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肖恩獨自在小酒館泡了半夜,喝得酩酊大醉,踉蹌走出酒店。


    漆黑的夜空,月色幽異,淒冷異常,如同冰麵下的倒影。


    棕發青年漫無目標地走著,他很少喝醉,可是想到明天就要去一個荒無人煙的島嶼,離某個早已放棄的願望更遠一些,就情不自禁地想讓自己爛醉如泥,整個人再稀爛一些,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期待。


    都分開二十二年,翻一倍了,肖恩!今年快二十八歲的棕發青年自嘲,情緒激動下,一時酒勁上頭,扶著路邊的牆,差點吐了出來。


    「席恩!席恩!」


    意識朦朧間,他好像聽見一個魂牽夢縈的名字,清脆的女子聲音遠遠呼喊著,附近好像有個人走過,帶起一股冷冷的風,他不假思索地撲過去:「席恩!」


    被他抱住的年輕男子一頭深藍色的長發,瑰麗如大海深處的海妖,冷峻魅惑的五官和黑暗深沉的氣質仿佛能把人的靈魂吸引過去,披著厚重的黑天鵝絨法袍,他的左手停在半空,纖長靈活的手指扣起,在他撲過來的瞬間捏了個法術的手決,然而看到棕發青年的麵容,仿佛被一萬道雷劈中,整個人僵住了。


    然後被撲了個滿懷。


    「席…莫林先生。」跑近的少女看見有陌生人,急忙改口,她有著極為明豔的容貌,洋紅色的秀發和血族特有的紅瞳。


    席恩從來不會在施法上有所遲疑的手微微發顫,帶著酒香的氣息噴在頸邊,熟悉的體溫滲入四肢百骸,填滿了長久以來失落的空洞,血緣的另一頭傳來割舍不斷的共鳴,他的孿生弟弟呼喚著他的名字,還有那久遠的親昵和擁抱,一刹那,所有的憎恨冰消瓦解,一遍遍咬緊牙關吞進骨血的複仇誓言煙消雲散,光是克製住不去回抱,就用光了他至今為止累積的全部意誌力。


    「席恩……」那個世上和他最為親密的存在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親熱地呢喃,連他即將吐露的下一句話,也從記憶的盡頭清晰浮起,那個清亮的童音一遍遍訴說:我們永遠在一起。


    「你怎麽還不消失?」喝醉的人嘻嘻一笑,吐出內心埋葬已久的恨意。


    席恩猛地推開他。


    如夢初醒,冷水淋頭,他踉蹌後退,看也不看死狗一樣倒在地上醉暈過去的孿生弟弟,冰淚石般的雙眼重新武裝,燃起痛徹入骨的恨意,下意識拉了拉身上的黑袍包住自己,宛如一個狼狽的重整。


    「法娜,我們走!」


    藍發青年大步離去,沒走幾步,他彎下腰,同時掏出手帕捂住嘴,發出劇烈的咳嗽,鮮血從唇角湧出。


    被喚作法娜的血族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肖恩一眼,目光銳利深邃,光彩變幻如最多變誘惑的鮮紅寶石,攝人心魄。她的表情毫無切換地變成單純的依戀和關懷,跑向不遠處的戀人:「莫林,等等我,別急,我扶你。」


    沒有拒絕愛人的攙扶,席恩停在當地,兩人相互依偎,慢慢走遠,依稀傳來少女低低的道歉:「不要生氣,我以後不會叫錯你的名字了。」


    「……隻有我們兩個,可以叫。」悶悶的男聲。


    「耶!」法娜跳了兩下,柔聲道,「沒關係的,席恩,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扶著身體孱弱的戀人,感受這個黑暗強大又孤獨脆弱的靈魂,血族少女微笑著,帶著他離開了他孿生弟弟的身邊。


    ******


    “奇怪,那個人……”


    被夜風模糊的對話沒有傳入已經睡著的肖恩耳中,他也沒有看清那個他醉眼朦朧時抱住的人的長相。


    隻有諾因蹙起眉,低喃:“那個人的眼神,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


    “不是個帥哥嗎?”希莉絲和莎莉耶不以為意地說了句,回味那驚鴻一瞥的氣質,簡直是驚心動魄的妖異與冷魅,頗有意猶未盡的遺憾。


    諾因無語地看了看她們:“沒聽到肖恩叫席恩嗎?”


    希莉絲啼笑皆非:“他喝醉了,哪可能路上隨便抱個人就是席恩啊。而且是席恩的話,怎麽沒宰了肖恩?”


