選擇正確。”


    “你和她是一夥的嗎?”


    “請慎言,卡納爾大人。”韋羅尼卡的態度自始至終彬彬有禮,隻是語調沉了幾分,“我的家族是代代侍奉王室女性的護衛世家,效忠拉克西絲殿下,對我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


    “閣下為什麽突然這麽做?”卡納爾不死心地問道。


    “這您沒必要知道。而且從這句話,我覺得需要修改一下對您的認識。”


    “別這樣。”卡納爾苦笑,下垂的肩膀滿含無力和認命,“都這時候了也不必粉飾,你根本不會放我一條活路,那我還不如做個明白鬼。”韋羅尼卡眼波一動:“大人何出此言?”


    “今日之事,無論誰勝了,中央軍都會成為眼中釘。”


    “不錯,但您並非隔岸觀火,而是受迫於我的威脅,所以我擔保您的性命。”韋羅尼卡理了理手套,動作透出無言的訊息。


    安心大半的卡納爾沉思半晌,朝她投以決定的目光:“我投降。”


    10:15,元帥軍的兩位大將在王宮正門碰頭。


    “你說你沒抓到達夫克!?”


    禁衛軍統領表麵鎮定依舊,然而從她沒有用“您”這個習慣敬稱,可以看出她內心的動搖。自知理虧的拉蒙摸摸鼻子:“誰想到布魯諾會突然冒出來,應該怪酒館那批人辦事不力。”


    “這不能作為脫罪的理由。”


    “那這麽說吧,我遲早會抓住他們,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是以後的事,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已經發生的失誤。”韋羅尼卡咄咄進逼。拉蒙吊兒郎當地笑了:“別這麽不近人情嘛,小韋。”


    “我不記得自己何時改名叫‘小韋’,倒是您再貧嘴下去,我恐怕會忍不住捅您兩個透明窟窿。”


    “噢!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請千萬別對那裏下手。”


    深吸一口氣,韋羅尼卡宣告投降:“說吧,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拉蒙嘿嘿一笑:“一個一個來不符合我的作風,一網打盡才過癮。達夫克是個硬漢子不會求助,盯著布魯諾卻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韋羅尼卡沉吟了一下,道:“有道理。”


    “聽到小韋的誇獎真讓人高興。”


    “隻希望您不會弄巧成拙。”


    “不會不會,指揮巷戰我最拿手。”裝作沒聽出對方話裏的諷刺,拉蒙樂嗬嗬地回應。懶得再和這痞子糾纏,韋羅尼卡點了個頭準備走路,被叫住:“我說小韋啊,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拉蒙答非所問:“以我的意見呢,最好由我們倆把那一位給——”說著,做了個哢嚓的手勢。韋羅尼卡會意,眯起眼:“我不認為這屬於您能幹涉的領域。”


    “是,可是上司下不了手,隻好由部下代勞。”


    “可笑,拉蒙,你跟了殿下那麽多年,竟然還不了解她的為人。”韋羅尼卡冷笑,轉身丟下一句,“別以為女人都是弱者!”


    目送她的背影,拉蒙嘀咕道:“你才是隻了解她強悍的一麵吧。”


    他當然不認為那位殿下是弱者,在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明白了。


    年僅十七,頂著“元帥”的響亮空銜來到下界的公主,身邊隻有一個心腹和寥寥數名護衛,無權無勢,早就自成派係的將領根本不理會她的命令,以各種名目和豪華待遇敷衍。在變革的強烈意誌下,她找上了有實力卻無軍紀的傭兵,而首當其衝的就是當時還是傭兵團長的他。


    沒人瞧得起她,包括拉蒙本人在內。隻會吃喝玩樂的軟弱貴族向來是有骨氣的平民鄙夷的對象,何況來人是個王族,當場就有人穢語調戲,被她麵不改色,伶牙俐齒地頂回去,讓旁觀的他有了點興趣。


    還是不安好心的,有興趣歸有興趣,真要成為王族的部下,加入肮髒的權利鬥爭,他絕對敬謝不敏,所以提出那個下流的賭約,要她知難而退。


    「比喝酒,輸了的跳脫衣舞,外加為奴三年?」她不驚不怒,一手支頰,笑意嫣然,「這個賭約不好,我對臭男人的裸體沒興趣,這樣吧,我輸了,舞照跳,做奴隸也沒關係;我贏了,你們不用脫衣服,做我一輩子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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