    可能是沒做好複仇準備,也或者是被肖恩那句醉話打擊了。


    這次,諾因沒有輕易放下疑惑,雙胞胎之間的感應和緣分,可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


    肖恩頭痛欲裂地醒來,孝順徒弟們已經找到他,聚在他身邊,帕西斯把他扶坐起來,喂他喝醒酒茶和熱水,菲莉西亞和瑪麗薇莎擦拭他臉上的冷汗,嗔怪他喝得太多。


    魯西克卻有些擔心:「肖恩師父,你心情不好嗎?」他發現師父偶爾會這麽近乎自虐地喝酒,身上散發出和他平時的為人不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沒有啊。」肖恩回以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


    魯西克點頭,沒有挖掘他的隱私:「那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要開船了。」


    在船上搖擺時,華爾特和所有的西城人一樣,暈船狂吐。和他勢如水火的帕西斯因為沒人和他爭吵打架,居然深感寂寞,他是藥師的弟子,做了暈船藥給師兄喝下。自此,兩人的關係好了許多,至少不是仇家是冤家了。


    師徒七人在島上待了三年,帕西斯的武藝終於練得像樣,至少不會讓諾因和拉克西絲覺得慘不忍睹,判若兩人。幾個小輩打情罵俏,兩小無猜,看得出帕西斯和菲莉西亞之間有了點若有若無的火花,而魯西克和瑪麗薇莎本來就彼此有好感,日子和平地過去。


    嫌島上無聊,帕西斯等人漸漸鬧騰,在魯西克的提議下,眾人又乘船前往南方的尼普亞斯大陸。


    諾因越來越忍無可忍,最重要的,他已經很久沒看到楊陽了,希莉絲可以天天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看肖恩,可是他都快犯相思病。


    於是他破口大罵:“他們躲來躲去,就能躲開全世界了?一個大白癡帶一群小笨蛋!魔族遲早會打到這裏,哪怕是第三大陸,也會像第四大陸一樣,沉到海底。”


    “不要烏鴉嘴嘛,諾因。”希莉絲勸解,“其實我可以理解,一旦肖恩回去東方學舍,他就要麵對眾神和那些神子神女,這根本不是肖恩能夠對抗的勢力。”


    諾因注視她,目光犀利得能夠刺穿人心。


    “所以就掉頭不看?我早就發現,他根本不想承擔命運之子的責任,連帶也想幫菲莉西亞擺脫世界之相的宿命。可是人也許可以逃開外界,但是永遠無法逃離自己的心。”他母親就是個例子!


    唯有讓自己的心強大起來,才能真正生存下去。


    “你的意思是雞蛋碰石頭?”


    “至少要想辦法試試看!他可沒有努力過!”


    “如果肖恩像你的話,早就死掉了!”希莉絲也生氣起來。


    “他是不像我,所以可以悠閑地養孩子。”諾因冷笑,“但是,東方學舍會放過他?那個預言還在,維烈還沒有參戰,聯軍的均勢不會一直維持下去,有的事情不是逃避下去,就可以永遠逃掉的。”這次希莉絲無言以對。


    黑發王儲的洞見命中了。


    七年前,龍族參戰,聯軍獲得重整旗鼓的機會。接下來七年,是振奮了全世界,聯軍戰績最輝煌的七年。


    直到單身在夏爾瑪、尼普亞斯兩塊大陸闖蕩,殺光那邊所有精靈的魔界宰相聽說族人傷亡,驟然出現為止。


    統禦六界之炎的法器——「幻法炎晶」,屬於魔法文明最高的神代。


    能夠吸收一切龍之吐息並反饋回去的魔法盾牌——「真實之書」,屬於法師最輝煌的魔導曆。


    手持從艾斯嘉世界掠奪的兩件神器,維烈另一隻手拿著魔界的武器,用空間轉移出現。


    金黃、深藍、暗紫、白銀、赤紅、慘綠……總共六色火焰構成淒美的燦爛風暴,席卷了聯軍的陣營。沒有慘叫也沒有痛苦,隻一瞬間就蒸發了盔甲和人體,給幸存者們帶來巨大的恐懼。


    當一切歸於平靜後,身穿黑色魔法袍,黑發及腰的少年懸浮著,狂妄冷笑。


    「交出奧佛瑞特,饒你們不死。」這是他用艾斯嘉語說的威脅。


    精靈們發出拒絕的怒吼,人類戰士也沒有一人退縮,如果本來還有和解的希望,在瑪格蕾特死亡時,魔界宰相沉沒了一個大陸、三十四億生命湮滅;魔族又在艾斯嘉大陸屠殺了整整兩百多萬人命,徹底熄滅了哪怕最微弱的希望。這種強者欺淩弱者的傲慢和殘忍,弱者即使跪在地上哀求,也不會換來任何憐憫。


    區區一人,魔族就要屠一族解恨,那麽長時間,魔族手上數不清的人命,他們又何時賠罪過?何況,先背棄和平協約的是魔族!


    維烈再次冷笑了一聲,身邊的法器發動,空白的書頁無風自動,發出乳白色的光暈。驚天動地的龍之吐息被不可思議的力量扭曲,原封不動地掉頭折返,撕裂金龍的隊伍,造成一片輝煌的破滅。


    噩夢般的景象中,漆黑的波動圍繞清瘦的軀體擴散開來,以不落之要塞「克魯曼」為首,經過煉金術加固的城牆全部土崩瓦解;繪有銀白法陣的地表像活物一樣咆哮湧動,連同苦苦支持的法師們一並被超重力波攪得粉碎,「不滅之守護」全線崩潰。


    「異界的來客啊,你太猖狂。」


    老邁的金龍王沉沉歎息,剛才的一擊殺死了他所有的部下,隻剩他一個。但他也受了重傷,隻有拚盡全力,和這個可怕的敵人同歸於盡了。仗著武器和異能,維烈夷然無懼地迎上,黑眸射出瘋狂的殺意,倒映著金龍決死的身影。


    凝聚了金龍王最後力量的熾白光束刺穿了高等魔族特有的屏障,沒入他的胸膛。他手上偽裝成法杖的魔界武器「星杖」爆發出的能量束同樣撕裂了龐大的龍軀,連同那顆閃亮的龍魄。


    漫天血雨染紅了傷痕累累的大地,也打濕了聯軍絕望的心。


    清俊而蒼白的臉龐浮起殘虐的笑意,映著嘴角劃下的血絲,這一戰,就此烙下黑之導師不敗的威名。


    之後,維烈因為受傷被魔王艾爾拉斯帶回魔界療養,而聯軍的士氣幾乎崩潰,連潔西卡和科爾修斯都無法挽回頹勢,不得不向東方學舍的首腦階層求援。而神子神女們的決定,就是全力尋找眾神預言的兩位救世主——


    「命運之子」和「世界之相」。


    ******


    【後記】


    這幾章請都看下注解,非常重要~~~


    本文換裝遊戲玩得最溜的就是席恩,推測至少有十種以上,最常用的還是本相和路人臉,如果變成帥哥美女,一定是被迫或不得已,他扮過血族小蘿莉和精靈少女(惟妙惟肖),這章的扮相是人魚後裔,在番外《曼珠沙華》出現過。


    注1:為了避免影響正文的閱讀體驗,回憶部分進行了刪減壓縮,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原版的回憶篇細看,裏麵有肖恩徒弟們的詳細經曆。因為席恩是重量級人物,後期主角們最重要的後台,菲莉西亞和帕西斯也是主要角色,他們的戲份得以擴充保留。後麵的降魔戰爭和席恩對肖恩的複仇是高潮部分,也不刪除。


    注2:關於維烈,魔界是科學背景,所以他本來是不會魔法的,隻有異能。但是魔族從黑暗曆來到這個世界,他父親的兩個助手緬和零對艾斯嘉的魔法文明非常感興趣,長期進行了研究,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在珂曼家族期間,偷偷拷貝了裏麵的藏書帶回魔界(非常無恥的行為,等於間諜)。其實瑪格蕾特也一樣,和談期間接近敵方首腦(精靈王)還廢了他的戰鬥力(用愛情和念控力)是何用意啊?兩個該被艾斯嘉千刀萬剮的狗男女。


    因為維烈偷學了珂曼家的魔法,不好控製的空間異能一下子好用起來,火焰魔法是後來和紮姆卡特合體後才擅長,但他用的法器牛逼,星杖是高科技武器,能發射中子射線(……);真實之書是黑暗曆之前的魔導曆出土的文物,有吸收能量(包括龍息,有上限)和鏡像反饋的功能;幻法炎晶是神代的遺物,能操控六界之炎,禁咒不在話下,是他能作威作福的依仗。


    注3:由於魔族的肆虐,艾斯嘉的曆法散落不全,但是隨著楊陽的曆史探索和席恩的正式登場,這些曆史背景會一一補完,大致上說一下,這個艾斯嘉世界經曆了神曆、輝龍曆、魔導曆(分前後)、黑暗曆、聖光曆、大陸曆和現在的創世曆。


    肖恩出生於一千年前的大陸曆(大黑暗時代指大陸曆末年),月是黑暗曆晚期,死靈王是聖光曆,魔族來到這個世界是黑暗曆初期,神代是最特殊的年代,是眾神直接統治艾斯嘉的時代,也是後文神戰的起因,一些最終的謎都歸結在那裏。神代還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年代,所以人類法師製造的幻法炎晶都那麽強悍,因為有一位失落的神祇,魔法神奧古諾傳播他一手創立的魔法文明,後來被當時的人類和幾位神明聯手陷害,隕落於那個年代,將來會牽引出眾神隱藏的愛恨情仇,和席恩這位後繼者的崛起。


    注4,關於高等魔族能用意念控製低等魔獸,其實在當時有一位學者研究出來,非常寶貴。前傳裏,七歲的席恩將這份成果曆經艱險送到魔法師世家瓦雷,瓦雷世家獨占了他的功勞,上交給長老們。但是和談期間,作為條件之一被魔族要求銷毀,降魔戰爭期間堵上了這個漏洞。


    這是個黑暗窒息的年代,仰仗神明力量的野心家玩弄權柄,強大的侵略者作威作福,隻有更黑暗強勢的力量才能打破,帶來曙光。


    第四百六十八章 擄回


    在尼普亞斯大陸待了兩年,肖恩師徒重新返回艾斯嘉大陸。


    旅途中,安迪意外結識了銀龍王麥先,諾因等人看著這位書癡、還是路癡的龍王和小隊熟悉起來,相處融洽,很是稀罕。


    “三首龍啊,龍族的王者。”諾因好奇地道,“可惜我沒見識過。”


    再次看到銀龍王,希莉絲懷念不已,莎莉耶更自豪地道:“我們認識血龍王,紮姆卡特。”


    “哦?”諾因向她打聽。希莉絲主動說起,簡略介紹了兩位性情迥異的龍王,最後有感而發:“目前行蹤不明的隻有黑龍王巴哈姆斯。”


    諾因學識淵博,立刻想起相關的文獻:“記得他被東城伊維爾倫的前身,奧斯曼帝國的瑪蕾爾妮公主,曆史上有名的半精靈法師封印了,還有什麽愛情傳說的野史一類。可以確定的,封印物是東城城主一係的傳承,龍眠。”


    拉克西絲臉色微變,隨即想起龍眠早已失落,羅蘭又是外戚城主,和上代城主馬修沒有血緣關係,自然不會獲得傳承。倒是法利恩可能是馬修的獨生子,當初上代東城城主為了放出被水神殿關在地牢的法利恩,向她求援的時候,她就隱隱猜到了。


    可惜法利恩是不能幹涉世俗權力的神子,不然他正統繼承人的身份,可以給羅蘭添堵,不過法利恩對羅蘭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成功。拉克西絲對法利恩深惡痛絕,西芙利村和北三領的悲劇,十有八九就是這位羅蘭的心腹搞出來的!


    “對了,陛下。”紅發少女道,“我們在龍穀的時候,聽紮姆卡特…不,是維烈說到一個預言,等肖恩的記憶結束後,我向您匯報。”黑發的攝政王頷首。


    另一頭,肖恩師徒和銀龍王告別後,再度踏上旅途,這也是他們最後的和平時刻。


    ******


    五月中旬,魯西克神色凝重地回來,將幾份報紙攤在桌上,上麵正是黑之導師大敗聯軍的消息。爆炸的餘波席卷了其他人,其中以肖恩的衝擊最大。


    他立刻預見到戰敗將會導致的結果,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東方學舍高層的做法。


    甩手罩下兩層結界,肖恩用前所未有的嚴肅口吻道:「大家,聽我說一件事。」餘人驚訝地抬首,略帶不安地等他示下。


    「這件事和莉有關,但她也不知道。聽完後,我希望你們能冷靜思考,做出理智的判斷。」肖恩刻意停了停,讓弟子們有個心理準備。調適好自己後,魯西克環顧一圈,道:「您說吧,肖恩師父。」


    「嗯,首先,我和莉都是眾神預言的救世主……」


    「眾神?預言?」雖然竭力忍耐,席間還是響起數個聲音。沒有介意他們的打斷,肖恩點點頭:「對,我是命運之子,她是世界之相。」說到命運之子四個字時,他的神色因為深不見底的憎恨而扭曲。


    隻有魯西克注意到師父的異樣,其他人都被兩個名詞吸引了:「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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